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曾爱过（二更）

“怎么办啊, 贤者大人。”大仲马有些忧心地问道，“这个要刊登吗？”

由于《我行我上》逐渐从单一的文学杂志变成了综合性很强的刊物，所以经常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投稿，编辑部的心脏已经锻炼得很强大了。

但依然敌不过这次的投稿题材太过敏感。

质疑神罚的合理性,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几乎算得上动摇这个世界的根本了——神罚是谁设定的？神啊！神怎么可能出错呢？

哪怕最近伊甸园教会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伊甸园的风气前所未有的开放, 伊甸园的人们也不会因此就将神抛之脑后。

甚至可以说，他们对神更崇敬了，因为神赐给了他们越来越好的生活。

【‘明明是通过自己的手获得的新生活, 却要归功于神’——我还以为您会这么说呢。】玛门还吐槽过。

然而路西法当时的回应却是：“在这个世界的话, 感谢一下神也很正常吧, 毕竟这个漏洞百出的神罚确实是他们平稳生活的基础。”

不过现在, 有人开始对这个漏洞百出的基础开炮了。

路西法都惊了, 因为根据他的预计, 这种事起码要再过个几十年, 大家物质方面都提升得差不多了, 才有闲人考虑这个。

大家现在连小说技法都没总结出个一二三来，哲学也没成体系, 法学更是连影子都没有……结果就开天辟地冒出了这么个人来。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这个时间线, 准备得也很久了, 算是有备而来——就看《我行我上》有没有这个胆子刊登了。

胆子不算没有, 但犹豫也是肯定的, 不然就不会来问路西法了。

至于路西法的答案嘛……

“当然刊登。”路西法斩钉截铁地说道，“虽然体裁不太适合《我行我上》，但这是跨时代的研究, 破个例也没什么——记住，《我行我上》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小说杂志了，而是代表着先进思想。如果教会来问你们情况，你们就让教会来找我，我跟他们谈。”

这是天赐良机啊！

不抓紧时机把报告刊登出去，然后引爆一波舆论，还等什么？等他们自己觉醒吗？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当然是有机会就抓住啊！

既然路西法都这么说了，《我行我上》编辑部自然也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兴奋。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刺激的事、新鲜的事所吸引，只是以前的环境很难出现这种情况而已，但现在既然出现了，还有贤者大人打包票，他们当然没有任何不情愿，一个个期待着这一期发出去后的反响。

路西法又问了问还有没有别的事，确定就这一份投稿比较震撼人心后，就遗憾地离开了。

加百列在冲路西法招手。

路西法刚走过去，加百列就不客气地说：“刚才那个神罚的报告，给我看一下。”

玛门很懂事地复制了一份放在了桌面上，加百列皱着眉头，手往上一放，就把人家辛辛苦苦花了好几年整理出来的资料一秒扫进了脑子。

“……我会去查证一下。”加百列的脸色不太好，“就算出了纰漏也不是父神的错……他已经很累了，在休息呢……”

别西卜插话：“而且主要是因为担心自己不盯着会出现误伤吧？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纰漏，也不能害死无辜的人嘛。”

【这算是这个世界的无罪推定吧。】玛门用一种记笔记一样的语气说道。

路西法吐槽：“有漏洞就要想办法补上，而不是找借口。”

玛门对于路西法的态度倒是习以为常：【虽然失忆了，但您还是那么严格。】

路西法不再搭理玛门，坐了下来，问加百列：“你想阻止这篇调查刊登吗？”

加百列摇摇头：“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就没有理由阻止，所以我马上去安排确认。”

因为是事实，所以就不阻止……太天真了，就算是事实，事情的发展方向也是可以控制的，加百列还是不懂什么叫带节奏啊！

路西法当然不会去提醒加百列，因为他就是那个要带节奏的人……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回头起个新笔名，匿名给《伊甸日报》和《我行我上》投稿对这个调查的评论，好把这些过的浑浑噩噩的人给叫醒。

比起加百列的过度正直，别西卜反而考虑得更多一点：“路西法，你确定要让这个调查发出去吗？会不会不太好……我的意思是，这跟蒸汽机引起的动荡不是一回事，大家会很不安。”

“这个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路西法淡淡地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没人要你逃避——等父神醒来再讨论这个问题不行吗？”别西卜难得地跟路西法起了争执。

路西法居然笑了一下：“别西卜，你知道为什么最喜欢反对我的加百列，此刻却不说话吗？”

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一点的别西卜一愣，刷地扭头看向加百列，因为他发现加百列居然真的没有实质性的反对。

这不正常！和路西法之前干的那些事比起来，质疑神罚就等于质疑父神，加百列不是更无法容忍吗？

面对别西卜的震惊的视线，加百列犹豫了一下：“……其实，就算是父神去休息之前，神罚也有一些漏洞……能补上还是补上比较好……”

别西卜，瞳孔地震。

这还是那个加百列吗？这其实是撒旦变的吧？

玛门也很惊奇：【咦？加百列殿下居然不抗议吗？】

“她不会抗议的。”路西法胸有成竹，“当年达·芬奇先祖的事件，比我之前想的对加百列影响还要深。”

根据记录，达·芬奇先祖所在的教会在路西菲尔离开后及时修正了对才华横溢不拘泥于一个方向的天才的态度，加上加百列刚来的时候，为了长得和先祖有些像的达·芬奇，竟然让路西法真的给达·芬奇多弹了两首曲子……

这要是路西法还没看出来加百列的态度，他的眼睛就白长了。

但别西卜不太了解这里面的内情，现在就有些无法理解加百列的反应：“你确定吗？加百列？这对父神的影响可不会小啊。”

路西法的笑容就没有撤下来过，对于一个常年笑不出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十分少见：“这是实话呀，有什么不能说的？”

别西卜皱眉：“我知道是实话，但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人类可能会对父神产生质疑，信仰会动摇——”

“质疑的话，现在也不缺啊，这份调查报告就是质疑的体现了，至于信仰……”路西法收起了笑容，“父神从来不在意人类的信仰，他给了人类这个‘自由’。”

“……我不同意。”别西卜摇摇头，“我现在在怀疑我到底应不应该帮你了……你失忆了，你没有和我们以及父神相处的记忆，我怀疑你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感情。”

“你错了。”路西法说，“我当然是爱这个世界，也爱着父神和你们的。”

哪怕这些家伙整天拖他后腿给他添乱，他也没说不认他们不是吗？

别西卜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你爱这个世界和父神，却允许那种东西刊登出去？！加百列你也是！好好想想，别被这家伙带跑了思路！”

加百列有些动摇：“这个……虽然可能是实话，但也应该考虑到后果……而且路西法的话，他既然同意了放出去，就应该有把握收拾残局吧？”

这是对路西菲尔习惯性的信任，加百列虽然跟路西菲尔关系差，但该承认的还是会承认。

玛门都看懵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的竟然是别西卜殿下。】

“别西卜看着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路西法倒是看得透透的，“不然路西菲尔时期，他作为欣赏路西菲尔理念的人应该跟路西菲尔关系不错，结果这么久他也只是旁观而已，仅仅是跟撒旦关系好了起来。”

【原来如此。】玛门恍然，【不过他现在开始攻击您不爱国了……咳咳，不爱这个世界了，他怀疑您是黑子，怎么办啊？】

“这还不简单吗……你看着。”

路西法清了请嗓子，说道：“别西卜，你质疑我思虑不周没关系，但不准质疑我对这个世界、对父神以及对你们的爱。”

“你会把你爱的人或事的缺点大声嚷嚷出去吗？”别西卜不吃这一套。

“你为什么觉得这样做就是不爱呢？太狭隘了。”

路西法手肘直着桌面，下巴搭在自己交叠的十指上：“地球上有位叫加缪的人曾经写过一段话，我觉得很适合现在用来回答你。”

别西卜皱眉：“什么话？”

“「如果说揭露我们的所爱中的不公就是不爱，要求我们所爱的人应与他的最美好形象相一致就是不爱，那么我就是不曾爱过。」”

别西卜愣住了。

加百列心神微微震动，似乎对这番话颇有感悟。

“我希望这个世界变的更美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过程中手段可能对这个世界、对父神的形象有所损害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我可以保证，我会把结果处理得很好，不会变成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父神有多难，我比你知道得多。”

别西卜小声嘀咕：“你都失忆了……”

“失忆也不影响我内心的感受。”路西法说，“谁不难呢？大家都不容易。我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信任我，就不要阻止我……那么别西卜，你的结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