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确认伍婆婆安全无恙，盛世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并不急着赶夜路回去。

他自己来回奔波，咬咬牙倒是能扛下来，可开车的不是他，李清宸和李小天为他受罪受得够多了，伍婆婆上了年纪更遭不住劳累。

伍婆婆的意思也是让他们在洲上歇一晚再说。

但她不肯留盛世在家过夜。

“我不能在家住吗？”盛世不明白伍婆婆为何执意让自己和李清宸去工地新盖的员工宿舍，“是屋里没收拾还是？现在还早，我收拾下很快的。”

“不用收拾。”

伍婆婆见李清宸和李小天热好饭菜端着回客厅了，示意盛世推她去房间。

“世世。”关上了房门，她才重新开口，却不是解释，而是问盛世：“你胆子大不大？”

“还行吧，”盛世没多想，只当伍婆婆是随意一问，蹲下身和她平视着说话，笑道，“比唐子朝的大一点，家里出现蟑螂都是我打的。”

伍婆婆跟着笑了笑。

卧室顶灯是偏黄的色调，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这笑容温暖又温柔。

伍婆婆低头拢了下耳边发丝，捉着盛世手掌，略显犹豫道：“要是有个难得的机会，能让我们抓到很关键的人证，结束你家里的困境，你愿意冒险吗？”

“人证？”盛世心头一动。

是将舅舅定罪的人证吗？

盛世不确定盛涛是否做过违法的事。

应该是有的。

李清宸说，顾谦牧在找试图烧死佘瑞的杀人犯。

直觉告诉盛世，佘瑞被烧和盛涛有关。

他不愿把盛涛往哪方面想，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因此自我逃避不去正视现实。

盛涛有没有犯过罪，不是他在心里想想就能改变的既定事实。

如果盛涛没做过，执法机关会还他清白。

如果盛涛做过了……

盛世抿了抿唇，心底绝望。

无规则不成方圆，没人能凌驾法律之上，即便是他舅舅，也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一味偏私，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别人也有亲人的。

不过，伍婆婆为什么这么肯定有机会抓到人证？

盛世的纠结和疑惑全写在脸上，伍婆婆如何看不出来。

“傻孩子，”伍婆婆拍拍他手背，意味深长道，“你这时候来接我，真的从头到尾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

盛世听不懂这句话。

确实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啊，没有任何人提醒过他要接伍婆婆回家。

“好了，这个问题你睡觉时慢慢想。”伍婆婆道，“妈只问你，你怕不怕危险？”

“……什么危险？”

“不好说，很危险，你也许会受伤。”

“但是能抓到人证？”

“对。”

“那我不怕。”盛世坚定道。

伍婆婆面上复杂，叹息一声，像是既希望盛世如此回答，又不忍心盛世如此回答。

她轻抚着盛世脸颊，再三确认道：“好孩子，你想清楚了？妈不一定保护得了你，而且抓到人后，你舅舅或许会坐牢。”

“妈，你说什么呢，我哪用你保护，该是我保护你才对。”盛世蹭蹭她掌心，低声道，“他要是做了会坐牢的事，那就坐吧，总比陷得更深被枪……好。”

伍婆婆手指一顿。

她没敢告诉盛世，盛涛若被定罪，是有可能判极刑的。

“你去睡吧。”她偏开头，将脸藏在阴影中，不让盛世看到她异样的神情。

“嗯？你不赶我走啦？”

“不赶了。去吧，我困了。”

伍婆婆撑着轮椅扶手，攀上床沿，盛世忙扶着她腰帮她躺上去。

他还想问伍婆婆抓人证的机会在哪，她却已闭上了眼睛。

算了，明天再问也是一样。

盛世心说，给伍婆婆盖好被子，放轻脚步退开，关掉顶灯。

“世世。”

盛世正要掩门，伍婆婆忽然在黑暗中唤了他一声。

“妈？怎么了？”

“没事。世世，你记住，无论你处于何种境地，不要紧张，不要害怕。碰到坏人，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优先保护好自己。你最后会平安无事的。”

“妈。”盛世摇头失笑，“你说得跟我马上会被坏人抓走似的。”

“……去睡吧。”床上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伍婆婆翻了个身。

“妈妈晚安。”

盛世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李清宸和李小天刚吃完饭，靠在沙发上哈欠打得一个比一个大。

盛世被他们传染，也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盛哥，我们给你留了菜。”李小天冲他招手，“婆婆睡啦？”

盛世点点头，看他们俩累成这副模样，又感激又歉疚。

“你们去休息吧。”盛世揉揉李小天头发，“晚上我睡沙发。”

家里只剩两个空房间了，他们仨谁跟谁睡一块都不合适。

“沙发多硬，你睡床吧。”李清宸道，“我和傻天挤挤。”

李小天咕咚咽了口唾沫，双手捂胸，满脸惊恐：“师父，我直的！你不能睡我！”

李清宸没好气地敲了他一瓜栗。

说你傻还真傻，困糊涂了？

“知道你是直的，不然谁跟你睡。”他勾着李小天脖子径直往大房间走，疲惫地放狠话，“再屁话把你捆了扔床底下。”

“嘤！”

盛世望着他们的背影轻笑。

他笑了两声，笑不出来了。

李小天和李清宸一走，偌大的客厅只剩盛世自己，沉闷得令他难受。

盛世沉默地吃饭洗碗，直到和衣躺上床，脑中还萦绕着伍婆婆说的那句话：你这时候来接我，真的从头到尾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

难道不是吗？

荷叶洲的夜晚向来静谧，闭目躺着，时间流逝快慢难以估计。

盛世翻来覆去，想得头疼。

可他总莫名心慌，仿佛想不明白这句话便睡不安稳。

是谁悄无声息地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吗？

盛世细细捋了一遍自己来接伍婆婆的前因后果。

首先，唐子朝退圈，他家里被泼了红漆，李小天认为是黑粉做的，他推测不是黑粉，担心伍婆婆安危，才会过来接人。

他推测不是黑粉，因为那人写的语句有漏洞。

盛世豁然睁眼。

能想到假借黑粉名义行事的人，怎么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漏洞？

泼红漆，写诅咒大字，无法对唐子朝造成实质性伤害，没人会冒着风险做这种无用的事。

盛世终于想明白了。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担心伍婆婆。

是盛涛，真的是盛涛。

唯独他既有动机，又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

也是他给陆子野停了职，致使多数艺人工作无法开展，李小天才会放假，才会将消息带给自己。

盛世坐起身，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身体一寸寸发僵。

窗户开着，一片月光落在床前，如霜似纱。院子里大约起了风，偌大的树影在月纱里一晃而过。

盛世没去看树影，他咬着大拇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思考。

盛涛不遗余力地算计他，目的呢？

他为什么要让他来荷叶洲？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唐子朝明天就出拘留所了。

盛世想到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却是唯一的答案。

盛涛的目标，是他。

荷叶洲四面环水，基础设施落后，连路灯都少，何谈监控。

没有比这更方便作案和逃窜的场所了。

正因唐子朝明天就出拘留所，他们的戒备心才最低。

难怪伍婆婆让他去人多的地方住。

难怪伍婆婆问他胆子大不大。

难怪伍婆婆说有机会抓人证。

伍婆婆猜到了，她想保护他，她在问他愿不愿意当诱饵，她在陪他当诱饵。

盛世如坠冰窟。

荷叶洲本不危险，是他把危险带到了这里。

盛世果断下床，摸索着找拖鞋。

他要去催李清宸李小天还有伍婆婆离开。

他可以以身试险，但他不能让别人因他涉险。

盛世摸了好一会也没摸到拖鞋，干脆赤脚往外跑。

没时间了。

盛涛不会等到天亮后坐视他们离开的，他今晚就会对自己下手。

走廊里一片漆黑，四下安静，不见一丁点不寻常的动静。

盛世却睁大了双眼。

他睡觉前在走廊上留了灯。

有人进来了！他们已经进来了！

盛世摸到自己袖子里杜武给他装上的定位装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张口大喊：“李——”

盛世只喊了一个字，便觉身后袭来一股大力！

有人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口鼻间捂上了一条湿毛巾。

来不及屏息了，嗅到乙|醚独特的刺激性气味，盛世已猝不及防地吸进了一大口。

晕过去前，盛世竟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庆幸。

幸好他走出了房间，这些人成功迷倒了他，没理由再去找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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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不知自己晕了多久。

意识恢复时，盛世头痛欲裂。

他恍惚躺在张摇摇晃晃的硬木床上，呼吸进来的空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汗臭味，耳边隐约能听到嗡嗡的马达声。

他在一艘船上？

眼皮外并非全然的黑暗，天亮了，或者船舱里的灯光很明亮。

盛世感受着手腕处冰冷的金属锁链触感，没动弹。

有人在他不远处交谈。

是两个男人，一个音色粗犷，一个语气森冷。

“峰哥，老板真这么吩咐？这是他亲外甥啊！”

“别多问。”

“啧，老板够狠。”

那个粗犷的声音渐渐靠近，盛世闻到的汗味越发浓重。

这人伸出手掌，粗鲁地摸了摸他的脸。粗糙的老茧刮在皮肤上微微刺痛，盛世动用了全部意志力才克制住颤抖。

“大明星长得就是好。”摸盛世的人笑声猥琐，指尖顺着盛世下颌拨拉到锁骨，“峰哥，咱别搞那么麻烦了。你不说我不说，老板也不知道，让兄弟乐乐呗。”

“你想做什么？”

“嘿嘿，盛少爷不是喜欢男的嘛，我亲自帮他——啊啊啊啊啊！峰哥？？！”

盛世感到脸上溅到了温热的水滴，结合男人变调的惨叫和痛苦跌倒的动静，不难判断这水滴是何物。

“滚出去。”森冷的男音道，“再敢动歪心思，整只手都给你废了。”

一阵慌乱远去的脚步声。

船舱里恢复了静默。

森冷的男音再度响起，却是响在盛世头顶上。

“别装了。”男人平静道，“你醒了。”

盛世没料到自己装晕会被他看穿，登时头皮发麻。

再装下去毫无意义，盛世只得张开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记忆点、平庸至极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