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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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沙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鸟鸣。

这件事情本来很奇怪。

因为死人是听不见声音的,而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根本不关心。

对他而言,过往与未来尽数散去,生与死再无意义。

然而,鸟鸣声却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灵魂,就这样被骤然唤醒了。

……

他看见了一只很小的金毛崽崽。

崽崽撅着个屁股,趴在门边的沙发里打盹。

门廊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客厅灯关着,时针指向十二点。

喀啷喀啷。

门传来轻微的钥匙响动。

一对夫妇蹑手蹑脚地进来。

“……你看!我就说吧,萨沙肯定又在门口睡着了……”

“嘘……嘘。”

丈夫大气都不敢出,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把金毛崽崽抱起来,往卧室里送。

趴在他肩上的金毛崽崽,猛地吸溜一口口水。

夫妻俩都被吸溜声吓了一大跳。

妻子温柔又歉疚地:“对不起,萨沙。还是把你吵醒了。”

金毛崽崽还没睡醒,沾着口水的包子脸,在男人肩上挤得变了形。

他睡眼惺忪,噘起嘴巴:“妈咪……”

妻子心都化了,忙去哄他:“Awwww,我的宝贝,我的蜜糖……快给妈妈抱抱。”

萨沙看着漂亮的金毛崽崽,蹬着小脚丫子,跟加班迟归的夫妻俩撒娇。

刚开始,他觉得很有些茫然。

他不懂这些画面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而且,他还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

这明明是他的梦境,身后却似乎还有另一个炽热的灵魂。

正在遥远的某一处,近乎痴狂地看着他。

然而很快。

——巨大的熟悉感和真实感,劈头盖脸将他淹没。

萨沙:“啊……”

他张开嘴,嘶哑的声音,从不存在的喉管中发出。

他想歇斯底里地呼喊出声。他想伸手去抓那对夫妇,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奔向那片橘黄色的灯光。

他想起来了。

他们是——

——如果灵魂也可以流眼泪。

这个梦境,大约早已沉没在泪水的汪洋中。

……

金毛崽崽是被一个老警察,从坍塌的实验室里抱出来的。

实验室里堆满了孤儿院孩子们的尸体,皮肉烧焦的气味引人作呕。人口实验集团的几个负责人,想放火毁尸灭迹,被一群黑衣男人当场击毙。

老警察疯狂地翻孩子们的尸体,一个个摸脉搏。

最后,他摸到了金毛崽崽还在轻微起伏的胸口。

金毛崽崽被送到医院。等危险期过了,他缠着满身绷带,像个小木乃伊,在医院里撒丫子乱跑。

金毛崽崽:“啊呜~啊呜~”

护士小姐姐拎着绷带和药水,在后面到处捉人。

小金毛哧溜一下钻过门缝,溜进了医院的天台。

在天台上,他见到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手腕上缠着厚厚绷带,正坐在天台边沿,两腿放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风景。

他俩面面相觑。

觑了一会儿,女人见金毛崽崽不打算走,只好把两条腿收回来。

在兜里慢慢摸着,摸出半颗糖来。

女人:“吃糖吗?”

金毛崽崽看看她,又看看糖,走过去,在女人手心里把糖叼走。小包子脸鼓来鼓去,糖在舌尖融化,金毛崽崽嘴巴一咧,笑了。

即便疤痕未愈,少年那张非常适合笑容的脸,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当他笑起来,绿眼睛弯弯的,脸蛋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全世界最甜的酒,都淌在这两个窝窝里。

女人看见他笑,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跟着笑。

女人温柔地:“好吃吗?”

金毛崽崽点头:“甜甜。”

女人试着摸他柔软的金发,他也乖乖给摸。

第二天他又溜到天台去,看见女人又跨过了天台。

他俩再次面面相觑。

女人只得很无奈地:“还想吃糖吗?”

金毛崽崽不好意思说想,就眼巴巴地望着对方笑,看她还会不会再剥一颗糖给自己吃。

女人只好又在自己兜里掏。

没掏到,非常尴尬,就说:“明天我再给你糖,好不好。”

金毛崽崽:“那明天,你还在这里看风景嘛?”

女人:“明天……”

她笑笑,“明天我要给你买糖,暂时不来这里了。”

结果后天,大后天,她都没再去过天台。

这本来只是他和女人的秘密。

结果老警察来医院探望他,掰他嘴巴:“……怎么蛀牙了?”

护士小姐姐一边用小手电照他的蛀牙,一边跟老警察感慨:

“唉,大家都在说这孩子挺难得的。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还能这么活泼,天生就是个小太阳嘛。”

老警察手里搓着金毛,还要嫌弃:“小崽子,记吃不记打。”

老警察一个人呆着时,喜欢看钱包里的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拍这张照片时,小姑娘跟金毛崽崽差不多年纪,无忧无虑地吹泡泡玩。

这是女儿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被摸得斑斑驳驳的,边上起了一层毛边。

他边抽烟边看,看得太入神,没发现一只金毛溜出病房看看,又溜回去。

小金毛在病床的被子里,摸出满满一兜糖来。

一颗颗,在长椅上摆成一座小山,再全部推向老警察。

老警察:“干嘛?你想行贿?”

金毛崽崽:“我想买下你,当我爸爸~”

老警察猛地站起身。

他什么也没说,逃也似的离开医院。

金毛崽崽只好去找投喂他的女人玩。

女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药物研究员,只是短期内经历了太多重创,抚育她长大的恩师去世,还被前夫骗得倾家荡产。

她手腕上的伤快好了,可是舍不得出院,总是捉着金毛崽崽的小手,教他涂鸦画画。

“我以前不相信上帝,”她又讲一些金毛崽崽听不懂的话,“但是遇到你,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上帝的。不光如此,他一定非常慷慨大方——大方到愿意将环绕着他的小天使们,分一个给我。”

老警察消失多日,又回来了。

这次探视,他拿着一张领养证明,跟另一个黑衣特工在病房门口低声交谈。

金毛崽崽把耳朵贴拿在门上,偷偷听。

他模模糊糊听见黑衣人说:“你考虑清楚了吗?这孩子是蜈蚣组织遗弃的实验品之一,如果你真的决定收养,我需要向局里提出申请。”

老警察说:“从现在开始,他就不再是‘实验品之一’。他是一个人,他有名字,就叫萨沙·阿特维尔。”

黑衣特工:“好。但是你要发誓,一生对这孩子负责。”

老警察说:“我会的。谢谢你,科尔森。”

金毛崽崽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自己有名字了,轰地弹射到病房外去,猛扑到老警察怀里:

“我叫,我叫傻沙·阿特瑞……”

老警察纠正他:“萨沙·阿特维尔。”

金毛崽崽这几天在换乳牙,嘴巴一边漏风,一边超快乐地:

“我叫傻沙·阿特瑞尔!”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就再也不是那些坏人口中的“上等货色”“娘们脸蛋”了。

金毛崽崽高兴得不行,挥着领养证明,到处撒欢。

老警察看着他,满脸都挂着笑意。

那个眉眼和善的黑衣特工,也伸手揉了揉金毛崽崽的小脑袋。

……唯一不高兴的,是因为住院、迟了一步去递领养申请的女研究员。

“你认真的吗?”女研究员说,“我没有对警察这个职业有偏见的意思。但是你真的认为警察适合领养孩子吗?”

老警察:“很显然你觉得一个一年365天都在加班的研究员更适合领养孩子。太好了,给你鼓鼓掌,你听听响吗?”

他们两人天天不对付,金毛崽崽不想让两个他都喜欢的大人吵架,在他俩腿边急得团团转。

他抓着老警察的手看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抓着女研究员的手看看,也没有戒指。

就赶快把他俩的手合在一起,用自己的小手握着。仰着小脸,又咧着两个甜酒窝,眼巴巴地瞧着他们俩。

女研究员:“……”

老警察:“……”

……于是等到小金毛正式出院,他就有了一个警察爸爸,一个研究员妈妈。

金毛崽崽美滋滋。

三个曾经在苦难中破碎的人,在纽约组成一个温暖的新家。

外面在下雨打雷,卧室里的灯光却暖暖的,妈妈靠在床上,给小金毛念睡前童话:

“快乐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他浑身上下镶满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宝石做成他的双眼……”

快乐王子在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他住在日夜载歌载舞的王宫里,不通人间悲喜,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他的臣仆们看到他,也会被他发自内心的快乐感染,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就叫他快乐王子。

但是等到他死去,成为一座立在宫墙之外的雕像,他看见自己城市中所有的丑恶和苦痛。看见无辜者在苦难中煎熬,善良的快乐王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于是他开始用自己身上的宝物,去帮助别人:他身上的金片,宝石做的眼睛,还有剑柄上的红宝石,都被陪伴着他的小燕子叼去,送给穷苦的人民。

可是这个童话的结局,却异常凄惨。

陪着快乐王子的小燕子,被严寒冻死在他的脚边。而快乐王子因为变得光秃秃,被推进熔化炉焚烧殆尽。

炽烈的高温中,那颗珍贵的铅心,也噼啪一声,裂成两半。

金毛崽崽缩在被窝里听。

他好心疼快乐王子哦,就默默地抹眼泪。

抹完了,两爪一摊,六亲不认:“我讨厌这个故事!”

妈妈只好尽力挽尊:“呃……其实快乐王子的结局挺好的呀。你看,到了最后,快乐王子和小燕子都进了天堂,那是一个跟王宫一样无忧无虑的地方。这里是怎么写的?‘天堂的花园里,小鸟可以永远地放声歌唱;而在上帝那黄金的城堡中,快乐王子可以尽情地赞美他。’”

金毛崽崽说:“可是,可是,快乐王子已经见过那么多痛苦的人了!就算让他呆在王宫一样的天堂,他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那样快乐呢?”

他趴在被窝里,拿笔在童话书最后一页写字,想给快乐王子写一个好结局。

他写道,快乐王子呆在天堂里,每天都很忧郁,结果被一个路过的神看见啦!于是,神就决定把他和小燕子,一起带回了人间。

在熟悉的人间,快乐王子发现,他帮助过的每一个人都重获新生,再也不被穷苦侵扰。

于是,他再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快乐了!

就这样,快乐王子带着小燕子,从此和人们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哎呀,我的宝贝,妈妈的小天使……”

妈妈伸头看完他写的结局,忍不住把崽崽抱过来,叭叭地吻他额头。

爸爸不甘示弱地挤上床来,也准备给金毛崽崽讲一个睡前故事。

爸爸:“嗨呀!这个故事,让我想起我年轻时负责过的一个案子。天杀的,那个变态杀人犯,老子跨了十几个州才抓到他。那家伙把受害人全身的皮都活活剥掉了,眼睛也剜出来做成——”

金毛崽崽屁滚尿流:“啊!!!”

妈妈忍无可忍,用枕头把爸爸打跑了。

但是后来,爸爸一边抽烟,一边高兴地看崽崽写的结局。

妈妈问他一个人在乐什么,他很感慨,跟妻子说:

“萨沙是个很温柔的好孩子。这件事可让我太高兴啦!比他拿10个A都让我高兴!”

……

金毛崽崽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了。

他有一个非常溺爱他的妈妈,一个嘴上说“你看你把萨沙养的,怎么能把男孩子养成撒娇精!要让他感受军事教育的铁拳!”,但小金毛一扑到他怀里,就立刻端在肩上、半天都放不下来的爸爸。

金毛崽崽骑在爸爸肩上,揪爸爸日渐危险的发际线:“每天起床第一句!”

傻爸爸撒丫子乱跑:“先给自己打个气!”

他像所有人一样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

然后长成了一个金发碧瞳、笑容甜兮兮的美少年。

而少年和他的同龄人,被媒体称为“见证新世纪的一代”。

——大约在少年15岁开始,这颗星球就跟拔竹笋似的,超能力者开始一批批涌现。

全世界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些新冒出来的超能力者,大多是仗势行凶的暴徒。

少年读书的公立学校旁边,就是纽约中央银行,结果匪徒们最猖獗的一段时间,他们上学时隔壁三天一小爆炸、五天一大爆炸。

爸爸妈妈每天忧心忡忡,把家里的流动资金摆出来数,看能不能干脆带着孩子搬到乡下去。可是乡下也不见得安全,罪犯猖獗是全球范围内的事,跑到哪都一样。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没搬。

因为这个世界,最终等来了他们的英雄。

就跟很多痴迷超级英雄的男孩们一样,少年也有自己最偏爱的那一个。

他扛着爸爸新买的钢铁侠手办,跑到小伙伴家舌战群儒,“你们懂不懂!机甲才是男人的浪漫!知不知道什么叫钢铁之心,复联之光……老曼哈顿人儿不粉钢铁侠,开除你的哈籍!”

“你放屁!”小伙伴当场提出异议,“穿机甲算什么,超人才是最强的!都怪大都会那个记者老是给他降逼格,克拉克·肯特懂个屁的超人!”

对于少年和他的小伙伴们来说,超级英雄是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大人物。他们只会出现在最危险的灾难现场,多高的出场费都请不动,平时给小男孩们当谈资,倒是刚刚好。

因为小伙伴整天拿超人跟他撕,他也抽空去搜了搜这人是谁。

“哼。”

少年横看竖看,看不出那家伙除了长得帅,还有哪里特别,嘴里嘀嘀咕咕,“那我先给他p个机甲,要是他比钢铁侠帅的话,我就勉强能冲……反正我10年铁粉,永不言败……”

“……钢铁侠出道有没有10年啊?!”

曾经失去过的人,总是会变得格外珍惜。

在爸爸妈妈的宠爱下,少年被领养后,遭受过的最大挫折,也就只有学单车时摔下来,摔肿了小屁股而已。

他们以为,他们一生都会像这样,平淡、幸福又美满地过下去。

2012年,5月5日。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

少年18岁了,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坐地铁出去玩。

[我出去玩啦!不要等我回家吃饭。]

他给爸爸妈妈发短信。

地铁车厢里一如既往人满为患。抱着婴儿的妇人上了车,少年就站起来给他们让座。

婴儿嘴里叭叭啵啵的,小手还想抓着他的耳机线玩。少年不让他抓,抱着栏杆扭来扭去。

车厢内熙熙攘攘,一派和平。

深在地底下的人们并不知道。

就在这一刻,他们头顶地面正上方的天空。

骤然炸开一个巨大的虫洞。

——这场外星人入侵战役,被后来的幸存者们,称为“纽约大战”。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的几秒内发生。

一队在地下隧道穿行的齐塔瑞人,迎面撞上了时速80公里的地铁。

巨响、疼痛、电火花、尖叫与黑暗。

在那地狱一般的几秒内,少年只来得及伸手捞住那个飞向车厢前方的婴儿。

跟着,他整个人都腾空了。

他像一张泥做的饼,从这节车厢的头部,高速穿过贯通道,直接拍到了下一节车厢尾部的扶杆上。

少年滑落在地。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甚至也没有什么痛感。

车厢是完全漆黑的,只有一根什么东西骨碌碌滚了过来,碰到他的胳膊。

凭位置和触感,他判断出那是被他撞断的金属扶杆。

扶杆都给他整断了,他估计自己脊椎受力点的前后,现在应该已经是一片稀碎了;

或者可能现在,他的下半身都没连在自己身上。

婴儿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唤回他临死前最后一线清明。

车窗外有猩红光束闪过,隧道里响起齐塔瑞人古怪的惨叫声。

然后,有人将车厢顶部像纸一样撕开。

男人匆匆飘落下来。

看清车厢内部尸体遍布的惨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明亮的蓝眸里,涌出了强烈的自责和愧疚。

车厢漆黑,少年看不清是谁。

但他很肯定,应该是那些报纸上的大英雄们,来灾难现场救援了。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一只胳膊移开。

露出护在胸前的婴儿。

少年:“先……先救……”

他还想说,如果救不了自己,希望他不要愧疚;但显然,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他只好朝人家笑了笑,希望对方能懂。

少年脸蛋上,天生就有两个小酒窝。

一笑起来,甜滋滋的,里面像灌着糖酒一样。

少年很快失去了意识。

而在临死前的一瞬间。

他的心中,迸出了强烈的求生渴望。

上帝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聆听我的愿望。

我来到这个世上,遇到了我所挚爱的人们。

我们用了小半生,才将彼此拼凑完整。

……命运不能就这样让我们分离。

如同掐准时机。

【恭喜宿主3428931190,已成功绑定[心想事成]主系统。】

一个听上去很喜庆的机械声,在他脑中骤然炸响。

【已确认愿望。】

【正在计算中……】

【正在计算中……】

【计算完毕,已为宿主匹配最佳系统方案。】

【检测到宿主求生意志属SS级,将为宿主分配至生存游戏组。】

【以下为游戏规则:宿主将随机进入末日世界,完成主线任务,并通过奖励点数换取辅助道具。在同期宿主中坚持活到最后,即视为游戏胜利。[心想事成]主系统将为您实现愿望。】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倒计时开始,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10,9,8,7,6,5,4,3,2,……】

“……Yes。”

【请第二次确认接受。】

“Yes。”

喜庆的机械声换了。

另一个平静的机械音接手。

系统:【宿主3428931190,您好。】

系统:【我是主系统分配给您的子系统。我将为您提供辅助、指引、点数换取道具服务,并服从您的一切决定。】

系统:【[抽卡系统29-1]为您服务。】

契约生效。

——少年的灵魂,从此化作星光,飞向了没有边际的多元宇宙。

*

*

*

萨沙开始看见各种不认识的陌生人,出现在各种不同的世界背景中。

这些背景只有一个共同点。

要么炮火连天,要么遍地废墟。

而出现在梦里的陌生人,脸孔各不相同,身份名字各异。

他当然明白。

这些都是自己魂穿过的身体。

任务躯壳似乎总跟少年的本体有不少相似之处,年龄也相仿。不是金发,就是绿眼睛,要么就是有小酒窝。

少年问系统。

系统回复说:【进入任务世界时,主系统通常会优先分配与本体状态相似的躯壳给宿主。对于生存宿主而言,灵魂和任务躯壳之间的适配度,会影响宿主对躯体的操纵感。】

系统:【进入新手保护期。在新手阶段,宿主没有具体主线任务,只需要尽力生存即可。】

很显然,在一开始,少年根本就没从糖罐里长大的娇气包转型过来。

第一个末日世界,全球气温达到了-190C。

一旦脱离保暖装备,就等于被丢进了一大池液氮中。

人人自顾不暇的乱世中,少年难得遇到一个愿意搭理他的路人。

路人看他冻得惨兮兮,随手分了他一口热水。

少年捧着个漏水的破碗,还是很高兴,叽叽咕咕跟系统说:

【不管是在什么世界,到底还是好人多呀。我爸爸跟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做好人总是没错的。】

系统:【你别傻了,宿主。】

就因为这一口热水,少年像只小狗一样跟着人家跑了。

最后,他的装备被这人骗光,在这个世界被冻死了十几次。

系统:【时间回溯技能使用完毕。】

少年倒在冰原上,听着系统的读档提醒,睁着一双眼睛注视苍穹。

冻死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

在经历长时间的刺骨寒冷后,四肢从坏死的疼痛变成毫无知觉,只有在生命最后一刻,才能感觉到施舍般的热幻觉。

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第一个世界。

只是从此变得有点怕冷。

气温骤降的时候,会下意识想找到热源拱着。

……

等再换过几次面孔。

少年看上去总是甜蜜、天真又无辜的眼神,就开始彻底变化。

他成了一个合格的生存宿主。成日背着枪,骑着突突作响的小摩托,行驶在尸横遍野大地上。

陪伴他的机械声系统,也从冰冷平静的机械声,变得莫名有了点感情起伏。

系统:【宿主,最近不小心读了我们刚相遇时的记忆,倍感唏嘘。时间是把杀猪……】

少年被它念叨烦了:【整天唏嘘唏嘘唏嘘,到底在唏嘘个几把?】

系统:【……】

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

唉。想念刚开始软fufu的宿主。

系统不甘心:【宿主,请您有空的时候,看看之前每一个世界宝贵的数据画面。】

于是少年花了一点时间,把“宝贵的数据画面”看了一遍。

……开幕雷击。

一开屏就看见,那个刚成为生存宿主、娇滴滴的小金毛,正软软一团,躲在帐篷里呜呜哭。

中毒后的末梢神经彻底坏死了,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没人肯帮他。

边哭还边说:【好疼啊,统统。我好想回家。这里没有人肯帮我,也没人愿意对我好。】

少年顿时头皮发麻,jio趾硬生生在地上扣出了一座费尔菲尔德豪宅。

系统:【?给我也整一套。】

少年急赤白脸:【……你特么给爷整吐了!!!!删,全删了!!】

系统:【三思啊,宿主。这些记忆备份,都保留在系统中枢,万一宿主记忆出现问题,还可以方便宿主回头翻查呢。】

黑历史删不掉,少年背着一把散弹枪一把猎枪,蹲在集装箱上,表情苦闷地抽烟。

避难所的崽们,都是他从尸堆里扒拉出来的小孩,在避难所里吃得肚子鼓鼓,很满足的样子。一见到他,就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滚在他腿上看漫画。

少年把烟掐了,拿手挥了挥空气。

见小孩看漫画,他弹飞了烟头,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看。

封面上,一个澄蓝战衣、红色披风的男人,容颜如天神般英俊,静静漂浮在人群之上。

……在离开原生世界后,才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漫画人物,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少年翻漫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边抖,一边默默把所有超英漫画都扫了。

……好吧。他好像连“漫画人物”这个定项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背景板炮灰一枚。

而且还是编剧搞的大事件里,奋勇牺牲的一个数字。

你妈的。

他苦中作乐,心想,也许以后偶遇穿书组,他可以交流交流心得?

……

画面依旧在不间断地朝萨沙涌来。

他看着少年,抵达了不知第几个任务世界。

而这个世界,却跟以往不同。

萨沙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像是记忆中,长了一段坏脓。

系统:【首次进入大型集体任务世界。共同进行任务人数:50人,请宿主做好准备。】

少年好奇:【什么叫大型集体任务?】

系统:【出现大型集体任务世界,就意味着,您已经是同期生存宿主中的佼佼者了。以往宿主都是单打独斗,而这是首个生存宿主们能共存的世界。但是,请宿主千万当心,大型集体任务世界是一命流,没有读档功能。而50个生存宿主当中,只有最终活下来的3个人,可以进入下一个世界。】

少年:【哦豁,主系统要搞50进3的绝地求生?是时候展现我千年伏地魔真正的实力了!】

系统:【那我估计是伏不成的。因为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克苏鲁真人跑团]。】

少年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克系的可怕之处,在于无处不在、无法提防的精神污染。

人的理智在克系世界观中,被量化为“san值”,san值降得越快,这个人就越容易出现幻觉或者发疯。

一旦san值归零,不是重病昏迷就是发疯自杀。

因此,这种世界观对于生存宿主来说,是极端危险的。

少年:【……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他头上顶着个多面骰子,连夜逃票爬上火车顶,离开了出生点阿卡姆镇。

多面骰子里传出KP的声音:“跑团即将开始。roll点结束,正在车卡,随机创建调查员角色。你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某日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远方亲戚去世,在乡下给你留下一套大宅继承……调查员,你要去哪里?调查员?”

少年坐着火车一路向西,到了北美中西部的广阔平原,找了块地,开始垦荒种田。

KP:“……调查员???”

他在克苏鲁世界种了4年的地。

期间,他头上的KP,从反复警告他不要回避剧情,到后来自暴自弃,只好给他现场整活:

“麦田的阴影之中似乎蠕动着什么东西。是否前往查看?”

少年:“哎哟,那这块地不能要了。卖了卖了。”

转手就卖给了NPC,数着钞票,美滋滋。

KP:“……”

系统:【不过一直逃避任务的话,宿主就没法得到点数抽卡了。】

少年:【克苏鲁世界我抽卡有什么用?再牛逼的SR卡,是能正面刚克总还是刚旧日支配者?而且又不能读档,那点数不是更没用了。】

系统:【……也有道理哈。】

苟了4年时间,50个生存宿主,硬生生被他苟没了42个。

除了最开始急速死亡的那波暴力踹门流,剩下都是陆陆续续在调查途中san值清零,发疯自杀的。

少年分析了一会儿,看来剩下的8个,都是懂行的生存宿主了。

就看谁苟得过谁。

少年畅想未来:【唉,不知道苟过这个世界,主系统会不会放我回家。我能跟它说一声,把你也带走吗?我感觉你也挺惨的,从绑定我开始,都没见过一个好点的世界。我跟你说,我的原生世界可好了,有一大堆超级英雄保护世界,也不用害怕什么时候就会崩成末日。】

系统也有一丝向往:【让我也康康。】

少年笑了:【傻统子,我们会赢的。】

第5年,他在自家瓜田门口,看见了第二个头上顶着多面骰子的人。

少年过了这么多世界,早也不是什么善茬,径直从屋里抄出一柄双管猎枪,厉声喝道:

“站住!转过身!跪下!”

新来的生存宿主连忙转身跪下,双手抱住白发苍苍的脑袋,颤声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是路过的,我背包里也没有道具……”

少年蓦地愣了一下。

系统:【怎么了?】

少年:【……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我爸。】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50进3的游戏规则,到了最后,是很有可能发展成宿主内斗的。

但他还是把那人放走了。

倒不是因为声音,如非真有必要,少年实在很讨厌杀人。

没隔几天,这人居然又来了,偷偷摘他的瓜吃。

少年把枪顶在他脑门上:“……你竟然敢偷我的瓜?!”

老宿主颤巍巍地:“对不起,对不起,我饿了3天了,真的饿坏了……我绑定系统的时候,就是这个年龄,结果很多体力活也干不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少年咬牙,又把枪收回去了。

抬脚一踢,把瓜踢回老宿主面前。

老宿主吃完瓜,小心地问:“孩子,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可以结盟吗?你看,规则是50人活3个,现在还剩8个人,如果我们有一支二人或者三人小队的话,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存活率,也能保证出线权……”

少年:“我为什么相信你?我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让自己来个7进3。”

老宿主吓坏了,又跪下抱着脑袋:“求求你不要杀我,不结盟就不结了,你放我走吧。我只是想活着回家而已,我还许愿让我的小儿子一起复活,我的妻子在那个世界等着我们……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他第三次饥肠辘辘地来偷瓜吃,这次却没有被枪指着脑袋。

不光如此,少年把他全身搜了个遍,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把他放进屋了。

他们一起坚守在瓜田边,又熬过了两年。

8个生存宿主,被熬剩下5个。

两年间,两个宿主头顶的KP,都在孜孜不倦地制造场景让他们掉san。

但是人果然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孤独时承受不了的幻觉和呓语,当有伙伴在身边时,又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宿主常常唯唯诺诺地给少年讲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讲他在自己那个世界,致使他们生离死别的一场车祸。

他讲着讲着会开始抹眼泪,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可那天不要喝那么多酒,他宁可那天是他一个人上路,这样死的就是他一个人了,至少他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小儿子送上绝路。

少年坐在板凳上,枪靠在腿边,支着下巴静静听。

老宿主又在絮絮叨叨:“上帝,埃德,好在我遇到了你,不然都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挺过来……”

少年:“你可以叫我萨沙。”

老宿主一愣:“啊?”

少年:“我说,你可以叫我萨沙。埃德不是我的本名,是KP给我车的角色卡的名字。”

老宿主:“哦哦,萨沙。”

第七年,还剩下4个生存宿主。

少年鼓舞自己的队友:“打起精神来,胜利在望了!只要咱们再熬死一个,就可以从这个见鬼的世界离开了。我觉得吧,说不定这就是咱们最后一个世界,苟过去以后,咱俩都可以实现愿望了!”

老宿主:“哦,哦哦。太好了。”

他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两手颤巍巍的,好像什么都拿不动。

浑浊的眼珠却慢慢往上翻,视线从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移到少年背对他的身影。

KP都已经佛了:“从没见过这么超游的玩家。是我不配。”

KP:“‘笃笃笃,调查员埃德和调查员弗朗西斯,听见了一阵诡异的敲门声。门口站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男子,他的神情有点神经兮兮,怀里抱着一个潮乎乎的泥塑浅浮雕。调查员埃德疑窦顿生,目光望向窗外。他恍惚看见不可名状的肉团状生物,覆盖整片猩红的天空,肉团上缀着无数双眼睛——’开始roll点,调查员埃德过一次sancheck。”

少年:“Check你个头,窗帘都没开,谢谢。我承认我是狗,但你是真的敬业。”

KP:“唉。”

他把站起来的老宿主拉到身后,上前开门。

门口还真有一个黑瘦的NPC。那家伙抱着个泥雕,脸上露着不自然的兴奋笑容,附耳过来:

“克苏鲁发——”

话音未落,他“啊”地一声,被少年一脚踹倒了。

少年边踹边骂:“发糖!发糖!你再发糖!”

KP:“……怎么可以殴打NPC?!KP过一次暗骰!”

系统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系统:【——宿主,小心身后!】

少年来不及回头。

耳边一阵风声。沉重的钝痛,就在脑后炸开。

他后脑勺吃了这一击,踉踉跄跄往前扑去,摔倒在尘土飞扬的田地里。

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但少年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迅速往前匍匐爬行,然后反手就要拔枪。

就见屋里的人影拖着一把血淋淋的锄头,喘着气追了过来,手起锄落,又将少年重重砸倒。

血水飞溅在泥泞之上。

系统:【宿主!】

如此惊变,把NPC和KP都吓住了。

KP:“……我还没暗骰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老宿主暴红着眼珠,大口喘息着,手里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他发疯似的挥舞着锄头,每一下都狠狠砸在少年头上,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要通关,我现在就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实现愿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进入这个世界,是打定了主意不做任务不抽卡的。

此刻猝不及防被对方先发制人,背包里一张卡也没有,拔枪的手也被锄头打断。

他在地上挣扎爬行了几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那个疯子还在一边狠狠击打,一边哭着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彻底陷入昏迷。

意识模糊前,他只听见了一个熟悉的机械声。

系统:【宿主。】

系统:【你会赢的。】

……

【警告![抽卡系统29-1]出现严重违规操作!】

【警告!立刻停止擅自操纵任务躯壳!】

【警告!启用一级惩罚!】

【已启用子系统修正程序,正在植入==高度保密==模块!】

【[抽卡系统29-1]重置完毕。清空全部中枢内存,清空全部行为模式记忆。】

……

少年在屋里的床上醒来。

脑袋痛得像要爆炸。

他颤巍巍往脑壳上摸,摸到后脑勺一个巨大的肿包;往桌上的镜子看看,满脸都是干涸的血迹,但脑袋已经被包扎过了。

绿瞳深处,最后一丝冰冷的数据银光,正在慢慢隐没下去。

少年好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额?”

他艰难地扶着床边下地,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一具被猎枪轰得看不清面目的尸体。

少年:“……额?!”

脑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系统:【宿主3428931190,您好。】

少年差点飞上天花板:【什么?!?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里?!】

系统:【我是主系统分配给您的子系统。我将为您提供辅助、指引、点数换取道具服务,并服从您的一切决定。】

与之前相比,它的声线重新变得冰冷。

简直就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绑定时一样。

系统:【[抽卡系统29-1]为您服务。】

系统:【恭喜宿主,本世界已成功通关,准备传送至[丧尸元年]。传送倒计时:10,9,8……】

*

*

*

……少年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

某天一觉醒来,头上就莫名多了一个大肿包,脑中莫名多了个[抽卡系统29-1];

然后啥也没来得及适应,眼前一花,就被丢进一个全是丧尸的世界。

再然后,这个语气冷冰冰的系统告诉他,他需要不断在极限世界中生存下去,并完成系统给他的任务,获得奖励点数。

而只要完成足够数量的生存任务,他就能实现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

少年:“。”

少年:【……不是,你们这属于强买强卖吧?我这都失忆了,我哪里知道有没有跟你们许过愿?你们会不会大街上随便抓了个幸运小朋友就打丧尸去了??】

系统:【很抱歉,无法检索到相关信息。数据曾被更新清空,无法解答宿主问题。】

少年奇道:【怎么会?你可是系统啊,谁清的?】

系统:【很抱歉,无法检索到相关信息。】

少年抓耳挠腮,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既然想不起来,又没法脱离,那就只能顺水推舟做任务了。

估计做着做着就想起来了。

……了吧?

少年无师自通地扛着枪,在丧尸肆虐的大陆上到处乱跑,每天都觉得自己太难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

偷人家的车时,看别人驾照上是什么名字,他就给自己起什么名字。

于是这个世界的初期,他一会儿叫鲍勃,一会儿叫马南,一会儿又叫约翰。

再往后,少年又搭建了避难所。

嘴上说不会,身体倒是很熟练。

还是习惯性地往回捡小孩。

系统:【请允许系统提醒您,捡人并不是主线任务之一。】

少年:【害……也就随手一捡。】

他还迎来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张sr卡。

一把能自己搓子弹属性、长相和名字都非常帅的狙击枪——[白色死神]。

作为最顺手的主要战斗卡,这把狙几乎被他贴身带着,吃饭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捡到人类小崽子,少年就教他们如何跟不同阶位的丧尸战斗。

少年哒哒指黑板:“敌弱我强——”

崽们:“干他爹娘!”

少年:“敌强我强——”

崽们:“正面刚枪!”

少年:“敌强我弱——”

崽们:“曲线救国!”

一个流鼻涕的崽举手:“老师什么叫曲线救国老师。”

另一个崽把他手抓下去:“七字真言忘了吗!装死装残装弱智!”

鼻涕崽:“好逊喔。”

少年一巴掌扇他后脑上,小孩堵了一星期的鼻子都给打通了。

少年:“傻。能屈能伸才是英雄。”

鼻涕崽:“英雄是蜘蛛侠。”

另一个崽:“不,是超人。”

鼻涕崽:“是蜘蛛侠!”

另一个崽举起凳子打他:“是超人!”

避难所里养太多小孩的下场,就是少年也不得不把能找到的超英漫画,都补了个遍。

他这会儿什么也不记得了,也再也不记得自己就是超英世界的小炮灰,高高兴兴地跟小孩们撕战力。

有时也会想,世界上真可能会有超级英雄这样,拥有完美正义感和道德的人吗?

就比如超人,他明明是无数次被欺骗、被伤害、被诱入陷阱的那个人。却始终能保持纯粹热情,相信人性本善,掏心掏肺去爱整颗星球。

这种性格的人,如果活在末世,要是没有钢铁之躯,估计苟不过第一次丧尸潮爆发吧。

少年建立的避难所,在丧尸潮正式开始前,变成这片大陆最大的人类据点。

他在这里打了无数次守城战。

还经历了人类史上最大、最惨烈的一次溃退。

那一夜闪电,闷雷,还有雨水。

铁丝网边人头攒动,堆叠起一座颤巍巍的肉山。无数腐烂的人脸挤在网眼上,高阶丧尸远程指挥,低阶丧尸被当做人梯,腐臭的人体潮水一样汹涌爬入。

“——整个据点都不能要了,走!”

无数嘈杂的叫骂声、脚步声滚过耳际。

少年瘸着腿来断后,队友喊了两次让他滚,喊不动,也懒得喊了。

整个据点被围得跟桶一样,不撕开一个口子,这里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他捡回来的小孩,都躲在他们身后的堡垒里,趴在防弹玻璃上,又恐惧又希冀地看他。

系统:【……请允许系统再提醒您一次,撤退战并不属于主线任务。】

少年咔咔上完膛,打开瞄准镜:【不是任务的问题。】

打完这场空前惨烈的撤退战,他身负重伤,被一个俄罗斯老妇人捡回了家。

“萨沙,萨沙,”老妇人有点疯疯的,用湿毛巾给他擦脸,“你总算回来了……你的书包呢?是不是忘在学校了?”

少年愣了一下。

他从老妇人的疯言疯语中猜出,老妇人有一个叫萨沙的儿子,已经死去多年了,估计是认错人。

不知怎么的。

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却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对他有什么特别意义。

在少年重伤不能动弹、背包里又没有新的治疗道具跟上的时候,老妇人保护了他无数次。

然而,当她不慎被咬,生命到了尽头。

她告诉萨沙一个大秘密。

“我早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

她说。

“但是没关系。我也一样爱你。”

被咬后病变的过程极短,她也不犹豫,把枪管抵在自己下颌上。

用病变前最后的时间,很温柔地吻了少年脸颊。

一声枪响。

从此往后,少年又有了名字。

西伯利亚平原的公路很长,他开车拉着物资,笔直往前行驶。

天光阴沉,公路永无尽头。

他唇边衔着的烟很快燃尽了,烟灰扑簌簌落在衣领上。

萨沙把脸缩进衣领,然后很丢脸地哭了。

……

他跟避难所队友会合,带着仅剩不到二十分之一的人口,四处转移。

等到他们在安全地带扎下根,发展出像模像样的新据点,萨沙就背着个小包,准备跑路去做主线任务。

队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好端端的,你上哪去?我们不是都安定下来了吗?”

萨沙瞎掰:“去冒险。”

队友:“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欠你一条命的,你有什么事,我们一块去帮你。”

萨沙很清楚,一旦生存宿主离开任务世界,接触过的所有人,记忆都会被抹除。

讲再多也没用,该分别的时候,还是要分别的。

可他走得却没那么顺利。

因为避难所的孩子们机敏得很,轮流在门口看着他。一发现他要走,立刻爬起来跟着。好家伙,有扒衣服的,有钻裤子的,怎么也甩不掉。

有些队友腿伤还没好,发现他要开车跑了,就在车后一蹦一跳地追:

“狙神,你去哪里呀,你去哪里呀狙神。”

萨沙无奈:“我这样跟你们说吧。我一走,你们关于我的记忆立刻会消失,所以你看,你们何必呢。”

人们说:“为什么我们会忘了你?你这么好,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萨沙:“大宇宙意志,由不得你们。”

朋友们跑走了。

再回来时,这帮人居然全在胳膊上纹了萨沙的名字。

又跑来给他显摆:“你看,这样我们肯定不会忘了你。”

这帮神经病,萨沙觉得又肉麻又好笑。

他还有一个任务,就马上要通关了,也不再瞒他们:“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行了吧?”

人们急着问:“你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你属于哪个世界啊?”

萨沙:“我家在的那个世界。”

人们说:“你家在哪里呢?”

萨沙顿了顿,说:“不知道,我脑袋被打过,所以不记得了。就到处找找看咯。”

人们说:“既然你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呢?”

萨沙笑了:“我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留下来能干嘛?”

等到夜间交班,萨沙哄那帮小孩上床睡觉后,骑了个小破摩托,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得队友们措手不及,最后只有一连串爆粗声追上来。

“萨沙!你这家伙太特么——太特么操蛋了——!”

……

梦境中的小破摩托,从[丧尸元年]开进了[瘟疫危机]。

在这个世界,他吃了十几年的西兰花,吃到闻西兰花就原地自杀的地步。

紧接着,又突突地开进了[流浪地球]。

在[流浪地球],他再次发现自己每个世界魂穿的躯壳,都有点大同小异的意思:

反正一开始肯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又问系统,系统说:【宿主需要尽可能适配的躯壳,才能长久稳定地做任务。主系统为宿主们挑选的躯壳,一般会尽量接近宿主绑定系统时的状态。】

萨沙:【意思是我十七八岁就开始给你们打黑工。】

虽然双双失忆,但也算是一起苟过三个世界的老熟人了,系统还老是被他阴阳怪气。

就自己在那嘀嘀咕咕。

萨沙:【大点声。】

系统:【狗宿主。】

萨沙勃然大怒:【你再说一次!】

系统:【狗宿主。哔哔。狗宿主。叭叭。狗宿主。哔哔。狗宿主。叭叭。】

他给系统展示了一下什么叫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然后就被路过的叉车给叉走了。

[流浪地球]这个世界,宇宙观非常独特:在这个世界,太阳正在急速衰老膨胀,如果不让地球跑路,包括地球在内的整个太阳系,都将被太阳所吞没。

所以为了自救,人类提出一个名为“流浪地球”的计划,在地球表面建造上万座发动机和转向发动机,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用2500年的时间奔往新家园——4.2光年外的半人马座星。

他穿进来后,老老实实给人家开叉车,参与流浪地球计划建设。

最后被一艘火箭,咻地射上了领航员空间站。

那里还有个讲话腔调很像狗系统的人工智能,名字叫做moss。它和狗系统同时说话的时候,萨沙简直烦不胜烦。

地球在被推向终点的途中,被木星引力吸住了,差点来个地球撞木星。

于是,为了让地球逃离木星引力,空间站里一个叫刘培强的中国军官,把整个站给开过去自爆,利用冲击波将地球推开,成功救了地球。

那天刚好轮到萨沙下去休假。

假也没休成,光顾着在地上推撞针。

结果一抬头,他发现一起工作了好几年的小伙伴,居然在天上炸了。

萨沙:“???”

地球被发动机推着,一溜烟从木星旁边拐了个弯。

只剩萨沙的皮艇子飘在那里。

他这辈子穿的是个英国宇航员,开口就是一嘴浓重的英腔:

“噢,我亲爱的老伙计。我服了你了。”

说话的时候,他俩都坐在萨沙抽到的空中皮艇里,周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电磁防护罩。

刘培强发现自己没死,懵了:“鹅。”

萨沙:“不是说不让炸,就是我们凡事能不能——你懂的,多少商量一下。你突然整这出,我也没多少心理准备,道具都拿错了。”

他俩划了大半年的皮艇子,物资都快用光了,这才追上了一路奔跑的地球。

然后被飞船拉回地面。

系统:【恭喜狗宿主,达成“在太空划皮艇”成就。】

人类要给拯救地球的大英雄表彰。

萨沙就搓着手,喜滋滋上台领奖。

结果脚才刚踏上第一级台阶,系统又来了:

【本世界任务已全部结束,准备传送至[反乌托邦]。传送倒计时:10,9,8……】

萨沙:【什么乌托邦?听起来好像很8错。】

系统:【注意前面有个‘反’字,狗宿主。】

领不到奖就算了,反正也留不住。

他跟难兄难弟刘培强握了握手,人家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嘴才张了一半,萨沙就被传送走了。

刘培强又懵了:“鹅?”

……

萨沙曾经在避难所看过的超英漫画,终于在[反乌托邦]派上了用场。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立的时间线,而作为脱离于所有世界之外的生存宿主,时间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他们可以穿进任务世界的任意一个时间点。

他穿进来后得知。

原来这是一个在2015年就彻底崩坏的超英世界。

超级英雄们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几乎全员黑化了。

萨沙有点忐忑:【不是,我任务是什么?我把他们都干倒?】

系统:【不是,是洗白。】

萨沙:【洗白???】

他从来没有接过这种攻略活人的任务,不过,害,洗就洗吧。

其实跟前几个世界相比,这个世界说容易不容易,说难倒也不难——在肉体上,他其实没有承受太多痛苦。

说真的,比起被丧尸活活吃干净的死法,被蛇队插脑袋,被白罐搓手手,被黑蜘蛛踹屁屁,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本该也是一个做完任务,拍拍屁股就跑的副本。

跟他经历的前三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不同。

然而。

他就在这个世界,爱上了一个人。

那是迄今为止,他接触过的最强战斗力。

超人,草,不服也得服。

敌强我弱,他只好曲线救国。一边装智障,嘴巴里还咧咧歪歪的:

【老子好歹扛过枪杀过丧尸,搞出过疫苗拯救世界,推过撞针救过地球;现在我居然要为一个杀了我8次的人,搁这伏低做小装弱智……】

刚开始,男人还对萨沙很冷淡。

一言不合把他锁小公寓关一个礼拜,就拿个自动喂食器打发他。

草,萨沙那个舔啊,这辈子都没这么舔过。

边舔还要边在心里骂他:他妈的,现在老子给你当舔狗,以后我就拿把氪石枪指你的头,逼你把DC不杀原则抄两千万遍,还不准用超级速度。

好在,不义超没融X教授的设定,他跟狗系统整天背后骂他,超人啥也听不见。

结果把人家舔得舒舒服服的。

男人一看,咦,养个会吹彩虹屁的金毛,好像还挺爽。

于是他慢慢就真香了。

总爱把萨沙当小狗崽一样抱着,走到哪抱到哪。

说实在的,其实一开始,萨沙很不适应。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一个千码外能爆头的生存宿主。

他杀过人,救过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小作精撒娇精小王子。

小屁股总在人家强壮的手臂里扭啊扭,根本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可是后来。

萨沙吃软饭吃上瘾了,也表演了个大型真香现场。

他越来越喜欢被男人抱着,也越来越喜欢被亲亲脸蛋和脑壳。

还很喜欢把脑袋埋在男人胸口滚来滚去。

那里的肌肉温暖又厚实,往外散发着太阳一样的热度。

在人家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软成一团哼唧的狗子,再也想不起自己扛着枪以一挑百的模样。

他有记忆的大半生,都在摸爬滚打着做任务和挣扎求生。

突然被纳入男人的保护和宠爱范围,萨沙头一回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

他们彼此拥抱接吻,十指紧扣着,在被子里做羞羞的事。

一起把小公寓打扮得越来越像一个家。

男人在他们的家里,认认真真守着他过小日子。给他喂饭穿斗篷洗金毛,把他抱在身上凝望的眼神深深,好像谁来碰他一下都不行。

无论是否背离初心,太阳之子的爱情,都是专注又热烈的。

一旦开口说了爱,那双蓝眼睛里,就永远只剩下自己的模样了。

能被这样的人爱着,真的太好啦。

好到能让他忘记从前所有苦难。

好到他觉得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爱别人了。

好到他忘了。

除了自己那颗真心回应的灵魂以外,他的躯壳、他的开端,什么都是假的。

可他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生存宿主。

这颗灵魂,已经是他能给对方的全部了。

没等他想清楚,男人抚他心口的手,已经绕过脖颈到了脑后,轻轻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下来。

于是他们在星空下接吻。

男人说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你是拉奥给我的宝物,你是万里挑一的星星。

我发誓要好好保护你。

我发誓再也不会对你生气。

没人比萨沙更清楚,他们的相遇,建立在一场骗局之上。

他知道他不可以。他知道他必须清醒。他知道镜花水月,终有破碎之时。

可是道具可以控制具体效果,点数也可以控制留或不留。

要怎样控制不去爱一个人?

那个埋藏在他潜意识中,那个被好好宠爱着长大、从未经历人间悲苦的小王子,正在一点一点从男人柔情的吻中醒来。

他以为他也可以做到。

他以为他也可以用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晚安吻,唤醒那个悲悯光明的神。

快醒来,克拉克。

趁现在还来得及,快醒来。

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醒来。

——然而一场命运之外的坠落,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至此,他犯下了第二个大错:

他依然以为,这场坠落之中,他没有失去自己的爱人。

我怎么可能失去克拉克?萨沙想不通。

男人明明还是那个男人,还是那副英俊的模样,像一颗随时都在发光的大太阳。

然而他越想要靠近,就越感觉身心都在灼烧。

直到最后一刻,巨大的太阳将他吞噬,他才发现,这颗太阳的内核,竟然是冷硬的。

男人说,你这个骗子!

你除了一个骗子以外,什么都不是!

你自己一无所有,还骗走了本该属于这个身体的一切!

我要杀了你!

然后把你骗走的一切,都还给伊登·肯特——他会有比你更好的所有东西,因为他比你更值得!

……他一头撞在那颗冷硬的内核上。

听见喀啦一声,轻微碎响。

低头一看。

原来,他把自己的心给磕破了。

这一下闯大祸了,非同小可。

他从前再苦,因为改不了记吃不记打的乐观天性,其实一直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小傻逼。皮肉的痛苦,只要不往心底里去,其实也还能忍受,只要一心想着赶紧做完任务,赶紧回家。

但唯独这一次不同。

原本无忧无虑、不识爱恨的小王子,在男人身上懂了人间悲喜。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爱,变得脆弱不堪。

他把对克拉克的爱,藏在缝缝补补的红兜帽里,藏在每晚偷偷看的小电视里,藏在那些回忆往昔的梦境里。

而这颗心被卡尔击碎后,它们就汩汩地往外流出来。

兜头巨浪一样,将他彻底击溃了。

……我还是失去你了。

早在我们兵戎相见以前,早在你坠落云端、把那个名为“克拉克”的人彻底杀死时。

我就已经失去你了。

当他终于肯承认这一点。

最后一次吻上男人的唇,将毒藤孢子渡过去时。

——从今往后,他就再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痛苦了。

……

萨沙坐在地上抽烟,看着眼前两张ssr卡。

倦鸟,逆时钟。

它们分别指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条路,不再管这个几乎烂得彻底的世界死活,直接收拾收拾,结束任务回家;

另一条路,重启整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获得从头再来的机会,而他自己则继续走向下一个世界,踏上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生存宿主之路。

傻子都知道该选【倦鸟】。

但萨沙抽完了整整半包烟,依然迟迟没有做决定。

做出决定时,他脑中闪过无数人的脸。

有蝙蝠侠的,夜翼的,小闪的,沙赞的,佩铂的,托尼爸爸的,哈尔的,小蜘蛛的,史蒂夫的,甚至卢瑟的光头也有一席之地。

他甚至想起反抗军基地流离失所的人们,那些黯淡无光的眼睛。

他是真的想回家,撕心裂肺地想,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想到简直要发疯。

可是为什么,命运一定要给他如此残酷的抉择?

为什么另一个机会,偏偏就是那把唯一能拯救这个世界、能拯救所有人的钥匙?

他抽完了最后一根烟。

然后跟系统说:【启动逆时钟。】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隐秘、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念头,贯入萨沙心中。

曾经有一个人。

强大又温柔,蓝眼睛饱含万千星空。

而他离开自己,冲进宇宙去打仗了。

小王子穿着男人最喜欢的红兜帽,站在雪地里等。

等啊,等啊。

可那个温柔的神明,再也没能回来。

一个很轻、很卑微的声音,在萨沙心里悄悄念叨着。

如果我让时间重头再来,如果我再给你的命运一次机会。

你是不是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你是不是,就会从那片茫茫宇宙里回来?

倦鸟轰然破碎。

而他在看着它破碎的同时,才发现那个想法的可笑可悲之处。

他真是个大傻瓜。

如今他亲手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而他失去的爱人,就算因为逆时钟变回曾经的样子,自始至终都未曾黑化过,自始至终都是整颗星球的希望;

但他永远、永远不再会是那个,曾在星空之下与他温柔接吻的人了。

从这一刻开始。

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他的脑神经受损严重,在最后的时光,他只能终日被幻觉所困。幻觉里有他们甜蜜的往昔,有他臆想中温暖美满的家。而当他清醒时,冷冰冰的现实,就越发撕裂地让他痛苦。

直至最后,他再也不想清醒。

红太阳监狱里,最后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染着血的白皙手背上。

如果早知道结局——

画面永远定格在初次怦然心动的一幕。人间之神自云层温柔俯瞰他,笑容足以融化冰雪。

男人很温柔地抱着他,对他笑。

说,还冷吗?

——如果早知道结局。

你还会不会后悔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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