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台词功底是演员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

而云非雾在这一点上, 一向做得很好, 咬字清晰，情绪渲染力极强, 往往一个简单的音节, 就能调动观众的情绪。

在镜头里是如此, 在镜头外亦是。

电话那头, 夏疏桐听见云非雾的声音后，整颗心都快揪在了一起。

她甚至能想象出，云非雾是用怎样的神态说出那两句话的。

任何人都会因她的声音而心疼。

更何况是夏疏桐。

夏疏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好。”

……

赶到云非雾所在的位置后，夏疏桐老远就看见了她。

云非雾一个人蹲坐在墙角，明明是狼狈又可怜的姿态, 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孤傲感。

走近了, 才看见她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

所有的情绪，也都写在那双眸子里了。

夏疏桐走到她面前，迟疑片刻, 朝她伸出手：“云非雾。”

这时云非雾才抬头, 看见夏疏桐的一瞬间, 眼眶立刻就红了。

她先是收起耳机, 再牵住夏疏桐的手起身, 瞳孔一转不转，楚楚可怜地看着夏疏桐。

刚才的孤傲被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乖顺。

夏疏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也难受得厉害, 下意识牵着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

“……不哭。”柔声哄道。

“嗯。”云非雾压着鼻音，点头。

夏疏桐的手缓缓往上，最后摸到了云非雾脑袋后边，用力地揉了揉。

她感觉到，云非雾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乖顺得一塌糊涂。

今天云非雾似乎没有喷香水，身上是甜甜的沐浴露的味道。夏疏桐没忍住多嗅了几下。

许久后，夏疏桐才松开双手，小步往后退。

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云非雾……你一个人吗？助理呢？”

“放假了。”云非雾回答得很简单。

夏疏桐又问：“你就这样走在大街上，不怕遇到私生粉和狗仔吗？不安全。”

云非雾指了指口罩：“他们看不出来的，而且我没化妆。”

夏疏桐这才发现，云非雾的确是素面朝天，眼睛周围没有一丝化过妆的痕迹，却仍然漂亮得不像话。

“危险，下次不许了。”夏疏桐毫不留情。

如果云非雾出了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夏疏桐很确定，虽然自己对云非雾的感情还不明了，但她一定会心痛。

云非雾乖巧点头：“好。”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夏疏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因为听到云非雾说她难过，所以想赶来安慰她？

现在安慰完了，应该做什么？直接回家？

夏疏桐纠结时，云非雾又主动来牵她的手，略带娇嗔道：“小夏总，我没吃晚饭。”

夏疏桐：“嗯？”

“你带我去吃。”云非雾捏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好不好？”

感受到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夏疏桐迟疑片刻，点头：“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

最后夏疏桐带着她去了家私房菜馆。

包厢里只有她们两人，云非雾坐下后，便取了口罩，乖乖在一旁看着夏疏桐点菜。

中途夏疏桐问她想吃什么，都是乖巧简单地几句 “都可以”、“听小夏总的”、“我不挑”。

而且今天云非雾没有化妆，穿着也十分简单，小半张脸埋在黑色的围巾中，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乖得让人想揉揉头。

点菜的服务员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云非雾，又十分遵守职业道德地收回目光。

来这家私房菜馆就餐的明星不少，按理说，店员都差不多见怪不怪了，但云非雾……

服务员实在是想不到，她和电视上反差那么大。不化妆都好看得挑不出瑕疵就算了，神态语气还乖巧得不像样，试问，谁不想有个这样的女儿……不，女朋友！

服务员一走 ，包厢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夏疏桐一看向云非雾，她就抬眸回望，眼神清澈。

太乖了。

丝毫没有前几次和夏疏桐单独相处时，那种强势……又略微带点恶劣的感觉。

弄得夏疏桐都有点不习惯。

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吗？

“云非雾，”夏疏桐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吗？”

她刚想补充“如果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云非雾就开口了。

“小夏总，有人骂我，所以我有些不开心。”

声音已经听不出多少委屈了，但夏疏桐还是觉得有点心疼。

“是网上那些黑粉吗？你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大多都是对家公司买的水军罢了。”

说是这样说，夏疏桐却不认为，云非雾会因为黑子难过成这样。

云非雾虽然还年轻，但她一个人在演艺圈中闯荡那么多年，一颗心早就被磨练得强大起来，绝对不是会因为外界声音而否定自我的那种人。

果然，云非雾沉默了几秒后，微微低头道：“不是黑粉。是我的家人。”

家人？

夏疏桐眼神立刻沉了下去，外界不清楚云非雾和家人的关系，但她当初和云非雾签合同时，有了解过，云非雾出道后，基本上就和家人断绝来往了，这些年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据说，是因为云非雾和家人关系不好的缘故。

“也没什么。”云非雾主动解释道，“就是他们来找我要钱，我不给，就被骂了一顿。”

云非雾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淡然。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明明早就对家人没了感情，可走出小区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自己孤独得要命，空虚感从心底翻涌而起，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只想，快点见到夏疏桐而已。

夏疏桐却皱起了眉，瞳孔中闪过一丝戾气。

圈子里，被寄生虫家人吸血的女艺人不少，甚至梧桐里有个小练习生也是，小小年纪就被家人当成赚钱的工具人，最后还是梧桐的法务部将她给“解救”出来的。

云非雾虽然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听到要钱两个字，夏疏桐就往家人吸血这方向联想了。

“云非雾，那你准备怎么办？”夏疏桐声音有些冷。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针对云非雾，她下意识伸手，手掌盖在云非雾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换手机号，不再联系他们。”云非雾看向被夏疏桐握着的那只手，唇角噙着笑，“小夏总，这事儿可能得麻烦公司了。”

“嗯？”

“我这几年换过几次号码，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才对。而且……他们并不是很缺钱，没理由突然找上我。”

夏疏桐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是有人故意将你的手机号给了他们，并且教唆他们来找你要钱？”

“嗯。”云非雾点头，“我怀疑是和我们公司有竞争关系的那些人。”

夏疏桐垂下头，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性。

圈子里，云非雾算是比较佛系的那种性格，但一路走来，也惹到了不少和她有竞争关系的演员。她拿下影后的那一天，全网瘫痪是真，但暗地里也涌上不少黑她的稿子。

至于圈内看梧桐不顺眼的人，就更多了，夏疏桐接管梧桐以来，可谓是树敌无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那些人不敢动夏疏桐，因此把目标转移到云非雾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夏疏桐想了想，决定除了认真查查这件事以外，还是得多给云非雾配几名保镖才行。

上菜时，服务员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控制住，又多看了几眼。

夏疏桐长得同样很美，是见过一眼就很难忘记的类型，服务员却又对她没什么印象，也就是她应该不是娱乐圈里的人才对。

那……云非雾的圈外朋友？

再看看云非雾乖顺柔软的样子，服务员瞬间悟了。

她觉得自己嗑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夏疏桐已经吃过晚饭了，因此这顿饭只是简单吃了些小食，主要是看着云非雾吃。

一顿饭下来，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云非雾，我送你回家？”坐回到车上后，夏疏桐征询似的看向副驾驶的云非雾，却正好对上她那双浸着水光的灰眸。

可怜极了。

夏疏桐抿了抿唇，声音弱了下去：“你……还觉得难受吗？”

云非雾点头。

她没有说话，可眸中却明晃晃地写着，她想要，夏疏桐陪她。

对视良久。

最终夏疏桐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启动发动机，咬着唇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话一出口，夏疏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似乎有些暧昧。

脸上烫得厉害。

……又有种被这狼崽子诱骗了的羞耻感。

云非雾仍然没有回答。

夏疏桐一咬牙，将车往自家方向开。

良久，车都快开到夏疏桐家楼下了，云非雾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道：“去小夏总家，是不是不太好？”

到都到了，你现在才知道不太好？

夏疏桐深呼吸一次，没有理会她。

果然，乖巧只是一时的，小狼崽子这不就开始露出原形了吗。

终于停好车，夏疏桐解开安全带，正想要下车，却看见云非雾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一双眼睛亮澄澄地看着她。

夏疏桐呼吸没来由地一滞：“？”

云非雾指了指安全带，声音娇软：“姐姐帮我解开。”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对夏疏桐提出这么暧昧又无理的要求，夏疏桐都会只会觉得不可理喻。

不给那人一巴掌都算好的。

可是面前的人是云非雾。

单单是她那一声姐姐，就让夏疏桐感觉，喉咙都干涩了起来。

夏疏桐与她对视，看着她灰眸中流光闪烁，仿佛整颗心都快要被吸进去似的。

夏疏桐一点点弯腰，缓缓靠近，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摸索着找到安全带的位置。同时，脸颊也离云非雾越来越近，似乎再近一点点，就连呼吸都可以交丨缠在一起。

云非雾嘴唇微微张开，诱丨惑似的，轻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

车内光线很暗，夏疏桐只隐约看得清，云非雾没有涂口红的唇上，是自然的樱红色，唇边沾了丁点水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尝一尝，舔一舔。

吃得一干二净。

“咔擦。”安全带解开的声音很突兀，一下子划破了车中暧昧的氛围。

夏疏桐退回去：“好了，下车吧。”

又补充道：“小区里安保很好，不用戴口罩。”

两人的脸都有些红。

于是下车后，云非雾一言不发垂着头，乖乖跟在夏疏桐身后，又恢复了先前的乖巧状。

“以前你来过我家吗？”进门后，夏疏桐问。

云非雾摇头：“没有。”

“哦……”夏疏桐带着她在房间里逛了逛，介绍道，“那边是我的房间，对面是的客房一般是钱伶伶在住，这两天她放假回老家了。旁边的客房没人，但保姆一直在打扫，你……”

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云非雾牵住。

“小夏总要我一个人睡？”云非雾垂着头，低声道。

夏疏桐：“……”

她当然知道云非雾是想和她一起睡。

而她，作为一个正直的总裁，面对自家艺人赤丨裸丨裸的明示，当然是想拒绝的。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上回云非雾身上的痕迹，给她的惊吓实在太大了。

夏疏桐觉得，在正式确定她们互相喜欢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什么为好。

可是云非雾就那样低着头，捏着她的手指，可怜巴巴地咬着唇，仿佛下一秒，鼻腔里就会发出低弱可怜的呜咽声。

夏疏桐看了看客房的，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最后一咬牙，牵着云非雾走进她的寝室。

算了，只是一起纯、洁地睡个觉而已。

云非雾仍然低垂着脑袋，脸上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个狡黠的笑。

帮云非雾挑出一件新的睡衣后，夏疏桐指了指浴室：“你自己去洗澡，困了就直接睡觉，我还有些事儿要在书房处理，不用等我。”

云非雾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明天……”

夏疏桐：“明天我们去水族馆。”

听到这句话，云非雾才弯起眉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疏桐走进书房中，照例开始整理这些天在夏元思身上查到的线索。又想起今天，云非雾父母突然联系上她的事，于是夏疏桐又打开手机，给某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弄得差不多后，夏疏桐才关上灯回到自己房间里。

云非雾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夏疏桐将顶灯关掉，只留下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后，轻手轻脚到浴室中洗漱。

又轻轻摸上床。

这时，夏疏桐才发现，云非雾在睡梦中，还戴着耳机。

而手机就放在枕头上，似乎在放什么电影。

明显对耳朵不好。

于是夏疏桐小心翼翼将耳机拔出，又将她的手机拿起来，准备放到床头柜上。

然而看见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时，夏疏桐的动作却不自觉停滞了。

一个老旧的中学教室里，十二三岁的云非雾坐在凳子上，穿着初中校服，正笑着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镜头边缘还有几个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画面很乱。

几个画面在夏疏桐脑海中闪过，她立刻记起来，这是电影《暗》的拍摄场景。

但云非雾手机上播放的这一段视频，并不是电影里的画面，而是花絮。

夏疏桐眨了眨眼，认真看了会儿。

她第一次看完《暗》之后，在网上搜了不少花絮看，但她并没有看过这一段。

屏幕中云非雾身形小小的，脸上笑容甜美明媚，可爱得要命。而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显然很喜欢她，每次看向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亲切的笑。

而视频是竖屏录制，分辨率很低，比起电影花絮，更像是剧组员工随手用老式手机录的日常。

视频只有三分钟左右，夏疏桐呆呆地看了会儿，它就又开始重头播放了。

这一次，夏疏桐看了眼熟睡的云非雾，鬼使神差地，将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

视频里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

视频开头，镜头虽然对着云非雾，但她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是导演吉见俊不断用日语，在和旁边的编剧逼逼叨叨着什么。

云非雾只是偶尔偏过头，低声和她身边的人说话。

声音细软，完全被吉见俊的大嗓门给覆盖住，听不清她具体说的什么。

镜头很窄，夏疏桐看不见她旁边的人是谁，只是从云非雾的神态中能够看出，她们似乎很亲密。

直到最后一分钟，吉见俊才转向云非雾，操着一口塑料中文：“刚刚那场戏，neko酱的演技又进步不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

neko，在日语里，是“猫咪”的发音。

一旁的助理姐姐也夸赞道：“的确，我们猫猫这段时间进步可不少。”

猫猫。

视频里，小云非雾被夸得眉眼弯弯，却又谦虚地摇摇头，仰头看向她旁边的那人：“没有没有，都是软软姐姐教我，是她教得好。”

软软。

吉见俊大笑几声，转向旁边那人：“要我说，软软也是个适合演戏的好苗子，有兴趣试试吗？”

镜头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向，但却故意避开那人似的，只录进去少女垂在椅子上，缓缓晃着的小半截腿。

随即，是少女软糯又带点怯弱的声音：“我……我不行的……”

视频在此结束。

夏疏桐脑海中像是有什么，轰一声炸开。

云非雾以前是云城人。

夏疏桐曾经被拐卖到云城，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九年。

而且夏疏桐忽然想起来，《暗》的拍摄地点，距离她曾经的那个家，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云非雾还说过，她的小名“猫猫”是夏疏桐取的，夏疏桐曾经以为，这是她们妻妻之间的情丨趣。可视频里，分明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她的小名，都是这样叫她的。

那时的云非雾才十三岁左右……

所以，要么是云非雾说谎，要么是，这小名是夏疏桐在更早之前给她取的。

夏疏桐本能地相信，是后者。

视频中，虽然“软软”没有出镜，但谁都看得出来，云非雾和她的关系很好很好。

云非雾几乎每说一句话，都会抬眸，朝旁边看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信赖和喜欢。

夏疏桐闭上眼，中指摁住眉心，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记得她曾经的名字不是夏疏桐，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可听见“软软”二字时，夏疏桐却感觉，亲切得要命。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的名字。

就好像，云非雾喊的不是那个软软，而是在喊她。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夏疏桐却久违地感到一阵头疼。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关灯缩进被窝中，从后面抱住云非雾。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想不起来过去的事，但夏疏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软软”就是过去的她。

夏疏桐甚至能够推测出，她和云非雾的相遇。

或许是，当年她在云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结识了小时候的云非雾，和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后来她被爷爷接回家后，整整三年过去，她们又阴差阳错地，在海城碰了面，于是……

就发展成了后来那样。

夏疏桐能够推测出这一切，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哪怕是一丁点儿她们相处的细节，都记不起。

除了在贵城别墅住的那几个晚上，回忆起了些许碎片似的痕迹，其他的一切，就好像被深埋在心底最深处，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头痛欲裂。

云非雾的呼吸很平稳，似乎睡得很甜。

忽然，她翻过身，往夏疏桐的怀里缩了缩，又伸出手，抱住夏疏桐。

很暖。

夏疏桐埋下头，闭眼，深深吸了吸云非雾身上的气息。

云非雾今天本身就没有喷香水，刚才又洗了澡，浑身上下都是是沐浴露的清香，又混合着些许，少女本身的奶香味，甜而不腻。

夏疏桐脑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头不疼了，只觉得，安宁放松，昏昏欲睡。

于是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和云非雾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