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记忆（上）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就在沈拂星被云不明搀扶起来的时候, 一道声音穿透云霄，直抵众人耳中。

那声音缥缈而浩荡，带起的音浪让人气血翻涌, 不仅仅是云来仙宗，天灵大陆所有正在交战的地方，都能听到这句淡讽的声音。

“恭迎圣主！”

听到这个声音, 正在与云来仙宗弟子交战的魔族，纷纷放下武器抬头看向天空, 脸上带着无比的狂热和敬仰，兴奋的声音如擂鼓响彻云霄。

沈拂星捂着伤口的手指微微缩紧, 眸中金光裹挟着紫色闪电一闪而逝。

有雷声自九天之中轰隆响起，气势汹涌仿若天罚，吓得云来仙宗众人手脚发抖，然而那轰隆雷声虽然密集又愤怒，却始终没有落下。

沈拂星苍白的脸上冒出了汗水。

“拂星！你怎么样？”云不明看不清低着头的沈拂星的眸色, 却感觉他的气息正在极速衰退，脸色越发苍白。

“我没事。”沈拂星狠狠闭了闭眼, 将眸中异动的电光深埋在眼底。

他隐隐能够察觉到，这天雷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正向着这道声音而去, 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能找准位置, 以至于不断消耗着力量，却始终只有雷声滚滚，而无雷电落下。

“别急，我可不是真身前来。”那声音笑言，对这雷声有恃无恐。

雷声轰隆不断, 却果然没有落下。

魔族众人露出崇敬的神色。

这就是他们的圣主，强大，且神秘莫测。

沈拂星听在耳中，总有种莫名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痛吗？神星？”天空中的声音突然响在沈拂星脑海中，并且显然意有所指。

沈拂星没有回答。

然而那仿佛存在于沈拂星脑海中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强拽着沈拂星的神识看向了他腰侧流血的伤口。

“这一剑，真是用力。”那声音感叹。

沈拂星抿唇，沉默不语。

那声音也沉默，却是慢慢闷笑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语气：“神星，你竟然真的在痛！”

“你可是无情无欲的神罚之体，竟然也会痛了吗？”那笑声肆无忌惮，极具嘲讽，还隐含着一丝报复的快意。

沈拂星依然没有说话。

“别急，还有更多。”沈拂星不回答，那声音却已经看出了什么。他突然不笑了，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意，“比你当年给我的，还要多！”

随着这句话落下，云来仙宗的上空陡然浮现了数面光滑的云镜，呈圆形悬浮在半空之中，缓缓转动着。

镜中竟是反映着九宗的情况，夜来仙宗，燃香仙宗、回风仙门……

九大宗门都在其内，然而，每一宗的情况，都惨不忍睹。

云镜中，夕阳下的天空有着火烧一般的赤红，与地上鲜艳的血色融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里面没有声音传出，但是风中却传来源源不断的呐喊。

——那是自已经被血洗的宗门处传来的传讯符，在他们的宗门彻底被血洗之前。

“沈拂星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人族机缘！他是煞星！他杀了我们宗门那么多弟子！是他害了人族！”

“是沈拂星害了我们宗门！是沈拂星害了九大仙宗！”

“沈拂星是人族罪人！是煞星！”

……

一声又一声泣血的绝望，透过声音可以窥见当时的惨烈，而如今，尽数化为云镜里一个个天空与血地形成的整圆，寂静得可怕。

震耳的怒吼与几乎静止的画面形成强烈的对比，那种惨烈，让云来仙宗的弟子心不由得一颤。

他们的视线，重新移到了沈拂星身上。

埋怨、责怪、愧疚、犹豫、阴狠、愤怒……

那些视线如此清晰，清晰得沈拂星感觉

伤口再次隐隐作痛。

止不住的鲜血从指缝滑落，在地上迸溅开来，像某种脆弱的物体从高处坠落后碎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一直关注着沈拂星的声音主人顿时大笑起来。

“神星啊神星！你在难受，你真的在难受！你在为这些不相干的人难受！”

“多么可笑，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懂得了情……可惜，那也救赎不了你的罪孽！”

那声音忽而阴沉冷漠起来，带着止不住的怒气。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天上的云镜多出了一个，映照出一块美丽的浮岛。

岛上仙花灵树遍布，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但是沈拂星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左下角某处。

像是知道沈拂星的急切，那云镜渐渐放大，左下角的视野逐渐清晰，一头硕大的九尾妖狐伤痕累累，正与数十人对峙。

在它厚重的九条妖尾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双目紧闭，全无意识。

“扶渊！”看清那个人影，沈拂星脸色骤变，眸中金色光芒一闪而逝，眉心菱印不断泛着红光。

沈拂星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不仅仅是菱印，他脸上的金纹也逐渐露出全貌，展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天哪！你们看沈师叔脸上！”云来仙宗有弟子惊呼。

那金纹，在云来仙宗被九宗围攻的时候出现过，但只有拿到了秋水寒露的夜来宗主等人看见，此刻，却是被所有云来弟子瞧见。

“沈师叔……好像妖物啊！”有人瞪大了眼睛，战战兢兢。

“什么沈师叔！就是沈煞星！”有人挣脱内心愧疚，顿时呸了一声。

“没错，沈师叔早在云来仙宗被围攻的时候就死了，这个人不是沈拂星！是妖物！是煞星！”

“沈拂星是煞星！”

……

越来越多的声音盘旋在沈拂星耳侧，语气里的恶意几乎毫无遮掩。

沈拂星咬着牙，捂着腰侧的手指几乎将伤口二次撕裂，然而那些声音，依旧不断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脑海，试图将他拉入更深的漩涡。

“拂星……”

有声音传入脑海，清冷，虚弱，却格外熟悉。

“扶渊！”沈拂星眸子一定，即将染成金色的眸子瞬间变回黑色，他满心惊喜地看向属于厌族所在的梓碧岛的云镜，发现扶渊并没有醒来。

“拂星……小心那些魂魄……”虚弱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基本听不清晰。

“你先别说话，休息。”沈拂星安抚着眼皮都睁不开的扶渊，看向四周，发现整个云来仙宗，魂魄气息竟然无比低弱！

五天五夜的激战，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死伤无数，魂魄气息应该满溢才是，怎么会这么微弱！

沈拂星再仔细感受，发现所有的魂魄都被汇集到一个地方，向着极北处而去。

“你终于发现了？没有记忆的你，着实孱弱。”缥缈而浩荡的声音又恢复了冷嘲热讽的语气。

“是你拿走了魂魄……你要干什么！你……”沈拂星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投向云来仙宗上空九面云镜。

果然，只见一处又一处，杀戮无处不在，然而所有的魔族之人，都从未伤害到魂魄，可以预想得到，这必不是魔族心慈手软。

沈拂星眸子微凝：魔族的目的……不是夺取大陆，而是杀人取魂！

“我要干什么？神星……我只是在弥补你犯下的错而已！”不等沈拂星想明白，那声音突然不再只在沈拂星脑海中说话，怒吼声震荡了整个云来仙宗。

错？什么错？

沈拂星神思突然一阵恍惚，脑袋针扎一般地疼，他捂住脑袋，眉心菱印随着金纹闪烁。

“神星！我说过，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那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残忍，和无法掩饰的怨恨——

“这第一步……”那声音忽然笑了，笑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封印的记忆里，究竟是什么！”

记忆里，究竟有什么？

沈拂星也曾想象过，或许是神星三人的回忆，或许是他穿越的原因，但无论是什么，沈拂星都不觉得有必要隐藏。

神星为什么要封印？

极北冰原之上，无数灯笼在北风的呼啸下向冰山聚集，千万烛火，照亮了极北冰原永远昏暗的天空。

那座巨大的冰山，在烛火映照中，逐渐融化。

冰山融化，却并非化而为水，而是逐渐凝聚成一位浑身赤果的女子模样。

冰肌玉骨清无汗，秋水为姿月为神。清风不能夺其清润，皓月不能分其光芒，繁星凝聚成一双潋滟水眸，即便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神采，也足以倾城倾国。

比起这名女子，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璇玑也不过是个凡体俗胎。

“姝儿，久等了。”黑衣人神色温柔，亲手为这位女子换上了一身粉色衣裙。

云来仙宗。

沈拂星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眉心莲花般的菱印，缓缓绽开。

灵魂上的红色锁链，渐渐松开了桎梏。

金色的纹身，肆无忌惮地爬上了沈拂星眼尾、眉梢，直至取代红色菱印，在其上结出一枚新的菱印。

除了颜色，与之前一般无二。

一种霸道无比的力量从眉心开始，缓缓流遍沈拂星全身。

沈拂星的身体，缓缓浮上半空，周身泛起金色的神光，那蔓延过半张脸颊的金纹，汇聚成一枚庄严肃穆的金色菱印，将沈拂星紧闭双眼的面容，衬托得如同神明一般。

潮水般的记忆淹没了沈拂星。

然而，却不是沈拂星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有的，只是千万年如一日的冰冷孤寂。

紫辰说得没错，他就是一台无情无欲的冰冷机器。

他本就是天地法则凝聚而成，天生的神罚之体，没有欲，也不懂情。

性格本就冰冷，再加上人人畏惧的诛仙台神雷还是取自他的先天道雷，更是让他“威名远扬”。

所有人不是害怕他的审判之力，就是讨厌他的古板无情。

他从来没有朋友。

占据记忆一大半的，都是这样孤身一人的背影。

而唯一的鲜活，来自紫辰和玉姝。

紫辰是他在天界交上的第一个朋友。

玉姝，是第二个。

由紫辰带上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