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032

明枪暗箭你来我往说了一阵之后, 一人一神一如既往地不欢而散。

这边纲吉正被恩奇都教育着珍爱生命远离伊什塔尔, 突然感到一阵狂风吹过。

一时天旋地转，再一睁眼，纲吉发现自己被伊什塔尔拎着飞上了空中。

[诶诶诶诶？]

男孩子作出了呐喊的表情。

“哼哼哼哼, 作为激怒本女神的惩罚, 这个小鬼这段时间就交给我玩了。”她如此说着, 朝着下方发出她独特的、夸张极了的笑声，拎着纲吉踩在天舟玛安娜上就离开了乌鲁克。

纲吉：……

玛安娜上有些冷, 他默默抓住了伊什塔尔。

待飞离了乌鲁克的区域, 黑发的女神看着自觉抱紧自己的乌鲁克的化身，难得有些迟疑。

虽然、虽然她说是要带走这家伙，带回自己的神殿也没什么问题啦。

毕竟她到乌鲁克原本的目的也就是手上这个乌鲁克的化身，现在拎到手里了, 反而不知道放在哪里比较好。

不过……思及被父神应允的自己的请求, 即使是向来骄傲而任性的女神也不由漂移了眼神。

“啊有了有了, 既然如此, 就把你扔到那家伙那去好了。”女性的神明手心一砸, 就草草决定了纲吉的去向。

被拎着后颈皮（bushi）的纲吉默默地、像是上课发言一样举起了手。

“请问……伊什塔尔姐姐要让我去哪里呢？”

男孩子的目光实在过于单纯, 澄澈到让伊什塔尔都不由开始——尤其是想到吉尔伽美什的讥讽——游移目光的程度。

似乎是觉得自己输在这样一个小孩子的目光下过于掉面子，伊什塔尔轻哼了一声，就将纲吉提到和自己一个高度的地方来。

“别误会了，我带你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让我的领地彻底毁灭罢了。”她哼哼唧唧地算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总之，这之后我会把你送到埃列什基伽勒那里。”

她掰着手指迅速算了算, 得出一个数字，“等到……emm大概十天之后吧，

“十天之后，我就从冥界将你接回来。”

综上所述，这就是纲吉此时此刻在冥界的原因了。

正如其名，冥界是个黑暗的、几乎见不到光的地方。

不但漆黑，还有着远低于地面上的温度。

即使是将他投放在这里的伊什塔尔，也在将他扔过来之后赶紧离开了。

“唔，只要不走到深处去，那家伙是不会管你的啦。”这样说着的女性神明随便地挥着手，见着城市的化身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也颇有几分心虚。

“总、总之，事情结束之后，你就能够出去啦。”

她是这样说着的。

在伊什塔尔即将离开之时，纲吉仰起脑袋拉住了她。

“怎、怎么了？”

纲吉眨了眨眼，“伊什塔尔姐姐刚才说的……是指吉尔哥哥们会有危险吗？”

“哈？”已经作出准备离开的姿势的女神咔哒咔哒地僵硬下来，而后柳眉倒竖，反倒戳起了纲吉的额头，“现在被放在冥界的是你哦，这可是那个冥界啊冥界，是一不小心就会葬送掉性命的地方哦。”

纲吉诶了一声：“但是伊什塔尔姐姐对纲吉没有恶意呀。”他顿了顿补充，“而且现在提醒我，也就是说伊什塔尔姐姐其实是关心着纲吉的……是因为纲吉是[乌鲁克]吗？”

伊什塔尔环胸：“哼，你知道就好。”

纲吉眨巴眼：“那吉尔他们也是乌鲁克的一部分鸭。”

伊什塔尔摸下巴：“说的也……不对！那家伙可是惹恼我的人！”

“总之，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她说道，“等到事情结束，你再回去就行啦。”

乌鲁克的守护神傲娇地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着什么“父神”“惩罚”什么的，叉着腰就飞快地离开。

纲吉被留在了冥界之中。

说是冥界也有些出入，这里最多只能说得上是通往冥界的道路。如果是普通人来到此处，或许已经被冥界的阴冷给冷到打喷嚏。但纲吉出现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依托了乌鲁克的存在，也就是说，说是国家的化身是完全没错的。故而冥界的阴冷对他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冷还是冷的。

于是幼崽想了想，在朝着伊什塔尔离开的更高处攀爬的途中，轻车熟路地点燃了一簇火焰。

纲吉的火焰是奇妙的火焰。或许是因为其本源是人类的生命能量吧，纲吉能够自由掌控火焰的温度。

在平日给恩奇都等人演习和自己触碰的时候使用的是不会灼伤的火焰，对待敌人的时候是高温的火炎，这个时候摇摇晃晃在男孩子手心摇曳的则是温暖的火焰。

在这样阴冷的冥界之中，如此的温暖几乎令任何的生物都难以拒绝，因此在纲吉缓慢上行的路程中，甚至能够看到原本被牢笼禁锢的冰蓝色的火焰也在朝着幼崽靠近。

纲吉嘿咻嘿咻地爬了会就累了，于是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如果背上个小挎包带上个黄色的小帽子，幼崽看起来或许就像是普普通通出门郊游一般。

坐下的时候纲吉发现了朝着自己靠近的冰蓝色火焰，他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在指尖点燃一缕小小的火焰，小心翼翼地凑向牢笼的方向。

纲吉是想起了无数个夜晚中由家庭教师先生担任睡前故事诵读者讲述的故事。那故事是说一个叫做大熊的人下到地狱，见识地狱的种种情况的故事。

虽然有些困难，但纲吉还是能够明白冥界是等于地狱的。

那么也就是说，走到后面的路上，他或许也会看到和大熊一样看过的，因为曾经做错事情的人们的灵魂。

男孩子缩了缩脖子，突然后知后觉起来也有故事是人类的灵魂被包裹在火焰之中。

手上的火焰马上就要触碰到牢笼，纲吉还没来得及你收回，就感到电流触过一般的感觉，蓝色的电光在牢笼上流动了几下，意思意思之后自觉地消失。

他想了想，又伸手过去。

冰蓝色的火焰亲近地接近过来，纲吉的手指能够伸进去，也自然感受到牢笼内温和一些的温度。

他小小的咦了一声。

就在这惊讶的刹那，冰蓝色的火焰几乎将他的手指整个包住，似乎是在吮吸他手指上的火焰。

“你是笨蛋吗？”

低沉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

纲吉像是被老师抓包开小差一样赶紧将手指抽离背在身后，才转过身去看说自己是笨蛋的家伙。

是一句骷髅。

纲吉：“……嗝？”

毫无疑问，男孩子被吓到打嗝了。

那具已经比平时出现要缩小很多、很多很多的骷髅愣了下，继而哈哈哈地疯狂笑了起来。

约莫是以前见过的有害怕自己这幅模样的、有不畏这幅躯体的，但像是面前这个幼崽这样，一眼就被吓到打嗝、还不敢挪开眼睛的着实只有一个。

骷髅——或者说操纵着骷髅的冥界之主，埃列什基伽勒愉悦地笑了出来。

原本阴冷的气氛因此被驱散不少，纲吉惴惴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超——级可怕，但一见到自己就开始咔咔咔的笑的骷髅，想了想，歪着头发出疑问。

“你也很冷吗？”他问道，灵活的在手上升起一团不大不小的火焰，“冷的话，我可以给你烤一会火哦。”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啊这个家伙！就算是刚刚出生的国家什么的，也应该有些常识吧？！]本体为金发的女性神明在内心跳着脚，连带着骷髅也咔哒咔哒抖动起来。

纲吉眨巴眨巴眼：“果然是冷到了吧！”他亲切地挨近骷髅——别担心，这不是说幼崽就没有防人（？）之心了，毕竟手上还举着一团只要他想就可以当成武器的火焰，这个时候自然是关心骷髅先生（或者女士）来的要紧。

纲吉亲亲蜜蜜地挨在了骷髅身边，见对方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叨叨起来。

“说起来，骷髅先生你们冥界可真是冷啊。”他老成地说着，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你们这里一直都是这么冷的吗？”

埃列什基伽勒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操纵着骷髅不理会他。

但幼崽原本也不是什么需要理会的生物。或者说，他来找你原本就不是因为需要一个人理他，而是需要一个人关注到他希望被理会这件事。

这话说着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也就是说，这些问着“在为你烤火的是谁呀”的家伙们需要的不是你，而是你说的“是纲吉”的话语。

他们需要的是被谁所关注。

这或许就是人类、或者人类幼崽的奇怪之处了吧。

因此也不等冥界之主回答，纲吉就自顾自托着腮，唉声叹气了一把。

“骷髅先生你们一直待在这样冷的地方，会不会很难过呀。”

埃列什基伽勒哼了一声。

“你这样生活在地面上的家伙当然会觉得难过，”她在心中叉着腰，奇妙的有些得意，“但是对于一直生活在冥界的我来说，自然不会有难过这种情绪啦。”

纲吉抽了抽鼻子：“但是，”他反驳，“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些笼子存在呢？”

男孩子难过极了：“我刚才摸到了哦，笼子里面的温度是温暖的……那也就是说，即使是骷髅先生们，也是向往着温暖的吧。”

骷髅猝不及防地咔哒咔哒起来。

纲吉老成地拍了拍她（？），安慰道：“但是也没办法嘛，毕竟人死了就该来冥界，这也不是骷髅先生你的错。”

虽然埃列什基伽勒并非是因为死亡才来到的这个冥界，但不可否认的，一直驻守在这个阴冷而潮湿的地方、无法将自己的领地经营得像是其他神明那样富饶而温暖的女神，在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丝丝安慰。

尽管那丝安慰在神明长久以来的生命中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但无可否认，在这一瞬间，埃列什基伽勒感到了[温暖]。

她抱着胸，轻轻哼了一声出来。

“那你是为什么来到冥界的？”骷髅上下打量着幼崽，“你可不是死去的人类吧？”

不仅不是死去的人类，这个家伙现在甚至连人类也不是哦。

纲吉羞腆地挠了挠脸颊。

“我是因为伊什塔尔啦。”他说道，“骷髅先生知道她吗？”

骷髅咔哒咔哒着表达不满：“你说的是那个臭屁又自大的女神？我当然知道她了。”

不仅如此，那家伙不久前才来烦过她啦。

“你是被她丢进来的？”埃列什基伽勒问道，“你得罪她了？”

纲吉诶了一声：“不会吧？”

埃列什基伽勒得意洋洋：“不一定哦，那可是个小心眼的女神。”

纲吉摸了摸下巴：“但是”他说道，“伊什塔尔是我的保护神，所以我想，将我放到冥界来的话，肯定也是为了保护我吧。”

男孩子仰起脑袋，露出一个萌度十足的笑容：“所以我相信伊什塔尔啦！”

[可可可可可可恶！！为什么这么乖巧的家伙会是伊什塔尔那家伙的国家啊！我也好想要一个软乎乎的善解人意的幼崽国家来安慰我啊呜呜呜。]

即使内心中已经翻来覆去滚来滚去，埃列什基伽勒也还是冷哼了一声。

“这可不一定。”她如此说道，突然兴上心头。

“啊有了有了，既然如此，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就以伊什塔尔为什么把你放在冥界为赌注，如果是为你好就是你赢了，反之就是我赢。”骷髅眼中迸出精光，整个骷髅都闪闪发光起来，“如果你输掉的话，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纲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可以哦，”他说道，踮起脚刚好能够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骷髅的头顶，“对不起，虽然你很寂寞，但是我是陪不了你那么久的啦。”

[什什什什什什么啊！说的好像是自己赢定了一样！]

埃列什基伽勒愤愤地想，[伊什塔尔那家伙才没有那么好心，这个小鬼肯定是被那个女人骗了啦。]

至于她埃列什基伽勒？当然就是拯救初生的、无知的国家于伊什塔尔那家伙手中的伟大神明啦！

只要一想到这点，埃列什基伽勒几乎就能不顾形象地捂着嘴kuhahahha地笑起来。

纲吉是不知道身边的女神在想什么啦。

他眨了眨眼，提出下一个问题：“既然如此的话，我们用什么方法判定呢？”

埃列什基伽勒得意洋洋地扬起了脑袋打了个响指。

“当然是我先把你送回地面。我会施与你能够让我通过你看到地面上的法术——所以不要想着耍滑头！”

“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的话，现在定然已经发生了吧？”她哼哼唧唧得意洋洋，努力让自己保持一个稳重的姿态，“既然如此胜负就很好判定，不论胜负，你都要回到冥界来结束赌局……这样没问题吧？”

纲吉点头：“嗯！”

“不过，如果骷髅先生要是输掉的话该怎么办呢？”

[可恶可恶我怎么会输掉啦！]

虽然内心是这样想的，但作为赌注，即使是埃列什基伽勒也觉得应该拿出什么，才能开启赌局。

于是金发的女神略一思考，便爽快地得出条件。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好了——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不论做什么都可以哦。”

这个赌注就很大了。

毕竟立下约定的不是别人，是掌控着死后世界的冥界之神。这样的条件如果放在有心人手中，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埃列什基伽勒夺走某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的神明，甚至夸张一点地说，只要对因果线影响不大，一瞬间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这是这个神明的荣光仍在的时代，神的力量远远超出人的想象。

但纲吉眼中只是这个骷髅先生看起来考虑了很久，大概是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赌的东西吧，就将自己作为条件给摆了上来。

[这样一想，可怕兮兮的骷髅先生也变得可怜起来了呢。]

这样想着的幼崽目光中带上一丝不忍，再度踮起脚脚拍了拍骷髅先生的脑袋。

骷髅头顶肉眼可见地迸出好几个十字路口来。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回去地面看看吧！”

“诶诶？”纲吉挠挠脸颊，“骷髅先生知道怎么出去吗？”

埃列什基伽勒得意洋洋地环胸：“当然。”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我就是这个冥界的主人，不论是出入冥界还是这个冥界中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哦！”

[诶？但是冥界的主人不是那位什么……艾斯、艾蕾……埃列什基伽勒女神吗？]

幼崽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了问号。

但这疑惑没持续几秒，就很快被自己打破，他高兴地嗯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期待起来。

[什、什么啊，都不感到惊讶的吗？]埃列什基伽勒嘟囔着划出一个圈圈，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女性神明的唇角一直维持着一个翘起的幅度。

*

这也就是纲吉此时此刻在地面的缘故了。

不出意料，乌鲁克确实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也说不定。

看不到边际的水蔓延着淹没了乌鲁克四周的土地，只留下一座可怜兮兮的孤岛。

空中电闪雷鸣，像是怒吼又似是哀鸣。

纲吉踏上乌鲁克的土地。

乌鲁克欣喜而疲惫地欢迎了他，为幼崽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在那边。]

纲吉摸了摸为自己指路的藤蔓，朝着指向的方向看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天空中落下巨大的雷鸣闪电，密密麻麻的云层中聚集着冰冷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个不停。

而雷鸣不止，威严而不容抵抗地降临地面。

那道雷光惊醒了纲吉的眼瞳，他拔足狂奔，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亦或是什么也未思考。

这是人与神的斗争。

这是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知晓的事情。

因此也隐隐的，对从空中降下的神罚有着模糊的认识。

在不知疲倦地奔跑不知多久之后，纲吉终于站在了能够看到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的地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男孩目光所及的地方，王那头金发也被可怖的阴雷衬得黯淡。在他怀中躺着的是王的挚友，也是神制作来挟制王的兵器。

是恩奇都。

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将他抱起的恩奇都。

是温温和和地帮他一起琢磨招式的恩奇都。

是和他一起恶作剧吉尔的恩奇都。

是……

但是但是，就是这样的恩奇都，身体破裂了好大一块，不断地向下掉着泥土的渣滓。

他就要死了。

*

“那家伙真是的。”

在冥界之中，因为要接近幼崽而刻意缩小的骷髅并未放大，而只是依照原样进入了冥界更为深层的地方。

白色的骨骼散开，金发少女身形的神明自其中走出，说是恼怒也好抑制着欣喜也好地抱住了面前的火焰。

“真是的。”她一边这样抱怨着，一面将头贴在了温暖的火焰旁边。

温和的火焰并不能灼伤人，即使偶有冒犯，对冥界的女神而言也是无伤大雅。埃列什基伽勒蹭了蹭火焰，又想起那个软乎乎的家伙。

笨——蛋。

但是就是那个笨蛋，是第一个在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下一簇火焰，认认真真地叮嘱“虽然可能没什么用处，但是也会稍微暖和些”的人。

真温暖啊……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