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花与剑

抓住了石田斋的软肋，无花无视对方愤恨铁青的脸色，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悠然的品了一口茶，等着石田斋最终不得不屈服。

石田斋额角青筋直跳，权衡了一番利弊后，不得不向眼前这年轻人低了头，“我……”

他话还未出口，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一个面带黄金宝石面具的男子手持一柄环金的奇形乌黑长剑如风般卷进屋中，金灿灿的锋利剑尖直冲自己心脏而来。

石田斋匆忙避退，却骇然的发现自己不论如何应招躲避，一举一动都皆被笼罩在对方的剑招之中，毫无躲闪的余地。

谈判突生变故，无花心下不安，卷了桌上的海图就要离去。

一位白衣剑客从门边转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西门吹雪。”无花神情一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西门吹雪冷漠的看着他，“出招吧。”

无花自知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但前后去路都被封锁，为今之计，也只能以命相搏好拼出一条生路。

他直直迎向西门吹雪，半途之时身形却忽然一变，返身跃到身后追击石田斋的面具男子身后，抽出一柄雪亮长刀就向对方后背斩去。

感觉到身后的凌厉风声，梅惊弦心中一紧。

他没想到无花会来这么一招声东击西。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并没有用琴，且如今正在追击石田斋，若反身对付无花，接近窗户的石田斋就有可能从窗口逃脱。

而躲避的话无花则会趁机逃离。

西门吹雪已经追至，可无花擅长各种神秘诡异的东瀛忍术，西门吹雪并没有与其交手的经验，若一时不防，无花极有可能又用上上次那“替身术”逃走。

这人功夫一般，各种逃跑的功夫倒是令人防不胜防。

种种思绪仅在一瞬之间，梅惊弦灵光一闪，扬声道：“西门吹雪，退后！”

下一刻，他提起手中的长剑，催动内力，以脚下为轴心，身形猝然旋转。

凌厉骇人的剑气冲天而起，环金长剑在飞速旋转中仿佛化出了一道金色的龙卷风，将周围的一切绞得粉碎。

在这剑气笼罩范围内的石田斋与无花当先被这势不可挡的剑锋横扫了出去，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其后，摆放着水晶餐具的木桌、精美的绣凳、价值高昂的苏绣屏风、美轮美奂的水晶珠帘，全都毁在这如狂风般的金色剑影中。

西门吹雪在梅惊弦那句话落下后就掠到了屋外。

在剑气席卷下，一颗圆润剔透的水晶珠子从屋中飞出，直飞向他面门。

他手一伸，便将那颗珠子捏在了手里，目光定在屋中那道金色旋风的中心，眼中异彩连连。

梅惊弦却仍未停止。

他脸上带着黄金面具，露出的双唇抿得紧紧，透出一股刚直坚毅，身形如一只旋转不停的陀螺，在这装潢精美的房间内迅速来回挪移。

这一所位于青楼后面的房屋全都是典雅精致的木质结构，于是，紧随着报废的家具摆设之后，结实的实木墙面，裂了；装饰了绢纱的朱红木窗，飞了；雕琢精美的红漆木门，倒了。

破了一个大洞的墙体后，露出外面楚留香震惊失语的面容。

跟在他身边的樱子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石田斋，惊呼一声，转身就要逃。

西门吹雪手上一弹，水晶珠急射而出，直直击中她的后颈。

身着和服的女人立刻软倒在地。

几乎成了废墟的屋内，大开大合如龙卷风般的剑招结束，烟尘木屑四起，却在剑气的席卷下避开了正中心的人。

梅惊弦拄着长剑单膝跪地，戴着面具的脸孔低垂，下半边脸埋进了阴影中，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掩住眸中情绪，周身笼罩的锋锐剑气逐渐消弭，唯余下一片冷寂的深沉肃然。

西门吹雪缓缓步入屋中，弯腰握住对方的手腕将其扶起。

他深深望着梅惊弦，仿佛要透过那张面具看到对方的面容，幽沉的双眸中充斥着奇异的光彩，“这一招，你之前从未用过。”

“那是因为……”梅惊弦抬眸，蓦地一把推开他，飞速奔到墙后，一手扶墙一手捂着胃，腰一弯，嘴一张，“呕——”

——因为这一招实在太晕了啊。

西门吹雪：“……”

楚留香：“……”

西门吹雪脚步一抬，绕到墙后，看见梅惊弦正扶着墙干呕。

梅惊弦并没有用早饭，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只觉得胃里翻涌得难受，脑袋也一阵阵发晕。

西门吹雪伸手扶住他的肩，“如何了？”

梅惊弦摇摇头，“无碍，只是有点头晕。”

这一招风来吴山，还是一位藏剑少爷教给他的。

当时他从千岛湖前往黑戈壁，顺手救了一位被追杀的藏剑弟子，并护送对方前去和藏剑五庄主回合，对方就教了他这一招作为感谢。

可惜，即使学了这威力巨大的剑招，梅惊弦却几乎从未用过，其原因就在于使用这一招的时候，高速旋转带来的晕眩就足以让他在使用过后脑袋发晕，整个人仿佛天旋地转般难受。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藏剑山庄是真的强大。

他缓过劲儿来，忽然想到了那张海图，立刻掠出去，四处梭巡一下，立刻看到了角落里躺倒在地上身染血的无花。

梅惊弦出招的时候，无花距离最近，几乎是直面那威势凶猛迅疾无比的剑锋。

其中上身便承受了两道最致命的剑伤，一道伤在腰上，一道伤在胸口，几可露骨。而在那之前，锋锐迅疾的剑气已经先一步断了他的心脉，要了他的性命。

石田斋倒在另一边，身上虽无明显的剑伤，但面色惨白，唇角溢血，气息全无，显然也已被剑气震碎心脉而亡。

梅惊弦大踏步走到无花身边，皱着眉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从他胸口摸出了那份染血的海图。

展开一看，海图虽染了血，大致上却完好无损，倭寇势力分布标注得也清清楚楚。

楚留香原本被梅惊弦使出的杀伤力巨大的剑招所震撼，并未多留意那两具尸体，此刻见到梅惊弦的举动，顿时也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具染血的尸体上。

看清了那尸体的样貌，他浑身一震，疾步走近，伸手抹去无花脸上的鲜血，“这是……无花？”

梅惊弦将海图收好，又拿手帕细细擦拭手上沾到的鲜血，闻言点点头，“是无花，你认识他？”

他看到旁边樱子昏迷的身影，便猜到眼前这人就是石田斋让樱子去请的楚留香，也就是前日晚上在客栈里“救”了自己的刘向，所以对此人颇有两分好感。

楚留香回眸看他，双目发红，“你为何要杀他？”

西门吹雪站在梅惊弦身边，冷冷道：“当杀之人，为何不杀？”

楚留香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冷，“因何当杀？”

梅惊弦知道无花原本的名声极好，在江湖上甚至有“七绝秒僧”的美名。

若非他亲历两次与无花的交锋，将其背后的身份和谋算了解得一清二楚，怕是也不相信一个名声极好的出家人会是一个暗中搅风搅雨满肚子鬼蜮算计的小人。

而自从南宫灵死后，六扇门虽然暗中着手调查无花的行踪，却并未将其身份和所作所为公布于众。天峰大师虽已将无花逐出门墙，却也和丐帮的任慈帮主一般对此缄口不言，所以至今仍有许多人不知无花的东瀛人身份与其雄雄野心。

梅惊弦猜测楚留香也和旁人一般不知其中内情，因而此刻面对对方的质问也不恼，只一一叙述道：“无花是天枫十四郎和石观音的儿子，也是南宫灵的兄长，同时他还与绣花大盗及南宫灵之死有关。而如今，他在为史天王效力，并且暗中拉拢石田斋手下的倭寇势力，意图通过海寇的力量进犯大明，从而称霸江湖，完成其父遗愿。”

楚留香一怔，被他说出的一连串信息震住了。

梅惊弦接着道：“你若不信，大可前往莆田少林向天峰大师求证。或者，追命就在玉剑山庄，你也可前去向他详问其中真相。”

“问我？问我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梅惊弦转头，一眼便看到了追命，“崔三哥，你怎么来了？”

追命眯着眼打量梅惊弦，似乎确认了他的身份，咧嘴一笑，“你都把人家忘情馆给拆了，这么大的动静，我能不来看看吗？”

樱子带着梅惊弦从客栈到忘情馆的一路上都有玉剑山庄的人暗中盯着。

但鉴于梅惊弦与西门吹雪没有指示，手下的人也就没有动作。

而等到忘情馆内传出了很大的动静，老板都被惊得要报官后，盯梢的人立刻便给追命传了消息。

追命一来便正好收尾，梅惊弦将得来的那份海图交给他，并拿出了足够多的银两交给忘情馆的老板作为赔偿。

楚留香听追命叙述完无花的事，见他们打算离开，忙出声阻止道：“等等。”

梅惊弦转身，询问的看着他。

楚留香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道：“此事，是我错怪二位。”

梅惊弦摇摇头，“无碍，不必挂怀。”

“多谢海涵。”楚留香见他气质冷傲深沉，不想心胸如此宽容，不由有些意外，“敝人楚留香，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这问题倒是将梅惊弦难倒了。

他此刻是万万不能将自己的真实名姓告知的，若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如今的乔装改扮就十分引人疑窦了。

且如今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是玉剑山庄的客人，难免不会有有心人将他的到来也与玉剑山庄联系到一起，从而顺藤摸瓜联想到玉剑公主身上。

再者，若是楚留香得知了他的真名，日后突发奇想去找他，结果发现他和玉剑公主长了一张脸……

噫！细思极恐——

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任何微小的可能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梅惊弦沉吟一下，果断道：“鄙姓杨，单名一个铮字。”

西门吹雪眸光微动，落到他微垂的眼睛上。

“杨铮？”楚留香赞道：“刚正不阿，铮铮铁骨，好名字！”

不，是琴音铮铮的铮，这是个象声字。

梅惊弦双唇张了又合，到底是没解释。

直到离开了忘情馆，走在大街上，梅惊弦一身矜贵的装扮与脸上夸张的宝石黄金面具引来了无数侧目。

他正想着找一处无人之处换回玉剑公主的装扮时，忽听身边的西门吹雪道：“杨铮？”

梅惊弦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乎在西门吹雪面前说了个小谎。

他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铮铮是我的小名，我师父姓杨。”

言下之意，他也并不算是骗了楚留香。

“嗯。”西门吹雪颔首，忽然道：“铮铮。”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仿佛惊雷般在梅惊弦耳边炸响。

他浑身一震，不禁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西门吹雪，眼中透出了些微羞恼与不自在，“……不要这样唤我。”

西门吹雪凝眸望着他的双眼，此刻竟觉得对方脸上那张面具有些碍眼。

在他的目光下，梅惊弦更觉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慌忙转移话题，“你不是对我方才的剑招好奇吗？其实那并非我师门武功，而是另一门派的绝学，我也只学了个皮毛，也只不过才发挥出四层威力而已……”

他转移注意力的想法似乎成功了，西门吹雪的目光下移，落到他张张合合的双唇上。

梅惊弦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丝危险的预感，后颈的汗毛仿佛都竖了起来。

他心跳如擂鼓，情绪被莫名的紧张与慌乱占据，被西门吹雪望着的地方似乎也热了起来。

渐渐的，他实在扯不下去了，只能勉力镇定的侧过脸避开西门吹雪的目光，“……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西门吹雪盯着他发红的耳尖，眼底越发幽深。

片刻后，梅惊弦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再回头，西门吹雪已不在原地。

他回顾一番，在旁边的一家糕点铺子发现了对方的身影。

少顷，对方手上抓着一个油纸包走回来，呈到他面前。

梅惊弦接过，揭开一看，发现是一份枣泥拉糕。

他没有用早饭，如今也快到了午饭的时辰，街边卖早餐的摊位也早已收摊。

饥饿难耐下，此刻闻着热腾腾的甜香，不由更觉饥肠辘辘。

梅惊弦捏起一块拉糕咬了口，忽然想起了西门吹雪。

他接近凌晨的时候被装在箱子里带到了忘情馆，从而到现在一直滴水未进，西门吹雪一路暗中跟着他，岂非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他心下感激又愧疚，将手上的糕点塞入口中，又从纸包中拈起一个，呈到西门吹雪面前。

西门吹雪垂眸看了一眼，眉头轻皱，轻轻摇头，“太黏了。”

梅惊弦看了看他一尘不染的白衣，本以为自己的洁癖算重了，没想到西门吹雪更甚。

他心中无奈又好笑，干脆拈着手上的拉糕送到对方唇边。

西门吹雪看了眼他塞了糕点而有些微鼓起的腮帮，眸光微闪，张口吃下了他喂到唇边的食物。

这些枣泥拉糕每块切得不大不小，一口就能塞到嘴里。

梅惊弦看着对方的双唇含入了那块糕点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

西门吹雪咽下口中的糕点，眉头微蹙，沉声道：“滋味尚可，就是分量太少了。”

一听这话，梅惊弦以为他饿了，忙道：“没关系，我吃得不多。”

随即，他下意识的又拈出了一块枣泥拉糕送到对方唇边。

西门吹雪顺势张口吃下。

直到足足喂了西门吹雪四块糕点后，梅惊弦才终于发觉到不对劲。

他怀疑的看着西门吹雪，仔细盯着对方的神情。

西门吹雪平静的回望他，淡然道：“糕点不多，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梅惊弦盯着他，拈着一块糕点缓慢而沉重的咬下，愣是说不出口自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