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个小风车

童澈心里的土拨鼠瞬间又开始高声尖叫，啊啊啊啊，穆老师还能不能好了！是想让他现场表演“心”从口出吗！

大屏幕上的小红灯越闪越快，王齐开口问道，“穆老师还没回答，这题是要弃权吗？”

“不，”穆晗风直起身，唇角微微往上挑了挑，答得坦荡而又认真，“我现在确实答不出童童最喜欢做什么，不过来日方长，我愿闻其详。”

童澈原本以为穆晗风只会随口猜一个，却不想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怔住，竟是失了反应。

一直到他俩的part结束，宁冉和米贝贝都开始作答了，童澈还没回过神来。

穆晗风失笑，探手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傻了？还是没听懂？”

童澈回神，抿了抿唇，“听懂了。”

穆晗风却无视他的回答，又低缓着嗓音道，“没听懂的话，穆老师就用更通俗易懂的话再给你解释一遍，就是说，穆老师愿意花时间了解你，懂了吗？”

童澈睫毛轻颤，心底的土拨鼠都歇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流过。

他不知道穆晗风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也许只是像以前说他可爱说他乖一样，又想逗一逗他，可在听见的这一刻，童澈还是无可避免，感觉到了温暖和感动，还有那么两分，因为忽然被人温柔对待，而蓦然腾起的不安与惶恐。

不过现在周遭的笑闹声太大，童澈很快就敛了情绪，只囫囵点头，“懂…懂了。”

穆晗风并不想给小Omega什么心理负担，很快就拐着他换了话题，朝正在答题的宁冉和米贝贝抬了抬下巴，“你看，宁冉女士正在发挥她作为影后的绝佳演技。”

童澈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拐走，抬头看向两人。

就见屏幕上的问题是：两人如果在异地的情况下发生矛盾了，在矛盾解决之前，个人状态是什么样的？

宁冉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修长食指在米贝贝腰间轻点，一派淡然，“个人状态？其实我觉得我还蛮冷静的，就是会认真分析矛盾点，认真思考要怎么哄贝贝。”

穆晗风就在旁边低声和童澈拆她的台，“冷静？宁女士大概是忘了自己在剧组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时候了。”

童澈被逗笑了，又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宁冉哭起来什么样，却没脑补成功。

他眨了眨眼，诚实道，“真的难以想象。”

毕竟目前为止，宁冉给童澈的感觉都是气场很强很成熟的御姐…

穆晗风嗤笑，“演技越好的人越会装。”

童澈瞪着眼睛看穆晗风，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穆老师这是在自己骂自己吗！

仿佛看破了他心中所想，穆晗风一笑，又补上一句，“我也一样，以后你就知道了。”

童澈没敢再多问，呐呐“哦”了一声。

那边宁冉和米贝贝总算答完了十道题，没有肖遥和尹澜那么惨，可也掉了不少坑。

“好了！”王齐拍手宣布，“第一关就结束了，是不是现在对彼此又都有了些最初的悸动？那就让我们一起进入第二关叭！”

第二关叫做——你了解我的家人吗？

很明显，这就是在第一关的基础上深入，先了解我，再了解我的家人，可能再下一关就会是了解我的朋友了，倒确实很符合“相知”这个主题。

尹澜咂嘴，“啧啧啧，这就见家长了，进展够快啊！”

王齐斜他一眼，“还没见，只是了解，最基础的了解，懂吗！”

无论是粉丝，黑子还是路人，都或多或少会对艺人的家庭背景感兴趣，节目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热点，可又必须巧妙地把握好度，不能像查户口一样打探隐私。

现在看来，《爱的N次方》节目组在这方面就做得很有技巧。

大屏幕上已经弹出了第一个问题，确实在问家人，却又与隐私毫不相干，甚至有些好笑——

你小时候你爸打过你吗？

米贝贝扫了一眼，就抢答道，“这个梗我知道！我爸小时候还没我，他打不到我！”

大家都笑了。

“贝贝，”宁冉无奈扶额，“你看清题。”

米贝贝迷糊“啊”一声，又重新读了遍问题，瞬间脸红了，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没关系，”王齐一摆手，“那干脆就贝贝先来答，怎么样？”

不是什么刁钻问题，米贝贝没拒绝，歪头卖萌，“当然没有了，我爸说我从小就长得像个奶团子，他根本舍不得打我。”王齐朝她竖了竖大拇指，“有颜任性！”

接下来是宁冉回答，她继续艹冷静御姐人设，“没打过，我从小就懂事。”

这个环节不分cp回答了，每出一个问题，六个人都要轮流答。

肖遥和尹澜说相声似的——

“当然——打了！”

“打得啪啪作响！”

“疼得我嗷嗷直叫！”

“爽！”

俩人一唱一和，气氛十分活跃。

大家又一齐把视线投向了童澈和穆晗风。

穆晗风仰靠在沙发袋上，眉目冷淡，像是不大想多谈，只惜字如金抛出俩字，“没有。”

可童澈的反应就有些不大对劲了。

他从这个问题出现开始，就心神不宁，眉头拢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色更显苍白，十指也下意识绞在一起，就好像陷入了什么自我世界里一样。

他这过于不同寻常的神态被大家看在眼里，原本欢声笑语的气氛一时间也凝滞下来。

王齐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穆晗风不动声色侧了侧身，替童澈挡住了大半镜头，之后伸手，轻轻握住了童澈的手。

并不温暖，甚至泛着微凉的触感瞬间顺着手背传到心底，童澈一个激灵，倏然回神。

他低头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大了两号，骨骼分明指节修长的手，又偏头去看穆晗风，心尖一暖，开口想道谢，穆晗风就先一步道，“嘘，快先回答问题。”

童澈弯了弯眼睛，看向王齐，轻声道，“抱歉，刚走神了，小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他这阵虽然看起来缓过来了不少，可脸颊和嘴唇都依然没什么血色，瞧着无端让人心疼，也就不忍去质问这句“不记得”究竟是真是假了。

王齐没再多说，按了下按钮，切到了第二个问题：如果只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生育你的母亲／父亲，你会用什么？

当今社会，男性Alpha和女性Omega的结合只是所有结合中相对普遍的一种，却并不是全部，男性Omega或者女性Beta同样可以生育子女，所以题目问得也算很严谨了。

眼睛看着屏幕，穆晗风却没有放开童澈的手，而童澈也并没有挣脱。

尹澜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一个字！酷！别人都夸我长得像我的Omega父亲！”

宁冉一撩大波浪，腰背挺得板直，“端庄，我跟我妈一个样。”

王齐：“……”

您二位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肖遥摸摸后脑勺，“知书达礼？他是老师。”

米贝贝甜甜一笑，“温柔！我妈妈脾气特别好。”

于是又剩下了童澈和穆晗风。

童澈脑子里其实掠过了很多褒义的形容词，比如温和可亲，善解人意，可最后，他指尖蜷了蜷，答出来的却是，“她有些凶。”

温和可亲，善解人意，那确实是他的妈妈，可也确实不是对他。

在座的一个比一个敏锐，从上个问题就察觉到了童澈的异常，现在更是乱哄哄开玩笑替他遮掩。

尹澜“害”一声，“谁家长不凶？我父亲长得酷，打起架来更酷！我小时候经常品尝AO混合双打！”

“没错，”肖遥接过话头，“我父亲也凶，还是老师职业病的那种凶，骂起我来大道理一套套。”

童澈明白他们好意，感激笑了笑。

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之后穆晗风的回答，更不合常理。

他神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冷了些，甚至隐隐带出两分独属于顶尖Alpha的凛冽感，语气更是像寒冰，只说了三个字，“没印象。”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不是他脸色实在太冷，王齐都想跑过来晃晃他，问一句“WTF？你他妈在逗我？”

可他不敢说，怕被穆晗风发配北极，还得苦哈哈问道，“穆老师，这段到时候需要剪掉吗？”

穆晗风出道五年，可不要说圈外了，就是连圈里都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家世，只是隐约知道他背景硬，好像能跟阳城金字塔尖上的那个“穆家”扯上关系，具体的，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聊。

王齐虽然内心也深知这是个大爆点，可却并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可穆晗风却像是混不在意一般，摇了摇头，“不用剪，无所谓。”

王齐想哭，心道你无所谓我有所谓！

不过这话他也不敢说，最后只叹了口气，又切了下一个问题。

而童澈，从听完穆晗风的回答之后，就完全把自己的不好回忆都一股脑儿抛到了脑后，一心都系在了穆晗风身上。

没印象？是什么意思？

穆老师难道没有和自己的家人相处过吗？是他们很早就离异了，还是很早，其中一方就去世了？

无论哪一个答案，童澈都觉得心疼。

穆老师现在心里说不定比他还难受，可却还是会握住他的手，给他温暖与力量。

童澈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动了动手指，回握住了穆晗风，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无声安慰。

……

这之后还有八个问题，童澈和穆晗风的回答都依然“清奇”。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童澈和穆晗风都头一次觉得，好像被问到家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第二关总算结束，第三关不出大家所料，和朋友有关，不过不是提问了，而是要每人直接连线打电话给近一周通讯记录里，除去家人和cp之外，联系次数最多的人。

于是童澈打给了阮糖，穆晗风打给了云苏…

没人注意到童澈在看到“朋友”两个字时，一瞬的失神，包括穆晗风。

再之后，节目组还准备了不少互动小游戏，都属于比较温馨有趣的。

可童澈和穆晗风却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一天的录制终于结束，大家一起吃了晚餐，两人回到酒店房间。

童澈有些踯躅，好像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穆晗风轻揉了把他的发顶，温声道，“别愣神了，快去洗澡。”

童澈没动，攥了攥衣角，小声叫了一声，“穆老师…”

“嗯？”穆晗风早已褪去了白天在众人面前的冷漠，低头看着他，语气温缓，“想说什么？”

童澈抬头和穆晗风对视了两秒，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我去洗澡了。”

说完也没再等穆晗风回答，他就匆匆拿了睡衣冲进了浴室。

打开淋浴器，童澈仰头，任由水流落在他的脸上，长长吐出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想安慰两句，可童澈自己却又比谁都清楚，很多时候，语言苍白无力，安慰毫无意义。

洗好澡吹了头发出来，看见穆晗风在大露台上抽烟。

童澈没过去，只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洗好了，又道了晚安，就上床钻进了被窝。

看了眼手机，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童澈没在意，又点进了微信。

娄危又给他发消息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小澈！Solace那边的负责人联系我了！说高层已经确定了会让你做最新的品牌代言人，我明天就和节目组联系，看什么时候能放你出来去签合同。

童澈指尖颤了颤，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机会。

既能让他省下不小的一笔抑制剂开支，又能为他以后的广告代言提供一个新的高度。

童澈自己也很想尽快签合同，确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便动了动手指，打字回复道：娄哥，我们周天没有录制，你可以联系节目组说明一下情况，周天应该会让我出去。

回了这条，没再等娄危回复，童澈就把手机锁屏丢在了一旁。

抱着小胖熊阖上眼睛，听着浴室里很快响起的水声，童澈这一次却没有丝毫旖旎心思。

他脑袋有些乱，东一下是穆晗风，西一下又是那些年少回忆，后来伴着水声，乱着乱着竟也来了困意，就这么睡着了。

毫不意外，他又梦到了那个装修冰冷，搁置着同样冰冷的铁床的房间。

梦里，前一秒对着弟弟温言软语的母亲，后一秒就转过头来，对他疾言厉色；前一分钟和弟弟嬉笑玩闹的父亲，后一分钟就转过身来，面如寒霜地把他逼退至角落…

“他是弟弟，比你小，你怎么就不知道让着他点儿！”

“你看他哭得多伤心，你个当哥哥的，怎么一点儿没有哥哥的样子！”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从出生就做过检测，99.99％的可能性，你弟弟以后会是个Alpha，而你会是Omega，你生来就低他一等，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还不服是吗？你看，我现在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已经腿软得站不起来了，你有什么用？废物！”

……

弟弟的哭闹亦或窃笑声，母亲的呵斥声，父亲的辱骂声，环绕在整个房间挥之不去，犹如魔音贯耳。

梦中的小童澈畏缩在角落，浑身都在发抖。

天知道他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人出现，能把他从这烦闷可怖的一切之中解脱出去。

但是不会有人来。

……

童澈终于挣扎着自己醒了过来。

他吃力地大口喘息，抬手摸了摸心口，缓缓压下梦中的心悸。

他真的太久没梦到过这些，也没想起过这些了，大概是今天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白天那些问题的影响。

床头小灯昏黄静谧，窗帘缝隙之中没有透出任何天光，好像还是深夜。

童澈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才凌晨三点五十二分。

正要放下手机翻个身再睡，童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转过头去。

就见与他隔着一小条过道，原本该躺着穆晗风的另一张床上，现在却空空荡荡。

童澈顿时把什么梦都忘了个干净，他一骨碌坐起来，叫了一声，“穆老师？”

没人回答。

浴室门大敞着，显然，穆晗风并不在里面。

想到什么，童澈跳下床，随手抓过大衣披在身上，往露台走了两步，拉开了露台边的门帘——

隔着一层玻璃，穆晗风站在露台上，背对着他，指尖夹着根烟，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的背影挺拔到近乎锋利，冰冷凌厉得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童澈心尖莫名颤了颤，犹豫一瞬，还是深呼吸一口，握上了门把手。

拉开门的瞬间，穆晗风回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童澈觉得穆晗风好像很难过，可没等他再仔细分辨，穆晗风的神色就又已经恢复得与寻常一样了。

“穆老师，”童澈轻声问，“我能进去吗？”

穆晗风看了他两秒，低低“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抽了很多烟的缘故，嗓音有些沙哑。

童澈走到了穆晗风身边，仰头看他，“您…睡不着吗？”

穆晗风又吸了口烟，垂眸，没有立刻回答。

他其实本来并没想要童澈进来，像现在这种情绪不正常的时候，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可看着小Omega睡眼惺忪，衣服纽扣都没扣好就跑来找他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却又没能出口。

半晌，穆晗风低声反问，“你呢，怎么醒了？”

童澈揉揉眼睛，不太好意思道，“做了个不太开心的梦。”

又想起了白天讲家人的那一关，穆晗风沉默一瞬，没有多问，只是伸手替童澈拢了拢大衣的衣襟，缓声道，“穆老师也不太开心，陪穆老师待一会儿，行吗？”

童澈不由怔了怔。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穆晗风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强大到好像无懈可击的，对他有温情，可其他更多时候，还是如他的身形嗓音甚至信息素一样，深沉而又冷冽的。

如剑锋利，如山巍峨，如海深邃。

可在这一刻，童澈却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一分很浅淡却又很真实的，名为脆弱的东西。

就好像一座高而耸立的冰山，在他脚下，悄然为他漏出条细缝。

于是，童澈由着本心，问出一句，“穆老师，我能抱您一下吗？”

话出口，童澈清醒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梦还没醒，否则怎么敢和穆老师说出这种话！

万一穆老师把他当成了那种想要投怀送抱的妖艳贱O可怎么办！

童澈恨不得伸手扇自己一巴掌，他惶惶然想解释，“穆老师…”

童澈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一下没忍住。

他笨嘴笨舌不会安慰，曾经所有难捱的日子，渴望的也不过是个拥抱而已。

他还想说，抱一下，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这些话都还没来及说出口，下一秒，童澈已经撞进了一个泛着淡淡大海气息的怀抱。

穆晗风拥住他，抬起手，很轻很轻地，在他后脑勺揉了揉。

一瞬的慌乱之后，童澈不由阖上了眼睛，头埋在穆晗风的颈间，忍不住深呼吸，用力嗅了嗅。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Alpha对Omega释放出的信息素，并不都是为了压制，也并不都是为了求-偶。

原来，可以只是极具分寸感的安抚，原来可以这么温柔。

温柔得他又开始眼眶发烫了，仿佛等待这样一个拥抱真的等待了太久，就像是一直行走在漫漫沙漠中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一汪清泉。

寂静夜色之中，童澈和穆晗风谁都没有出声。

他们安静而又认真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呼吸。

童澈自己都很惊异，他之前一直以为，如果真的有机会抱到穆晗风，那他的注意力一定都会在穆晗风精瘦的胸膛，和充满力量的腹肌上，可现在真的抱到了，童澈却根本不暇顾及那些。

他所能感知的全部，也只是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童童。”耳侧忽然响起穆晗风的低喃。

童澈耳朵一苏，他下意识偏了偏头，才抬头看向穆晗风，“穆老师？”

穆晗风垂头与童澈对视，忽然牵了牵唇角，眼底染上两分揶揄笑意，“童童，你是不是在偷偷摸我的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