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015

那并不是一场很长的梦。

纲吉只记得自己在黑暗中追寻着某物——尽管一开始似乎对于所追寻的那样东西十分清晰，但随着黑暗与奔跑，曾经要追寻的东西也逐渐淡忘，变成了一味的机械的奔跑。

咦，我是要做什么来着？

他也不由这样问自己，只是双腿已经习惯了奔跑，就想不起为何要停下。

等到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停下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跑到了尽头，面前触手可及的就是光。那引诱着他的、似乎是属于母亲的声音越发靠近，似乎咫尺可得。

但纲吉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着转过了头。

耳边是母亲温柔的呼唤，身后是贯彻的黑暗，无论是谁都应当知晓，这个时候应该选择什么。

但是纲吉却是停住了脚步。

男孩子已经在奔跑中恢复了原本的大小，小小一团皱着眉，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在如此思考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那光圈中已经能够看见母亲的面容，纲吉踮起脚尖，在光面上轻轻啵了一下。

“纲吉马上就会来。”他认真地许诺道，“妈妈只要等一下、就一下，纲吉就会回来了。”

做完这一切后，男孩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踏出了脚步，离开光圈步入黑暗之中。

几乎是在他步入黑暗的那一刻，身处的空间如大厦一般骤然轰塌，在男孩的身影彻底消失之际，破碎成块的空间中步处理应身处阿瓦隆的魔术师，目光不明地看着在黑暗中疾驰的男孩。

但到最后他也没能发生，只是垂下眼，遮住一切神情。

**

纲吉睁开眼的时候被骤然看到的光刺了下眼。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四周依旧是他熟悉的环境，是摩根为他准备的房间。男孩直起身，啪叽一声给摔了回去。

——这具身体躺了不知多少时间，连支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纲吉等了好一会，还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一股松软。他咸鱼一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尝试着挥动自己的鱼鳍失效后决定另寻他路。

——感谢摩根教过的魔咒们，让纲吉只花费了数秒时间就坐了起来。不一会少年就蹦跶到了走廊上。

路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服侍的仆从，待走到大厅的时候，纲吉才看见一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换做古吉的侍女，快乐地招了招手。

古吉只怔愣了下，并如往常一样照顾起了纲吉。但在交往之中，纲吉还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挠挠脸颊，仍由古吉将自己那头原本直到胸前、现在却已经及腰的头发编成小辫子，侧过脸略带迟疑但确凿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嗳？”古吉惊讶了一下，继而说出一个时间。

纲吉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金色的火焰从他的额心燃起，连带着那琥珀一般的眼中也染上了凛然的金色。

“姐姐在哪里？”他问。

古吉毫不意外地、恭顺地垂下了头，“摩根殿下正在等待您。”

纲吉转过身，那双灼目的双瞳认真地盯视着古吉。

“在此之前，”他说道，“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

纲吉奔向摩根的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的王姐坐在装饰华丽的高座之上，穿着一贯的黑色长袍，面上黑纱遮面，素手托腮看着窗外，眉眼俱是淡漠。

这是距离他沉睡的……十数年之后。

利用咒术让他陷入沉睡后，摩根勒菲便开启了最后的针对亚瑟王的计划。她利用自己与亚瑟的孩子——那个名为莫德雷德的孩子，将“他”抚养成人、灌输杀父的观念、送入亚瑟的骑士团；她以同情为名不断为桂妮维亚与兰斯洛特创造机会私会，又诱导着高文与莫德雷德带着亚瑟与骑士团撞破这一切，迫使亚瑟不得不惩处背叛自己的王后与骑士。

在亚瑟远征的现在，莫德雷德夺取了亚瑟的王位，将高洁无双的骑士王从他的王座上扯下凡尘。

按理说，摩根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但是……

“为什么不开心呢？”纲吉问道，“姐姐。”

听到这声音摩根才缓缓转过头来。

与曾经的锐气不同，那张依旧美丽的面容上是难以言说的平静，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疲倦。

她像是以前一样挥了挥手，将幼弟召唤到自己身边。

“兹纳醒啦。”她说着，任凭纲吉乖顺地将脑袋放在她的腿上。

这是久违的温情时刻。

尽管对于纲吉而言，不过是在黑暗中奔跑了一段时间，但对于摩根来说，却是确确实实过去了十数年的时间。

即使早就有所准备，在亲手推开自己的幼弟时有了觉悟，但在成功施计让那个碍眼的亚瑟消失之后，却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空虚。

她的手中握住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的权与力，不列颠的魔女却感到心中空缺了一块，冬日北国的寒风吹来，呼啦呼啦从中呼啸而过。

她不失温和地抚摸着兹纳的长发，却一言不发。

纲吉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她。

“说起来，现在的王是莫德雷德吧？”纲吉想起那个曾经拉住自己手指的孩子，努力挤出一个笑，“我还没见过他长大的样子呢。”

“是‘她’。”摩根道。

诶诶？

纲吉眨巴眨巴眼，哽了一下。

“是女孩子？”他努力让自己雀跃起来，“那一定是一个和王姐一样漂亮的孩子吧？”

摩根托着脸，目光飘远：“那孩子与我并不如何相似，”她说道，“倒是和亚瑟，他们二人更为相似。”

但问题是，你和亚瑟不也长着一张脸吗？？

纲吉的小脑袋上缓缓打出了问号。

这幅表情实在是过于好懂了，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摩根也不由笑了出来。

“不过，还是不要相见比较好。”她说道，“兹纳马上就要离开了不是吗？”

纲吉将脑袋埋进摩根怀中：“姐姐、你都知道啦？”

摩根前所未有地和蔼起来，力道轻柔地抚摸着纲吉的长发。

“是姐姐将你从未来带回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说道，“在梦里的时候见到家人了？怎么没去呢？”

纲吉偷偷捏住了摩根的衣角，小声回答：“嗯……但是总觉得不能不管姐姐……就先回来了。”

摩根笑而不语。

这之后是久违地姐弟和谐相处时间，纲吉偶尔也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不像是个弟弟更像是个宠物，任务就是呆在摩根身边被撸毛毛。但看在王姐的心情着实低沉的份上，被撸一撸也、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嘛。

这样想着的男孩子趁着长姐不注意，偷偷蹭了一把。

待到黑夜的女神降临的时候，纲吉被摩根亲自送回了房间。

“这次睡着之后，就不要迷路回来了哦。”摩根道。

纲吉拽住她的衣角：“姐姐、姐姐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吗？”

如果是曾经的话，这是根本不用回答的问题。

毕竟摩根的本意其实也只是让少奶你陷入沉睡，等到局势已定的时候再将幼弟唤醒。

但在梦中总是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的。

比如远在阿瓦隆的花之魔术师，就远比她擅长此道。

但这也正好为她提供了后路。

摩根想。

她势必变得无趣，让可爱的弟弟待在自己这样无趣的女人身边，简直太过残忍了。

因此不列颠的魔女殿下俯下身，勾出如以往无数次一般张扬的笑。

“不可以哦。”她回答道，“姐姐呢，已经过去女性最好的年纪啦。接下来会逐渐变丑变老，我才不要兹纳看到姐姐变成这个样子啦。”

“姐姐在兹纳眼中，永远要是最好看的模样。”

她这样说着，让纲吉想起在骑士团的时候，骑士们对摩根的评价。

[那是一位……妖精一样无垢、像战女神一般壮丽，结果却是像魔女一样残忍*的殿下。]

他闭上了眼。

“既然是姐姐的愿望，”男孩子故意大声用包容的语气说着，听来稚气十足，“那兹纳就满足姐姐的愿望好啦。”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眼巴巴地看着噗的笑出声的摩根。

“不过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啦。”少年如此说道，“睡前故事……以前不是说好，只要王姐在家，就要给我念睡前故事的吗？”

少年闭着一只眼像是马上要睡的样子，另一只手却拉住摩根的衣角不放，小小晃荡着撒娇。

摩根从善如流地坐在幼弟的床边。

这次她没有拿绘本，却讲起一个比以前都要惊心动魄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名为摩根，是一位唤做尤瑟的王的女儿之一。

她有一个弟弟，和曾经恩爱过的父母。

在年幼的摩根勒菲的记忆中，父亲与母亲也是恩爱过一段时间的。直到在一场庆功的宴会上，尤瑟王对一位公爵的妻子一见倾心。

不久之后摩根的母亲郁郁而去，摩根一个女孩子带着因为幼年高烧损失了心智的幼弟，在王宫中过着并不算太好的生活。

不过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常常在藏书室自闭的摩根开始自学起了魔术，并且凭借着魔术，一跃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英雄。

她将曾经欺负过姐弟的人们都迫害了回去，让曾经嘲笑过他们的人倾家荡产。她铲除了一切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兄弟姐妹，成为这个国家顺位第一的继承人。

终于，在尤瑟王死去之时，她成为了不列颠的王，带领着这个在尤瑟手下几近枯败的国家走向强大。

她从乡间接回了尤瑟王藏住的私生子，将他和自己唯一的弟弟养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兄友弟恭。两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为她的将军与骑士，和她一同守护了这个国家。

这是、摩根勒菲·潘德拉贡作为不列颠的女王殿下，荣耀且壮丽的一生。

“故事讲完了。”摩根看向身边的幼弟，面上浮现出温柔的期待，“希望我们能够在未来相遇……兹纳。”

*

“tsuna。”

“纲吉。”

“纲酱。”

纲吉听到了熟悉的呼唤的声音。

他站在黑暗中，没有目的也不知由来，迷茫的眨了眨眼。

‘有一位美丽的女士在叫着你呢。’突然，有人对他说，‘你还不去吗？’

纲吉歪了歪脑袋。

‘您不也没去吗？’他乖巧极了，‘您不去看看亚瑟吗？’

身后的那个人骤然笑了起来。

‘不去啦。’他说道，‘我是一个失职的家伙，现在去见他，肯定会被那家伙指着鼻子骂啦。’

即使不回头纲吉也想象出了魔术师先生此时定然是挠了挠鼻子，一副讪讪的模样。

他闷声笑了出来。

大概也是这笑刺激到了身后的魔术师，男性撸一把袖子上前，不由分说就推着纲吉往前方走去。

‘走啦走啦，在我这里待久了，可是会有人担心你的。’

他这样说着，纲吉感受到有人推着自己，往曾经传来母亲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被推了过去。

‘啊啊差点忘了，这边的东西记得太多对你可不算好。’男人这样说中，挥动起自己大多数时候都当做冷兵器使用的法杖，念了一串烫嘴的魔咒，将纲吉推进前方。

纲吉踉跄着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魔术师象征挽着袖子和他挥手，连带着那串记忆都逐渐远去。

他从黑暗中醒来。

只是手指刚动了下，就听见身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经过几番打闹，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一双并不精细的手握住了他的。

【阿纲。】

那个人呼唤着他的名字。

纲吉恍然过来，这不是别人。

是爸爸啊。

爸爸在叫我吗？

他有些迟疑地想，缓慢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如他所料，是名为父亲的存在。

男人的脸上有着慌乱和欣喜，胡子拉碴的，是纲吉往日会嫌弃的模样。

但这个时候，在看到父亲的面容的一瞬间，纲吉打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

要说是悲伤也好委屈也罢，似乎无法简单用言语来形容，但就是特别让人想哭，让早觉得自己一叫就是个成熟的孩子的纲吉瞬间扑进父亲怀中落下金豆豆来。

这天沢田纲吉哭的很大声，连例行来观察幼崽的瓦里安作战队长都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但哭过之后，在沢田家光轻柔地抱着他、问起为何而哭之后，纲吉却发现，自己连自己为何悲伤都已经忘记。

于是男孩子只能委屈地待在父亲怀中，扭着身子更缩进入一些，将脑袋都埋进父亲宽厚的怀抱之中。这样自闭了一会，他突然探出头来。

无形的小雷达滴溜溜地转动，捕捉到认定为兄长的存在，连亲近了一会的papa都放弃，伸着小短手就挣扎着往被Timoteo拉着进来的Xanxus身上扑去。

“呜哇哇哇哇Xanxus哥哥——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