第52章 取而代之

一次又一次连续不断的死亡带来的是什么。

希瑞尔原来不知道,现在却清楚了。

——是无穷无尽的麻木。

一开始希瑞尔还在计数,还能为背包中不断增加的力量碎片而感到欣喜。

但死了实在太多次之后,他几乎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了,他像一个被卡碟的老旧唱片机，反反复复地播着一段诡异的音乐,唯一的听众是一只隐藏在层层黑云之中看不清脸的怪物。

但值得庆幸的是,多玛姆的力量很强大，甚至可以说过于强大。

不是不想折磨这两个胆敢将他困在这里阻止他入侵地球的人，但他的攻击只要一接触到他们,那两具毫不抵抗的血肉之躯便灰飞烟灭。

所以,要想给他们带来慢慢死去的痛苦折磨,就像大象非要用鼻子绣花一样困难。

“你成功了吗？”希瑞尔张开了嘴，想要对斯特兰奇说点什么,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那位状况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的至尊法师只是静静地低着头,望着安然躺在手掌中的灵魂石。

“卑鄙的地球人！”多玛姆的精神力像迸发的火山岩浆一样炽热又愤怒，四处流淌燃烧，“放我出去！”

希瑞尔抬起手,在无数死亡的净化之下,卡西利亚斯的匕首留在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

那只手臂白皙细腻,肌肉线条纤长服帖,明明皮肤很薄，但手腕处却没有任何一条青色或蓝色的血管，像个游戏里建模出来的假胳膊。

这是他的手臂，但却非常陌生。

据说人类的婴儿在刚出生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倒影，就能够意识到那个傻傻留着口水的人就是自己。

这种关于自我的意识，在无数次的死亡与复活中渐渐散逸。

希瑞尔并不受时间宝石的保护，他无法像斯特兰奇一样将自己的状态凝固在刚刚进入回环空间的那一刻。

“博士……”希瑞尔抬起手臂捂住眼睛，身上又一次冒出复活之后的白光，他突然想说点什么，“古一法师留给我的书里说，多玛姆曾经也只是一个不幸坠入黑暗维度的人类法师，人类……真的可以成为这样至高的力量吗？”

斯特兰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是他自己进化成了这样的至高存在，而是那种力量选择了他，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个维度的领主。其实听起来有点像先有鸡还是现有蛋的问题，进化论出现之前的人类是想不明白鸡和蛋到底谁先出现的，只能做一些哲学上的思辨。”

相比于希瑞尔家乡中魔法体系，地球上的科学思维对精灵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东西。

“所以是神明的缺位导致了亡灵的蔓延，”他轻轻皱起眉毛，被那点灵机一现的明悟突然击中，“发现宇宙和神明进化论的达尔文……又在哪里呢？”

斯特兰奇的猩红色披风突然扬起，如同一片染血的战旗。

紧接着，两个人又一次随随便便的死掉了。

再次复活的希瑞尔晃了晃脑袋，感觉到里面混沌一片，倒像个被绞碎了壳的鸡蛋。

“我还有三十次死亡机会，你成功了吗？”希瑞尔将想不明白的问题抛之脑后。

斯特兰奇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支黑色的羽毛笔，刺破手背，直接蘸着血，在那颗红色的珠子光滑的表面上写写画画。

似乎有了些进展，希瑞尔见状，也不再说话打扰他。

直到他背包中的各类复活类道具只剩下10个。

“斯特兰奇博士？”

鬓角灰白的英俊男人终于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希瑞尔，语气惋惜：“经过我的研究，最后还是发现阿戈摩托之眼的力量无法将这块灵魂石的状态凝固下来。”

希瑞尔：“？？？”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感想，便又一次被多玛姆一掌拍死。

“放我出去！！！”

多玛姆吼道。

希瑞尔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看着那只跳脚的怪物，询问系统：“我记得我有个任务奖励，可以开启一个临时复活点，还能撑多长时间？”

系统的语气也有些遗憾：“抱歉，在这片被时间锁住的区域，灵魂医者无法降临。”

和道具不同，复活点召唤出来的是一只长着翅膀，形似天使的医者。她不是一个道具，而是利用魔法能量从异维度召唤而来的特殊生物体。

作为一个维度的领主，多玛姆都无法离开，灵魂医者同样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进来。

灵魂石还剩下最后一块。

居然就要这么死了？

精灵脑子里没有悲伤，没有留恋，只是觉得荒谬。

但这份荒谬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

在一大片阴影的笼罩之下，不知道被可恶的精灵窃贼偷走了多少力量碎片的多玛姆露出了那张曾经属于人类的脸庞。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眼角的鱼尾纹和嘴周的木偶纹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强大。

那上面写满了气急败坏，写满了无能为力。

他是至高力量，拥有永恒的生命。

——可他此时一点都不至高，一点都不永恒，只是一头在牢笼里呲出牙齿发疯的困兽。

他受制于凡人。

这个认识让希瑞尔心里烧了起来。

那是普罗米修斯盗下的火种，是亚当与夏娃偷偷吃下的苹果，是曾经一页页撰写过凡人名字的封神榜。

但可惜了，直到临死之前，希瑞尔才想明白这件事情。

……

……

真正的死亡并不寒冷，也没有任何痛苦，希瑞尔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铺满了整个空间，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好像就此便能安然睡去，永不复醒。

直到一个烦人的声音将他吵醒。

“你没事吗？看起来怎么失魂落魄的。”

斯特兰奇撇过头去，金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眼前人的影子。

那是个漂亮的精灵，他紧闭着双眼，尖尖的耳朵垂了下来，柔软的嘴唇抿成一条弧线。

斯特兰奇走过去，伸出手掌，毫不留情地拍了拍精灵的脸。

希瑞尔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迷茫。

他看到了斯特兰奇刚刚缩回去的手。

“我没死？”

斯特兰奇轻轻嗯了一声，啧啧称奇：“对啊，是不是很神奇。”

希瑞尔：“…………”

这个人，真的，有点烦。

“时间宝石的力量确实无法跨越宇宙法则，去影响来自异世界的复活石。”

“所以我自己重新造了一个。”

“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造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斯特兰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拇指长的红色晶石，和当时他扔给希瑞尔用作通讯的石头长得一模一样。

人类天才负手而立，意气风发。

希瑞尔定定地看着这位也曾无比落魄甚至沦为乞丐的人类法师，过了好久，突然抬头看着天空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精灵从斯特兰奇手中拿过那块红色晶石，用拇指摩挲了几下，“我不想配合你击退多玛姆了。”

斯特兰奇一愣，“喂，你不要恩将仇报啊！我可不想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就算你陪我打扑克牌也不行！”

“不，不是退缩，”希瑞尔眯起眼睛，内眼角轻轻向下勾着，莫名扬起一股杀气，“我要杀了多玛姆。”

斯特兰奇简直被搞晕了：“谁给你的勇气啊？古一都杀不死多玛姆，你觉得你凭什么啊？”

希瑞尔伸出指尖，朝着多玛姆的方向点了点，又指向斯特兰奇，“你和多玛姆给我的勇气。”

斯特兰奇：“？？？”

喜欢听故事的精灵曾经听人讲过，在大洋对岸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有一个叫做项羽的英雄，他曾经是贵族，却国破家亡。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远远的看到了帝国统治者的车架，便指着皇帝威风凛凛的仪架说道：“彼可取而代之！”

希瑞尔想着这个故事，对斯特兰奇说道：“你只要不放跑多玛姆就可以了，无论他怎么威胁，或者许诺任何利益，不要解开回环空间，剩下的就交给我。”

过了两分钟。

他们盘腿坐在地上打起了扑克牌。

虽然气势滔天地说要斯特兰奇配合杀了多玛姆，但希瑞尔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厉害的办法。

无非就是卡着BUG刷碎片。

此消彼长，只要多玛姆不离开，只要希瑞尔能够在一次次的死亡与复活中坚持下来，多玛姆身上的黑暗维度力量，便可以被系统源源不断的攫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百年，几千年。

多玛姆停止了向两人发起攻击的行动，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流失了一大半，变得前所未有地虚弱起来。

色厉内荏的怪物迷茫极了，他又将自己人类的面孔缩回了重重叠叠如山峦一般的乌云之中。

力量强弱已经转换，希瑞尔见机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次数太多的死亡让他的灵魂已经不堪重负，绷得马上就要断掉，但系统提示他“获得力量碎片”的悦耳提示声，总是能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来回来，坚持到最终决战的时候。

斯特兰奇帮不上忙，因为他的攻击会被时间宝石的力量抹去。

而希瑞尔进攻的姿态也并不好看，没有一击定胜负。

而是反反复复，你来我往，死去活来，黏黏糊糊。

硬生生将多玛姆给吸干了。

仿佛活在梦里的斯特兰奇眼睁睁地看着多玛姆身上黑暗维度的力量全部被收走，干枯苍老的人类躯体躲在星云背后瑟瑟发抖。

“可以了，撤销回环空间，我们可以回家了。”希瑞尔说道。

禁/术被解开，不再是至高力量的多玛姆被风一吹，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站在被打斗毁的一片狼藉的纽约圣殿之中，斯特兰奇看着身边的王动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焦急地扯着他的袖子，一看就是还沉浸在多玛姆即将来袭的情绪之中。

他不禁一片恍惚。

就在这时，希瑞尔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至尊法师的肩膀。

“时间宝石……能借我摸一下吗？”

“就一下。”

斯特兰奇这才发现。

多玛姆死了，而杀他的人就是面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