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01.

在拍摄《加勒比海盗》期间，老杰克逊找西奥谈过一次话。当时正是傍晚，西奥多在花园里见到了老杰克逊。

冬天的花园大部分花都枯萎了，但是也有少数西奥多没见过的花在开放着，冰天雪地，枯萎簇拥着点点生机，还挺好看的。花园里的亭子里铺着灯芯草垫，座椅上自然是柔软的皮毛了。旁边风灯已经亮了，在暗淡的暮色中看起来特别好看。

老杰克逊外面是天鹅绒的袍子，罩着鼹鼠皮背心，衣着典雅，气质高贵，再配上这样的风景，让一般人见了后就自惭形秽。

但西奥多没有。

在过去，不要说是公爵，就是最低的男爵对于西奥多来说都是不可企及的存在。

这样华贵的场景西奥多很少见过，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叹，但惊叹归惊叹，他却没有自己是卑微者的感觉，他就这么站在老公爵面前带着笑容，行礼，不卑不亢：“公爵大人，夜安。”

“夜安，小伙子。”

老公爵在心里想了句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少年当真不错。他是知道西奥多和莉迪亚公主是恋人的，他并不看好这段恋情，但他明白这段感情能维持下去绝对是格林沃德殿下中间穿线了，而这段感情什么时候终结却也的确掌握在格林沃德的手中。老杰克逊不相信他全然是出自好心，如今他已深谙对方的行事习惯，这位殿下在这件事上可能……不，不是可能，是绝对所图甚大。

就是因为如此，老杰克逊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西奥多谈话的。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老公爵直接阐明了自己的意思：“有些事情贝克没和你说，他看到了一些，但看不真切。毕竟他是个贫民出身的商人，如今虽然忝列贵族，但政治上的目光还是太短浅。”

西奥多点头，“尽管如此贝克大人依旧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这点我承认。”老杰克逊说，西奥多还真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多谢公爵大人。”西奥多又行了一礼，然后说，“公爵大人是有忠告吗？”

老杰克逊点头，“忠告谈不上，只是具体事实。”接着他瞥了眼西奥多，直接说了挺可怕的话：“格林沃德殿下希望玉兰大帝的位置稳固，这样他就更容易操控帝国了。”

没有料到老公爵居然来了这么句吓人的话，西奥多愣住了，就“啊”了一声。

“作为合作者，这样对我们也有利。但作为玉兰帝国的子民，我们却是期待一位明君的。”老杰克逊继续说着更为可怕的话，“这其实是我和格林沃德殿下的矛盾之一，只不过我们都没有明说。”

这……西奥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公爵大人，您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事情？”

“我只是将事情对你告知，”老杰克逊继续说道：“另外格林沃德殿下还希望能让莉迪亚公主提高在民间的威望。”

西奥多愣了一下，“这样。”这几句话都是令人深思的，而联系起来的话就勾勒出个很可怕的事实了。

“话已至此，接下来你好自为之，你并非凡人，想必心中已有所决断。”老公爵这么说道。

“我明白，多谢公爵大人。”西奥多说道。

“你是该谢我。”老公爵说，“否则你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你该回去了，孩子，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好的，公爵大人。”西奥多说完后也没继续逗留，仆人过来为他披上了斗篷，他任对方服务着，目光悠远起来。

离开杰克逊宅的时候正在下大雪，他在街头站了很久，直到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有马车来来往往，也有撑着伞的行人好奇地多看他两眼。

雪落在旁边的风灯灯罩上，然后被高温融化了，接着又落上一层雪，再融化，久而久之灯罩上结了一层冰，风灯的光本来就不亮，现在越发的朦胧起来了。

“妈妈，那个哥哥看起来好面熟啊。”

“的确有点……”

这应该是看过他电影的人吧，他现在身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走在街上有时候会被人认出来，大家会用崇敬的目光去看他，正如他当年看其他大人一样。

他打了个寒颤，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一切都是来源于谁。想通后他抬腿回到家中，然后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莉迪亚公主的，想和她谈谈以后的事情，比如她未来有什么理想，有什么打算。

第二封是写给希尔的，将今天老公爵和他说的所有的话如实相告，而且也诚实地说了自己心乱如麻的事。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卸下一个重担了。

02.

西奥多走后，老公爵的大儿子杰弗森走进花园里，老公爵正在喝着黄金葡萄酒，并且欣赏着花园雪景。

杰弗森将仆人手中的风灯拿走，然后挥手让他离开，接着他将风灯放在了桌旁，问道：“爸爸，你很看重他吗？”他值得自然是西奥多。

“我是否看中他，得取决于他要干什么。”老公爵回答。

“但他只是个平民。”杰弗森说。

“你看了这么多电影，你理应明白强者和弱者的差别不在于出身的，”老公爵的表情似乎神游天外，但他今天的态度格外严厉，“更何况现在是绝对的变革时刻，你的脑子被吸血蝙蝠吃了吗？”

“对不起，爸爸。”杰弗森连忙道歉，“我说话太不过头脑了，抱歉。”

“你应该将心思更多的花在应该花的地方上。”老公爵望着夜色中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语气更加严厉：“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顶着公爵名号的弱者，你知道的吧？我的继承人不止你一个。”

杰弗森心里顿时悚然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突然说出这种毫不留情的话来，但他还是接受了这话，没有丝毫怨言：“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审查自己的。”

自己儿子如此谦逊的态度让老杰克逊感到满意，他点头，语气缓和下来，说起了刚刚的事情：“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西奥多应该会写信告诉格林沃德我今天说的所有话。”

“这……您不是说西奥多所图甚大吗？他会那么乖吗？”杰弗森问道。

“别忘了他现在这一切是谁给的，他是别有所图，但是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知道自己改怎么做。如果他不告诉格林沃德这件事的话，我倒要重新衡量他了。他现在的位置太重要，我们不需要不聪明的合作者。”老公爵说。

杰弗森明白过来了，“所以爸爸，你这是在替格林沃德殿下测试西奥多吗？”

“格林沃德殿下雄才大略，但有些细节太过简陋。不过正因如此才有着其他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老公爵这话就是给了杰弗森肯定了，“你眼力不错。”

杰弗森听到后没有感到高兴，他也反应过来为什么老公爵今天对他这么严厉了，西奥多比他小一些，还出身卑微，如今却达到了这个地步，这么一对比……杰弗森都感觉到自己有些废物了。但他没有气馁，反而被激起了斗志，他继续请教老公爵：“那爸爸，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我们应该如何？”

“你认为呢？”老杰克逊反问。

杰弗森沉死了片刻，回答：“从合作变成利用，然后，然后他的死亡是我们最后一次利用他。”

“嗯。很好。”老杰克逊说，“你比你爹我还不人道，你的良心被玉兰大帝吃了吗？”

杰弗森咳嗽出声，“抱、抱歉，爸爸。”而且等等，一开始是脑子被吸血蝙蝠吃了，怎么之后就开始用陛下骂人了，这，这，他还是当做没听到吧。汗。

“你的想法思路是对的，但我希望不是必须的话，你心底里还是存几分善意比较好。”老杰克逊也没有批评他，而是这么说道，“不过那善意不要危害到自己，更不要危害到家族……否则的话你还不如走一条血腥的杀伐之路。”

“我明白了，爸爸。”杰弗森认真地说道。

后来，杰弗森的确走上了老公爵所说的血腥之路。

“我不如殿下那样运筹帷幄，也不如父亲这样洞若观火，还不如奥利聪明，所以我就只好采用笨一点的办法了。抱歉啊。”然后他淡淡地挥了挥手，说：“杀了他们。”

——这，是后世赫赫有名的血公爵成长的第一步。

03.

当西奥多以为自己成长得相当迅速并且将周围人甩开一大截后，却不知他却是在老公爵和希尔着的棋盘上来回跳跃。

希尔收到西奥多的信后，心里寻思着老公爵怎么这么体贴呢——他当然看出来这是老公爵替他试探了西奥多。

有琼贝克负责商业细节，老杰克逊负责政治上的细节，他身后又有着整个魔界……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失败呢。

希尔的手法能被老公爵看出来，希尔自然不意外的。

一方面控制玉兰大帝，并且进一步把他往昏君的位置上推，另一方面拉拢莉迪亚公主，并且还着手提高她在民间的威望。不不不，不是让莉迪亚公主取代玉兰大帝，这种行为目前反而让玉兰大帝的统治更加稳固一些：毕竟有莉迪亚公主和老杰克逊这些人为国家解决了不少事情，这样可以继续维持皇室的统治。

但同时，也令玉兰大帝个人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久而久之，身为皇家公主的莉迪亚会不满吗？会滋生欲望吗？会想要权力吗？——当然会。

她会真的继承玉兰大帝的位置吗？这个说不上，一，她现在还没有这个野心，所以希尔在培养。二，那就看希尔愿不愿意了……

最后这个问题希尔自己都不知道。希尔和杰克船长有一点很像，那就是他们对未来的发展方向有大致的预感，所以会提前做大致的布局，但布局并不仔细，到时候随机应变，临场发挥就行。周围一切都是棋子。

至于教会。

教会追求神权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过分追求世俗的权力。

希尔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意思就是将教会和国家分化，人的世俗幸福由国家负责，天堂的幸福则是由教会来实现——分开世俗权力和精神权力。

在这个世界，各国面对光明教会的态度都是不同的。

奥伊廷帝国的国王对光明教会是言听计从的。它本来是大陆的第三号国家——第一自然是玉兰帝国，第二是米尔海姆，第三就是它。光明教会的总部就在奥伊廷帝国，在光明教会的支持下，奥伊廷帝国日益强大起来。

菲森帝国是个很小的国家，它没有多少军事力量，但它的教育水平是大陆一流的，很多法师、大臣、大学士都出自菲森帝国。同时，它也是大陆的艺术潮流文化中心。他们在政治上向来都是左右逢源的，光明教会在这里传播信仰时遇到了不少阻力，那阻力是来自民间的——这些文化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至于菲森帝国皇室的态度……他们提倡无为而治，他们什么都不管，谁都不想得罪。门罗当时那个小队大部分都来自菲森帝国，那里也是门罗的故国。菲森帝国放任光明教会屠戮一个村庄，也由此可见他们的态度了。

而玉兰帝国，我们都知道玉兰帝国境内是基本没什么光明教会的势力，玉兰大帝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将光明教会驱逐出了他的过去。后来玉兰大帝继位，教会改变了策略，开始吹捧他，所以虽然境内依旧没有光明教会的教堂，但他们也可以勉强操控玉兰帝国。毕竟，玉兰大帝向来可以被轻松蒙蔽。

西方的第戎部落有自己的信仰，但是他们是游牧民族，除了王庭外没有固定领地。光明教会当年趁机过去建立一些村庄，后来和第戎部落进行贸易。所以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逐渐在被光明教会渗透着，控制着。

总的来说，光明教会对这片大陆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在不侵犯王室利益的前提下，它们似乎可以为所欲为，而它们也的确在玉兰大陆上横行霸道惯了。

很多时候教会出手，不是因为对方真的有多邪恶，而是‘态度问题’。就像老师或者家长误会孩子了，最后发现是误会，但依旧得骂对方一顿，理由是‘态度不好’。有点类似。

正如这次，原本冰之帝国光明教会的主教打算放任魔界商场，毕竟魔界商场每天都给他们这些上层提供美食呢……这还挺好吃的。但现在看着魔界商场在民众中影响这么大，民众居然因为魔界商场开始反抗教会了，主教这就不乐意了，你们态度有问题，所以我得惩罚你们——封了电影院！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主教都想过了，如果魔界商场彻底被他搅黄了，他暗地里把那个厨师留下来，其他交给异端审判所就行了。

如果凛冬城主教将查封魔界商场意思传达给教皇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大可能，教会派专职人员够来审查这件事，如果他们仔细调查了玉兰帝国那边魔界商场的话，魔界商场会在他们心中判死刑的。

接着可能导致怎样的结果？

首先凛冬城的魔界商场是存在不了了，接下来倒霉的就是玉兰帝国的魔界商场。光明教会肯定会向玉兰帝国施压，如果是从前，玉兰大帝估计会顶不住压力放弃和魔界的合作，但现在就说不定了，且不说他身边还有两个魔界美人儿，单说他从魔界商场那里得到了很多钱——老杰克逊把杰克逊家在魔界商场的盈利分了一半给玉兰大帝，这就足以让玉兰大帝举棋不定了。

情况危急。

04.

“我有些紧张。”希尔说，“如果我这么说，我会让你失望吗？门罗。”

此时他们是在法玛古斯塔，黑暗教廷外散步。

平原上流淌过冰冷的泉水，月光映照在水面上，闪烁着冷冷的光。

低矮的城垛冷冰冰的，冷风摧残着一切，整座小镇里的残雪让整个小镇看起来在凛冬中瑟瑟发抖。

“不会的，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对我失望。”门罗说。

“怎么这么说？”希尔问。

“我曾经做了很多不堪回首的愚蠢的事情。”门罗说。

“嗯……有句话，如果人人都做聪明的事情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就没意思了。”希尔笑了笑，“而且我当时一直觉得你挺可爱的。”

门罗只是摇头。

“我从前就一直很喜欢圣骑士，觉得他们信仰忠贞，而且长的好看。”希尔说。

“前者勉强说的通，但最后一句未免也太……”

“太富有我的特色了吗？”希尔笑着说。

门罗也笑了，“是。”

希尔走到了溪水边，水很冷，他蹲下来将手伸进水里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然后说道：“我怕死。”

门罗站在他身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但我现在更怕你们先死掉。”希尔说，“我害怕我做的这么多都被摧毁。……好冷。”

门罗半跪下来，将希尔的手从冰冷刺骨的水中拉了出来，他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为希尔擦干净手指，然后褪下骑士的铁手套，用双手握住希尔的手。他的手很温暖。他用魔法保持了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希尔。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很虔诚。

“陪着我。”希尔说道，“这是命令。”

门罗垂下头，亲吻了希尔的手背，“谨遵主命。”

希尔看了一会儿冰冷月光中的门罗，忽的嗤笑出声，“真想把你给吃了。”然后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粒，方才略带忧郁的表情一扫而空。

好了好了，有担忧这是人之常情，但担忧一下也就算了，接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为这已经筹备了太久。

玉兰大帝。凛冬城被收买的教士。民众中滋生的情绪。还有教会总部布置的棋子。

希尔念过一个个人名。

亨利·路易斯，丹尼斯·伊凡，特里萨·雪莱，安东尼·布莱克……

有些人他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但他的网已经都散落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第一场交锋了吧。

想一想身边的人，再想一想自己要干的事情，希尔深知感觉豪情万丈起来了。

这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打得第一场仗。

必须胜利，一旦失败的话，他针对人界的整个方针都会崩溃掉。

成功的话，不仅可以继续发展魔界商场，而且可以把整个米尔海姆也逐渐把控……

所以，尽情的来吧。

希尔的表情冷漠起来，冷漠带着些许森然。杀机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