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想被拯救”

5月24日

嫉妒与强欲。

─

时间是什么？

看着鲸鱼摆尾时搅动起的云层与交结的星光日月，立夏脑海中禁不住的蹦出了这个疑问。

是腕表上一圈一圈旋转的指针吗？是黑发的少年人们渐渐白发苍苍吗？还是月的洋河吞没了日影？

产生疑虑原因，无非是眼前昼与夜极快的交替。每一次鲸鱼鱼鳍的振翅，即是一次日夜的更迭。

苍蓝的鲸鱼在天空中游过，甩在尾后的，是斗转星移的落满星星的长河。

银色的，光辉璀璨的长河，唱着关于岁月以及亘古不变的歌。

命运交结，藐视星光。

如果我们奔跑的速度足够快，是否就能甩下时间，以及既定的命运？

答案是不可能。

就哲学范畴而言，时间具有客观性和无限性。

是一维的，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流逝，一去不复返，用一个量即可完全量度。它和运动着的物质不可分离，和空间也不可分离。

你能感觉得到时间大概的流逝，却无论再怎么拼命伸长双手也无法触摸。

是的。

就像是人无法回到过去那样。

迦勒底的‘浪漫’医生，是个废宅系的温吞男人，通常遇事不决魔法梅丽。

别看他外表总是一副轻飘飘什么也做不好，不太可靠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博学之人。

他有很多的书，关于魔术的，医学的，哲学的等等，甚至包括了犯罪心理学。

立夏闲暇的时候会从罗曼医生那里借书来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东西就会逐渐忘却。他忘掉了很多书的内容，却唯独对那么一本印象深刻。

‘时间的尽头，是一只巨大的兽。’

‘其实时间并没有所谓〔流逝〕这么一说，它们只不过是被那只兽拿走，或者吃掉了。于是，也就有了死亡。’

立夏注视着天空上发出类龙长嘶的大鱼，与愈发盛大的星光。

通往黄金之都的钥匙在他的掌心中自我拧动，于此，巴比伦宝库的大门为他敞开。

〔座〕上的王用他那双殷红的眼睛，注视着此次战斗，以及未来。

他手指挥动之时，少年背后招荡开的金光，似是泛着泪一样的涟漪。

缓缓地，缓缓地流淌出了花一样的盾牌。

立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接住了它，神色与之一同严肃了起来。

他看着满天空的风雨欲来，向着苍天伸出手去。

“炽天覆的七重圆环(Law Aias)。”少年轻声念道。

重叠为七的花瓣在这一刹那展开，红色的威光，像生命一般怒放。

样子明丽又柔和的盾，与其说是盾牌，看上去更像一件经久流传的艺术品。

这是特洛伊战争的英雄埃阿斯所用的盾，被当成对投掷武器拥有无敌防御力的结界宝具。其名中的‘七重圆环’，出自希腊神话的特洛伊战争中，埃阿斯用来挡下赫克托耳的投枪的，包有七层牛皮的青铜盾。

在那之后，其范围扩大为对投掷兵器拥有绝对防御力而自豪的“概念武装”，从而令存在得到升华。

每一片，都足以跟一座古代城墙匹敌。

现在，少年用这盾牌，抵住了从天而落的群星。以及化骨为鲸的富江，用奇异韵律声声吟念呼唤而来的风雨。

“抛开其他的一切原因，即使只是为了让这一特异的节点归正，我也不会输给你啊。”立夏眼中的蓝愈发沉郁了起来，他望着天上的鱼，声音低且沉：“利维坦。”

雨水冲刷过坑坑洼洼的陨星，腐蚀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狠狠砸落下去后被七重的花瓣拦截。

而两相碰撞后飞溅出的雨水，更是将地面烧灼出深浅不一的坑洞。

有熔岩一样炽热的情绪在大鱼金色的眼睛里烧灼成灰。

他用现代人类似懂非懂的奇妙韵律发出音节，那歌唱一般的话，其中意思是这样的：

“富江……！”

但是──

比敌对及互为对立来得放松，却又比赌气要更加挑衅与强硬。

少年扬眉，一字一句坚定的念道：“利·维·坦·”

然后紧接着，他神色舒朗了起来，可口中对那翔于天际的鲸鱼的称呼依旧是‘利维坦’。

他不打算顺应对方的意思，来改变自己对他的称呼。

似乎只要这么做了，他就能够不将大鱼视作富江，也不视作昔日的熟者。

即便这么做的后果，是头顶上方遮云蔽日的鲸鱼会因暴怒而将尾鳍狠狠向着他的方向拍击而来。

是的，没关系。

他们只是这次特异点中，即将擦肩而过的旅客。

那双浩瀚大海一样蓝的眼睛，清明到近乎迷蒙。

他注视着一切。

分刻间完成一次日月轮回的天空，长出毒紫藤蔓的大地。

归鸟的绯血带着夕阳，结合灿然的星光，揉出了最光鲜亮丽的云层。

立夏甚至看到了自顾自生长的兽群，以及飞过灌木的妖精。

空气中，魔力的浓度厚重到每个呼吸都能过清楚感受得到。

坍塌掉的楼厦，已经长埋地下。

属于人类来过的痕迹，已经再也看不到啦。

属于太古神代的一角，已经缓缓揭开。

现在，是富江……或者说利维坦所熟悉的领域。

随着环境的改变，炽天覆的第一重圆环，也是最外的那一层。

已经在星星的眼泪以及大鱼尾巴的重击下，一点一点龟裂开来。

还算清脆的碎裂声在耳畔细密不绝。

立夏紧皱着眉心，于最外一层的防护即将支离破碎的边界时，向着身侧扬起了自己的左手。

他手下泛出澄金的涟漪，将记载于原典上的神枪递出。

少年握住了‘大神宣言’的枪杆。

而正在这时，随着一声清脆的炸响，第一层的圆环轰然坍塌。亮晶晶的粉尘碎裂在空中，像冰晶碎掉后那样，很快的融化进了风里。

防护的爆裂带来了强力的冲击，当冲击的余波影响到护盾内里的立夏时，他将大神宣言猛地向后杵去。

坚石所覆盖的大地，在这一瞬似乎并不比豆腐来得坚固。

枪尖轻易洞穿进了地面深处，并且没过了一大截枪杆。

将长枪抵在脚后的少年，顶着冲力，向后缓缓移去。

地面则随着那后移的轨迹开裂，深的，像是无法擦干的眼泪。

如若不是有着被吉尔伽美什王夸赞为‘神之盾’的重重防护，回馈在他身上的力的余波，肯定不会这么轻松。

“……不愧是希伯来天父创世时顺位第一的造物吗？”立夏脸色凝重，“一次甩尾就可以击碎一层足以与古代城池所相当的防护。”

似乎是听到了少年的言辞从而感到不满一样，被他抵在身后当做稳固自身的‘桩’的大神宣言，于这一刻开始绽放出苍银色的威光。

闪烁的银光，落了少年满头。

映衬的他黑色的发，似洗雪一般苍白。

像千只雷鸟一同细碎的啼叫。

在没有得到现任持有者许可的情况下，深埋进大地的枪杆兀自震颤嗡鸣。

昂扬的愤怒，何等真实。

同时，这也是对于少年口中对利维坦的夸赞的赤裸裸的敌意。

‘利维坦’字意为裂缝，在《圣经》中是象征邪恶的一种海怪，通常被描述为鲸鱼。

而眼下看来，这个描述里，也并没有夸张的成分。

利维坦常与另一种怪物贝希摩斯联系在一起，关于利维坦的记载紧跟在《约伯记》中记载贝希摩斯的下一章。

书中描述的利维坦实际上就是一条鱼的样子，拥有坚硬的鳞甲，锋利的牙齿，腹下有尖刺，令人生畏。

在基督教中，利维坦成为恶魔的代名词，并被冠以七大罪之一的‘嫉妒’。

而贝希摩斯，则象征着‘强欲’。

从这一点看来，似乎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富江能够让贝希摩斯降临于此世。

毕竟，他是被利维坦凭依的存在。

强欲与嫉妒是一对双生子。

因为欲望，所以想要拥有。

因为无法拥有，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所以产生嫉妒。

最后，会因为嫉妒产生更多的欲求。

这是无解的死循环。

利维坦同贝希摩斯一样，庞大无比，他们一前一后，相继诞生。

上帝耶和华，希伯来神系中唯一的神。是造物主，也是天上的父。

而利维坦，正是他的造物。

那么，‘大神宣言’呢？

北欧主神奥丁的武器，也称为永恒神枪。被誉为‘天界失落的神矛’，‘流星之枪冈格尼尔’。

由矮人的工艺炼制，以世界树的枝桠做柄。据说无论什么武器，都无法将其摧毁。

‘利维坦’与‘大神宣言’。

与其说是这二者的对立，倒不如说是遥隔一个传说的两位神祗，其态度的体现。

银白枪杆剧烈的动荡，高唱出了掌控一个时代的传奇。

同时，也是一整个神系的霸权。

神兵有灵，自我苏醒。

神枪的刃口鸣啼着，近乎要不受控制地向着高天之上的大鱼投掷而去。

这是本能，属于大神宣言的本能。

以世界树的枝作成的流星之枪，其枪身上刻着神圣的契约──‘持有此枪者，将统治世界’。

象征着神权的不可动摇，也令它格外排斥另一神系的存在。

大神宣言象征了主神的威严，而主神的神座不可撼动。

立夏为了抑制住这一神造兵装的自我解放，紧紧握住了枪杆，虎口发麻。

他看上去仍旧胸有成竹，并无半点压抑勉强的意思。

眉眼飒朗，目光清明的少年，此时他的心情与脸上所表现出的神色全然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抑制多久宝具大神宣言的自我展开。

倒是天空上完全没有了人类样子的富江，偏偏这一刻用类龙的声音嘶吼道：“你不是救世之人吗？”

这是责难。

闻言，立夏隐隐皱起了眉心。

“在你之前，迦勒底还派来过两名御主，他们自称为了修复特异点而来的救世者。”大鱼发出是奇异韵律，缠绕在立夏的脑海中，“但是，他们敌不过‘富江’，救世之人？他们也配！”

“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想要你们的‘心’。”天上的鱼咧开了嘴巴，其内利齿交错，狰狞无比。

却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笑容。

那两个人的下场已经不难看出了吧？

虽然可能关系还不到熟稔的地步，但是就身份上而言，二人是货真价实的同伴以及同僚。

但是……为了扭曲的爱与嫉妒，在令咒的号令下，双方的英灵开始相互厮杀。

直至全部退场，直至兵刃与魔弹碰撞纠葛的光下，他们取出了彼此的心脏。

‘富江，我永远深爱着你。’

那时候的富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了，就像现在一样。

他在笑，肆意的，畅快的。

“川上富江的存在，无人可挡。就算只是一次的拒绝，也是过错。”然后，他单独将立夏摘了出去：“除了你。”

“……你所想的，究竟是什么？”立夏的语气中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困惑。

在他眼里看来，从过去到现在，富江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人。

“你不是救世之人吗？”富江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紧接着他向救世的少年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也……想要被拯救啊。”

不知道是不是立夏的错觉。

在这一瞬，‘大鱼’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大神宣言的枪尖。

内心深处，有种被雨水泡透的感觉，冷到发抖。

立夏感觉自己的呼吸也是轻抖的，他就用有些喑哑的声音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少年看着他昔日熟识的人，对方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难过。

富江现在的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他是富江了。

他现在的模样应该是更加接近于《圣经》中所描述的，利维坦的样子。

只不过却要更加美丽，线条显得过于柔和与明丽。

没由来的，立夏再次想到了曾经从医生那里蹭来的书。

如果真的有一只巨大的兽吞噬掉了时间，造成了所谓时间的‘流逝’。

那么，那只兽可能是利维坦也说不定。

然而，现在眼前这造成特异点的源头，却向他说‘想要被拯救’。

日月极速的更迭，远处缓缓移动的山川与大地。

神代重返，人代遥隔。

这方空间，简直就像是时间的尽头。

在这错乱的时之尽头里，富江用奇异的韵律，也就是太古神言去传达着想要说的话。

他说──

“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