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衣男子

清澈见底的玉池中，盘坐着一个少年，他的容貌不如何出众，只在眉心有一枚妖异的红色菱印，但是身材比例近乎完美，皮肤泛着无暇玉色，隐隐有光从骨间透出。

有月光斜斜射进院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少年白皙的背部。

不过很快，随着少年一呼一吸逐渐与天地同调，水面泛起了盈盈金光，从少年的腰间开始，神秘的花纹一路蜿蜒缠绕，并逐渐顺着脊背缓缓往上攀爬。

巨大的灵力漩涡自花酌院的上空聚集起来，像漏斗一般往沈拂星身上灌去。

沈拂星紧紧闭着眼，腮帮子微微咬紧。

眉心中央，红色的菱印鲜艳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系统偶尔冒出头来，看沈拂星在认真修炼，又乖乖缩回脑子里，欣慰得像孙子终于两百斤的奶奶。

不知节制的蚕食很快将沈拂星堪堪开灵初期的丹田溢满，白色的灵气很快在沈拂星体内形成一道形状美丽的气旋。

随着灵气的吸入，气旋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在某一时刻——像雨伞上的水滴一样四散开来，形成了一道半径更大，旋转速度却愈加缓慢的漩涡。

漆黑的天幕豁然劈开一道闪电，笔走龙蛇向远方轰隆而去，透明的灵雨悠悠落下，落在玉池中荡开阵阵涟漪。

沈拂星蓦然睁开双眼，金色的光芒自眼中一闪而过，快得像是一道错觉。

红色的菱印，越发地深了。

【？这就结束了吗？不打算一口气修炼到化灵期？灵动期虽然能够御剑飞行，但是许多攻击手段都在化灵期才可以学。】

系统询问的语气带着一丝丝试探性的得寸进尺。

【今日份的力气已经用完了，我要睡觉了，别吵我。】

沈拂星冷漠地回答，单方面屏蔽了系统。

修长的双腿从清澈的池水中划过，将水中的倒影搅得稀碎，然而，金色的纹路却仿佛耀武扬威一般，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

背后，藤蔓一般的金色纹路，已经爬到了肋骨处。

沈拂星反手摸了摸后背，一片光滑，然而，修炼时那金色花纹在背上缓缓生长的触感却清晰地留在了皮肤上，让他直到现在都感觉到了微微的恶心。

打开房门，穿上亵裤和里衣，沈拂星迅速走到床边，上床盖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院子里，梦远花清淡而宁静的香气从窗边的花丛中飘进来，沈拂星嗅着花香，眉心渐渐舒展开来，一直抓着被子的双手慢慢松开，整个人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然后，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你又来了。”清冷的声音如玉石相撞，清越中透着冷淡，泠然若仙音。

烟云环绕，竹影在微风中慢摇，翠色覆盖了整片园林，淡淡的烟气在竹林间飘荡，将此处衬托得如仙界一般。

沈拂星顺着雕刻精美的长廊一路向前，穿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走过一道九曲十八弯的栈桥，在岸上，看到了莲湖中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影。

他坐在一片轻薄的荷叶上，身体轻若无物地靠在另一根稍高的荷叶杆上，双足□□着，半支起膝盖，一只脚悠悠浸在水中，手中握着一朵半开的荷花，正低头轻嗅。

他的样貌在烟雾中不甚清晰，只隐约可见白衣墨发，随风翻飞。

沈拂星站在岸边不再向前。

——这是他在梦里能走到的极限。

“不是说不要再修炼了吗？”白衣男子松开手，荷花自他手中缓缓升起，像讨它欢心一样徐徐绽放开来。

烟云缭绕中，粉色的莲瓣层层绽开，绕着男子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莲湖中。

沈拂星苦笑：“再不修炼，就要连累别人代我去死了。”

沈拂星一点也没有夸张。

他天生运道极好，从现代一直到这里，始终生活在天道的宠爱之下，无论是穿越时被灵运宗捡到评价为人族的大机缘被重点看护，还是入云来仙宗之后直接拜入修为最高，品性最好的云不明门下，都让沈拂星不需废一丝一毫的力气，就能在修真界迅速适应下来并且很快拥有胡作非为的本钱。

然而，这天道虽是眷顾沈拂星，却从来不会考虑沈拂星的心情。

尤其是在入修真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能成仙的设定，修真界的天道也比现代更加霸道，且蛮不讲理。

无论是一入修真界便惹人眼红的异骨灵根，还是高调吸引所有宗门视线的“人族机缘”的身份，都根本不由沈拂星心意做主。

不仅蛮不讲理，还张扬跋扈。

伤害沈拂星的人，不出三日必会霉运罩顶，损失连连，但是即使没有伤害到沈拂星，如果天道认为对方损害到沈拂星的利益，依然会毫不留情降下惩罚，或者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维护沈拂星的利益最大化。

比如说这次五象白虹之行，沈拂星敢打赌，如果沈拂星不能自己挺过这一次危机，争取少借用清心雪玉的力量，那么跟他同行的三个人必然会发现，明明是范围内吸收情绪的法宝，最后却只保护了沈拂星一个人。

沈拂星这么多年一心咸鱼，不爱与外界接触也有这个原因在。

“你身上的天道金光，确实过于浓郁。”白衣男子靠在荷叶上，微微偏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紫光。

一片浓雾之中，沈拂星浑身的金光却浓郁得将他整个人影都勾勒出来，比一般天生运道极好之人身上的天道之光还要夸张。

而且……

男子微微皱眉，他的眼中，那些金光并不是纯粹的天道之光，反而好似有神智一般，在他看过去之时微微闪烁。

“你很在意那些人么？”男子疑惑道。

“并非在不在意的问题……只是此事既是由我而起，不该连累他人。”沈拂星摇摇头。

“既然是他人，何来连累之说。”男子的声音平淡而清冷，他伸出手，恰好接住了一朵从莲湖中向他飞来的睡莲。

睡莲花叶细小，捧在掌中尚不能填满手掌，即便是隔着云雾，沈拂星也能感受到睡莲的可爱。

然而下一刻，这朵小小的睡莲，便被男子身上散逸的灵力划成无数碎瓣，随风飘零。

然而即便如此，下一刻，依旧有一朵开得正艳的睡莲，轻柔而驯服向男子飞来。

白衣男子没有再试图接住它，那睡莲不甘放弃，依旧执着飞来，然而，在靠近男子的刹那，被散逸的灵力割成无数碎瓣。

“你看，这朵睡莲修行尚浅，并不能承受我周身外溢的灵力，然而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它还是前方百计地想要来我掌中。”

“这朵睡莲并非自愿，我也无意伤害于它，但就是我这一身奇特的血脉力量，吸引着他们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你说，我该自尽吗？”男子的声音依旧冷清，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也并不激烈，甚至不带有任何的情绪，仿佛闲话家常。

“这如何能一样？”沈拂星下意识就道，“睡莲……”不是活物。

“可在我眼里，他们与人类没有任何差别。”男子的目光慢慢扫过这一池莲花，它们的种类各异，花色万千，每一朵，都与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已将近千年。

不知为何，沈拂星莫名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认为，这些睡莲与人类并无差别。

沈拂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每一次修炼过后，进到这一片空间里来。

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去年，又或是今天，男子的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始终坐在这片莲湖的中央，与满湖的荷花为伴，从未离开过。

难以想象，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呆在同一个地方八年，不与人说话，周围只有一片一靠近他就会被灵力搅碎的荷花，有这种异于常人的想法，沈拂星也不奇怪。

“但我还是想救他们。”沈拂星接着道。

“你既已决定，我也不会拦你。但是你身上寄居的东西……连我也看不透，待它成长，你或许会死。”男子清透的声音经由清风送来，如在耳边。

“也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大魔头！”沈拂星想着，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结果等它长起来，主角就变成了一个茹毛饮血的大怪物，沈拂星觉得，自己或许也是这样。

“大魔头？”男子淡紫的眼眸轻轻扫过沈拂星一身浓郁的天道之光，轻轻道：“不会。”

啊？不会吗？

沈拂星挠挠头，觉得白衣男子的话还是比他自己可信的。

接下来，沈拂星没有再说话，而男子也没有试图挑起话题。

两个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湖中，静静地呆着。

比飞蛾还勤快的各类莲花纷纷从湖面上飞起，向男子飘摇而去，而后在靠近男子的瞬间，花落如雨，如果忽略其中风刃一样凌厉的灵力，这一幕比任何人工花雨都要来得浪漫。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到了。”男子清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拂星只来得及看到男子再度伸手接住了一捧花，便在床上睁开了眼。

清脆的鸟鸣和月晨花带着凉意的香气一同涌入房间，沈拂星从床上翻身坐起，打开大门，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个月望峰都还很安静，只有几只隔壁峰师妹们养的异瞳白鸾猫串门的喵喵叫声。

虽然一晚上都在别人院子里发呆，但是醒来后，精神却异常饱满，仿佛睡了一个饱觉。

沈拂星觉得仅仅是晋升至灵动期并不保险，但是后背那种异物生长的感觉着实令他不敢短时间内再试第二次，于是打算去秀水峰上的藏书阁中查阅些资料，以便更好地应对即将到来的五象白虹之行。

他虽然是一个修为很菜的师尊，但思想和行动上，绝对合格。

怎么样，也不能把指望全放在新收的徒弟身上吧。

【你就是嫌他们修为低，怕大腿太瘦。】系统一语中的。

【这是作为师尊应该有的素养和准备，你不懂。】沈拂星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深沉地摇了摇头。

秀水峰距离沈拂星所在的月望峰隔着六重山峰，不御剑就只能乘坐飞鹤，非常不潇洒地坐在飞鹤脖子上慢慢摇到秀水峰。

沈拂星虽有灵动期的灵力，却还没有学过灵动期的法术，连灵剑都不会变换，更别提御剑飞行了。

系统在一旁幸灾乐祸：【让你修炼不修炼，这回滋味如何？你不会真打算像红铃他们一样全程坐飞鹤飞过去吧。】

红铃就是上次叫沈拂星去明月殿的揪揪上挂着两串铃铛的那个小姑娘，入宗只有一年，就已经洗气入灵，可以灵气轻身，跟人家比赛踏水无痕。

最关键的是，年龄只有十岁。

沈拂星正想着他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四舍五入二十岁，在四舍五入一下，和红铃也差不多大，做飞鹤其实……也不是特别丢脸？

结果一柄飞剑从他眼前呲溜飞过，嘲笑似地带起一阵风旋，吹乱了沈拂星额前的两缕发丝。

沈拂星下意识转头。

只见扛着柴火的老大爷在沈拂星看过去的时候特意调转了剑身，上下左右花里胡哨翻飞一阵，鼻腔里重重发出一声冷哼，轻蔑地看了沈拂星一眼，才“嗖”地一声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