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上城

5月27日

我看到了天父遗留在这里的都市。

─

水面粼粼的光，是太阳的网。

而那水下，有龙破网而出，动荡的水气在阳光的爆裂下蒸腾。

震慑太古的龙吼撕裂苍穹。

每一次振翅，都是暴风搅动天空。

威名赫赫的太古混沌龙，是利维坦降临人世的显现。

但是，他曾经是富江。

立夏依旧能从巨龙金黄的竖瞳中，寻找到属于人类的温度。

这让天上那庞大的龙类看起来……像是半成品一样，掺进了不属于魔物的驳杂色彩。

苍蓝的龙之吐息扑面而来，鸢蓝的火将炽天覆的圆环点燃，转瞬消融了三层。

红与苍蓝一起点燃，竟然会被燃烧成金色。

这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体验，以及超出‘常识’的认知。

不过……眼前的一切，本就已经是跨越了现实的空幻梦想。

因此，才会扭曲。因此，才能看到太古神代的一角在人代重临。

金色的灵子浅唱悲歌，在夜与阳炎中飞往远方。

那因防护被消融而凝聚起的金色愈发浓厚了,

炽天覆的第五重被火焰贪婪舔舐，眼看着那火就要化作此世最锐利的枪矛将传说之盾贯穿。

蓝色与蓝色在渐渐交叠，炽天覆的赤红在少年的眼中渐渐褪色。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被大火吞噬也不过早晚之差。

无论是自身的战斗经验还是看从者们战斗的经验都还算丰富的少年，在还没有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下意识的便做出了取舍。

当第五重的圆环因火炸裂产生冲击的那一瞬，少年将防护舍弃。

大神宣言枪杆在啼鸣中律动，顺着炽天覆花瓣爆裂破碎而产生的红蓝交织的烟雾向着后方的天空飞跃。

银光划过雾霭一样的云层，如鸣雷，似光电。

就像流星那样，带着地上的誓言与祈愿翔于天际。

在与混沌龙的翅翼擦过时，立夏感受到掌心处传来了大神宣言的脉动。

是的，就像是活过来那样。

少年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除却云与龙以外无人辽阔的天空里令人毛骨悚然。

这声近乎感怀的轻叹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如果现在还是在地面上，立夏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松开握着神枪的手。

然而，这里是天空。

更上方，是巨龙黄金的双瞳。

而身下，则是轻薄的烟云，与渐渐遥远的缠绕了绿意的大地。

急速的飞驰中，少年注视着那双逐渐遥远的龙瞳微微出神。

他想起了那只富江化的黑猫，爪尖轻点，瞳孔澄金。

随即，立夏为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诧异。

先不说利维坦山一样庞大的体型。毕竟就算龙的型号再迷你，也终究是龙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是猫？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都曾经有富江存在过得痕迹。

正在立夏思绪纷乱的时刻，起风了。

暴烈的风携着碎石，毫不留情的擦过他的脸颊。

少年的眼尾下，有鲜血滴答，蹭动过脸颊的一霎，如眼泪一样留下了一抹濡湿的痕迹。

他看着擦在拇指上的血痕，眼睛睁大了一瞬。而后，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战斗的间隙里胡思乱想，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过去周目里，斯卡哈师匠教给他首先是这一点，为的只是确保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几乎所有教授给他技艺的英灵都或隐晦，或直白地传达过这么一个想法——所传授给你的一切，是希望你活下去。

也是在这时候，他感到从自己脚后延伸的影子在躁动。

这是非常奇异的一幕，

哪怕是庞大如利维坦，他如连绵山峦般的身体的影子，也是留在了地上一片微缩的阴影。

但是身为正常人类体型的立夏，他的影子却一直紧跟脚后。是的，哪怕是在无可凭依的天空之上，他的影子也依旧在他的身侧。

[下达指令。]伯爵的声音及时响起，是一种近乎毫无温度的强硬感，就像金属一样。

这个时候的他，与其说是让身为御主的少年下达指令，倒不如说是强令他去下达指令。

已经完全没有了征求意见的余地。

“……”与沉默一同的，是少年安静到可怕的眸光。

“以令咒之名──请不要插手这次的事情。”他的语气，是不容动摇的强硬。

当话音落下后，他察觉到了属于影子内的，岩窟王的情绪。

僵硬而又压抑的怒火。

“有些事情，总要人自己去做到才行。”立夏放缓语气，安抚道：“所以……拜托你了，爱德蒙。”

“我·知·道·了·”少年的影子咧开了一个可怖的笑容，扭曲一片的漆黑影子上硬生生显现出了空白的眼睛与嘴巴，就像是恐怖片中的场景那样。

彼时，少年并没有对于岩窟王此时的状态做太多的猜想。

并不是因为对于情绪感知上的迟钝，而是出于对迦勒底出品的令咒的信任。

众所周知，令咒不仅能用作强化或者回复，还能作为“绝对命令权”去使用。

因此历届圣杯战争的御主基本对令咒的使用处于珍而又重的一个状态。

某次圣杯战争中就出现过这种情况。

作为圣杯战争监督者的圣堂教会一方以令咒作为奖励，希望参战的御主能带领从者将造成极恶影响的caster讨伐。

而结果是什么呢？不出意料，全员还在参战的御主全部出动，为了得到那枚令咒，也为了令咒能够不至于落入别的御主手中。

以上，充分表明了令咒的重要性。

不过这其实和来自迦勒底的御主藤丸立夏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因为相较于传统令咒而言，迦勒底出品的令咒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效力。

关于‘命令权’这一点，虽然多多少少有效果，但是迦勒底的令咒并非是那么强力的“诅咒”，更多的应该当做是魔力资源的结晶去考虑研发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相信岩窟王现在的状态完全来自于他自身的意志。

“──好，好得很。”伯爵有些气急，反倒令声音里带了点笑的意味。

如果放在以往，立夏会立刻意识到他情绪上的不对劲。

这一次，他没有。

眼下过于紧张的气氛状态，已经令他无暇顾及其他了。

巨龙周身缠绕着混沌之炎，于一个呼吸的时间内瞬间拉进了双方的距离。

庞然大物带给人的压迫感向来不好受，少年以捏紧枪杆作为催促，让飞驰的神枪陡然加快了速度。

利维坦真的很大，大到什么程度？

处于水平位置时，他的眼睛，有两个立夏那么高。

在雅威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世界的光明与黑暗还没有分隔开来的时刻。

那时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力量，名为‘混沌’。

利维坦是神造的混沌魔物。

而在这光与暗分别上升与下沉，界线分明的时代，混沌就是毒。

所以，那缭绕了利维坦全身的苍蓝色的美丽火焰，实则是最为致命的存在。

“──你在害怕我。”在龙类低沉的嘶吼声中，太古神言化作枪矛直抵内心深处的恐惧。

毕竟，对方的语气是那么笃定。

哪怕利维坦有那么半点自大傲慢的因素掺杂在其中，少年也不至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进行反驳。

“……对。”在极短的沉默过后，少年向着在他身后扇动膜翼紧紧追随的龙说道：“没错，如你所言。”

“我在害怕你。”他大方的承认了这一点。

“嗤。”魔物笑了起来，他龙类的脸孔在这一声冷笑下变得人性化。

利维坦就用这半是嘲讽，半是嗤笑的口吻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有‘害怕’这种东西。”

不惧天地，不畏神袛。

直至死亡也不会有害怕这种情绪的少年。

而现在看来，恐怕是他在临死前那贯彻灵魂的呐喊让人有了这样的错觉。

毕竟他以那么悲切却又无悔的目光诉说……即使会再一次死亡，也愿举起救世的旗帜。

此时，距离他始终遥隔云端的少年再次回复道：“是人类的话，怎么可能没有那种情绪。”

害怕吗？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

他一直都不缺少那种情绪。

迦勒底被大火燃烧的时候，魔神柱贯通天地的时候，提亚马特步步紧逼的时候。

面对此种境地，害怕是很正常的事。

无论经历再多……少年的内里，依旧还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大神宣言柔和的律动，温度从他掌心的地方漫延。

──就像是安慰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立夏，因局势而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下来。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天上的宫城，威严又宏伟。

于是，他手中曾为北欧主神持有的神枪一瞬兴奋了起来。

大神宣言带着坠在它枪杆上的少年猛然提速，向着云中的都城急速坠落。

玻璃的花窗，瑰丽的云群。

风之精鸣奏起歌颂雅威的诗篇，亿万年的长久吟诵，念念不忘。

空心的玻璃制品被风叩响的那一刻，少年以为自己听到了泉水叮咚。

‘仁慈的，天上的父。’

钟鼓齐鸣的声音，以及古往今来的一切生物恒久不变的信仰。

他们在唱诵着耶和华的伟力，圣洁而又崇高。

但是……

“——锵！！！”

一切的一切，都在兵器尖锐的刃嵌入殿堂大门，发出声音的那一刹戛然而止了。

泛着层金的天与云，是太阳开始西坠的象征。

在大神宣言炸裂于眼前的明光中，立夏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是直接一巴掌扇在一位至高神脸上的挑衅，贯穿了北欧神话的长枪带着它的赫赫威名，将此间殿堂造型奇伟的大门洞穿。

尖锐律动，深深嵌入其中。

如伤疤一般，成为了整所城池唯一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