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元白支棱着耳朵听着水声，过了会突然脸色一变。

……他今天作业还没写。

跳下床从书包里翻出书和笔，元白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陆曜卧室的大书桌，按亮台灯。

温暖明亮的灯光底下。

少年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侧脸拢着温柔的阴影，笔尖沙沙在纸页上留下一串工整的字迹。

水声停止，陆曜从浴室走出来前，他已经写完了半页试卷。

听到开门声元白转过头去，和擦着头发出来的陆曜对视。

元白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放下笔站起身，快步走过去，站近，仰头。

高高抬起手，贴了一下alpha潮湿发梢贴覆着的前额。

触手温凉，比他从前的温度似乎还要再低一点。

元白微微出了口气，心放下来之后，再面对这双熟悉眼睛的注视，才感到些微迟来的局促。

但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的不好意思的，仰视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为了展示他的落落大方，还认真把alpha赤裸的胸膛打量了一遍。

陆曜的眼睛幽深清透，若有所思地回视着他，也很落落大方地让他看。

“哟！”元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道，“我怎么感觉你睡了一觉，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陆曜垂眼，水珠从碎发发梢散漫地滑落下来。

一米九几的男子上身赤裸，光影里，英挺如神祇。

“……总之你快把衣服穿上。”元白无意间朝下瞥了眼，飞快扭过头，“我去跟叔叔阿姨说你醒了——”

他转了个身，却被牢牢拖住了手。

“不用。”陆曜醒来后第一次开口，声音因很久没有讲话轻微嘶哑，“他们已经知道了。”

“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先下去吃饭。”

陆曜朝衣柜走过去，元白看着他背影，移开眼，也对着镜子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睡了一觉起来，都皱了。

努力把下摆抻平，元白余光瞟过去，alpha刚套上宽松长裤，手里拎着两件衬衣，见他看过来，便投来征询的眼神。

元白朝蓝的那件点点下巴，过了会，趁alpha扣扣子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我的那件白衬衫在你这儿吧？你不是说给我洗好了么，那现在给我吧，我要穿。”

omega欣赏着陆曜突然卡顿的神情，不易察觉地扬了扬唇角。

他语调疑惑：“怎么，想不起来啦？”

想不起来，那就提示下。“就是那件袖口绣了我名字的，打歌最后一天忘在车上，被你带回来的。”

陆曜整了一下衣领，轻咳一声道：“记得。”

alpha的大掌动作有一点僵硬，嘴里虽然含混答应，实际却非常敷衍，一点没有要把衬衣拿出来的意思。

元白挑了一下眉，转头定定看着陆曜，声音有点失望：“你不会把我的衣服扔掉了吧？”

陆曜看着他略伤心的神情，明显地哽了一下：“怎么会。”

他定定神，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一定是陈妈拿去干洗，收到别的房间去了。”

元白皱眉道：“可我现在就要穿。”

编，你接着编。

陆曜眼神落到元白衣服前襟，那儿，还有下摆，全都皱巴巴的了。

而他就是罪魁祸首。必须负责。

“要不然……”陆曜盯着元白胸口看了一会，和他打商量，“……你先穿我的？”

元白看着陆曜步入衣柜里层，翻了一会，找了几件前几年穿过的衬衣给他。

alpha弯身的时候，后背尤其显得挺括宽厚，是会让人很想要趴上去的一副肩膀。

元白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这么想？他又不是陆曜的那些女友粉。

他是亲妈粉，亲妈粉！

陆曜站直，将衣服展平，一低头却见到元白一脸纠结的小模样，唇边泛起无奈的笑意。

“怎么，你不想穿我的衣服。”陆曜心里委屈，表面上却还要把表情做的毫无触动。

他低声道：“那我给你找一件没穿过的，就是可能会比较大。”

“不用。”元白脚尖不自在地磕了下柱子，一把接过去，嘴里嘀咕，“你的什么我没见过，穿件衣服算什么……”

反正，等吃完饭他那些话还是要问的。问完了，周末肯定要拖着陆曜去测契合度的。

omega对着镜子毫不在意地解着扣子，脱掉衬衣后把放在一旁的那件拿起来，柔厚的面料摸起来很舒服，他捻了下袖口，抖开衣服穿上。

镜子里的少年修长匀称，皮肤冰白莹润，骨肉匀停，浑身上下没一处都恰到好处，增一分便多，减一分则少。

陆曜几年前的衬衣拢到他身上，还是显大了。袖口长出来一点，罩住他半个手掌，元白就顾不上先扣扣子，去整理袖口。

陆母敲了一下门，推开一条缝，轻轻道：“曜曜，白白，下来吃饭了。”

元白顿了一下，忙回头看，却意识到他和陆曜此时正在衣柜内侧，陆母的视线看不到他们。

“知道了。”陆曜淡淡答了声，上前一步，低头，指尖落到少年领口。

陆母侧耳听了下，不见人，只听到衣柜后面轻微的窸窣声。

“好~”她微微一笑，转身带上了门。

元白瞪大眼睛想说不用，他又不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

可是不知为何，看着陆曜在他面前垂眸认真地给他扣扣子，“不要”两个字却说不出来。

元白移开眼，小心给自己叠起袖口。

于是他错过了alpha抬眸时，眼底晦暗深沉的光芒。

*

元白穿着陆曜的衣服出来，心里其实有点局促，总觉得叔叔阿姨还有陈妈管家他们会对这件事发表点看法什么的。

可是他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但从头到尾没人问他。

陆母一眼就发觉元白换了衣服，只是笑吟吟一个劲把元白喜欢吃的堆到他面前，半个字也没有提他在陆曜床上睡着、又穿着alpha的衣服下来吃饭的事。

陆父则问了陆曜几句身体情况，嘱咐他们按时吃饭睡觉。

陆父起身时拍了拍陆曜的肩膀，给了儿子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可惜陆曜不一定看懂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alpha宝宝，还不知道要怎么追求他心爱的omega，只知道一个劲对人家好。

元白心悬了三分钟，见没人在乎，也就彻底不在乎了，满足地吃了一顿“晚”餐。

陆曜吃的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陆母随陆父一道上楼去了，只剩下两个人在餐厅里，只听见餐具碰撞清脆的声音。

元白看陆曜看着他不说话，专注的眼神，脸上微微发烫：“你自己不吃，光看着我干什么。”

“我不饿。”陆曜道，“醒来就打了针营养剂。”

“那玩意只能救急。”元白喝完汤，还未抬手，一张餐巾就递到面前。

元白：……

他伸手去接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次似曾相识的情景，很多时候他自己都还没感觉到他需要，陆曜就已经帮他做了很多事。

“他对其他omega是什么态度？对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元白？”陆曜轻声喊他，“吃完我们就上去吧，你还有作业要写。”

元白填饱了肚子，情绪也慢慢变得积极了一些。他一边走，一边暗想要怎么问呢，白天在脑海里过了一整天的问题，现在在他思绪里来回翻搅。

陆曜推开房门，让元白先进去。

不料心事重重的omega在门口站定，并没有再往里走的意思，而是眼瞅着陆曜关好门，下定决心地一抬手——

超凶地把alpha按在了门背后。

元白努力抬高手，才能做出这个动作，因为吃力，还不得不踮了踮脚尖。

陆曜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元白咽了咽喉咙，又超凶——地拍了一下门，板起脸道：“陆曜，我要问你个问题。”

陆曜点点头，从善如流：“你问。”

元白眼巴巴看着他。

那种神气是最让alpha受不了的，陆曜和他眼神一触，也不知是哪一根神经被狠狠磋磨，脊椎从上往下一根筋狠狠过电。

陆曜吸了口气，主动举起两根手指，表示自己绝不说谎。

却听元白问：“我是不是你大哥。”

陆曜松了口气，缓和道：“是。”

元白睇着他，又问：“你是不是从不骗我。”

陆曜眼神向旁边一偏：“……是。”

骗子，元白内心愤愤，气哼哼地问出第三个问题：“我衬衫到底洗没洗？”

陆曜：“……”

事情是这样的，在从不舍得欺骗的人面前说一个谎，已经足够挑战心理底线。

而把一个谎重复说两遍，还在事先承诺过不欺骗的情况下，更加煎熬。

陆曜眼睛向下瞥，看着元白微红的耳垂，无意识搓了搓指腹。

他咬咬牙。

“没。”

alpha这一个字像有千钧，他血液汨汨鼓动，隐约猜到元白为什么要反复问衬衫的事。

然后呢？他要坦白到哪一步？他对他有最不堪的妄想，从守护到企图，从珍藏到亵渎？

藏得很深很深，不敢说的心事，面临追问，alpha不能不说不绝望。

绝望是情绪上的直接打击，但元白的不断追问、反常的重视，却又给了他一丝希望。

仿佛是另一个等待宣判的时刻，alpha眼里隐藏着跳动的火焰，灼灼地看着气呼呼的少年，垂在两侧的手激动得微微痉挛。

元白凝着他的眼，动了动嘴唇，好似在犹豫什么。

少年的唇细腻红润，就在几厘米以外的位置。

元白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他似乎放过了他，不再追问他衣服的事。

陆曜低着头，凝视元白柔软的唇一张一合，听见他有些不安地问：“你现在还讨厌omega吗？”

“你讨厌omega吗，陆曜？”

“或者说，我想问，就是想问的是……”“你……或许你讨厌我吗？”

没有得到答案的omega脸已经丧得开始垮下去了，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只是不大快乐地重复着，执着地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元白已经开始想逃了，才听到那个怔愣许久的人叹息着说了一句话。

“我要是讨厌你。”alpha道，“我就不再是我了。”

元白怔怔仰头，看清对方眼中神色，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alpha张口欲言，元白忙道：“好了，我问完了！”

陆曜不满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元白干脆把手心按在他唇上。

“你先别说话。”元白严肃道，说话时耳朵发烫，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热的，却仍努力绷着脸。

“听我说。”元白努力霸总地挺了挺胸，掌心却被对方的唇蹭得一阵阵酥，忙收回手道，“……我现在要写作业，你再说下去我题目肯定做不出来了。”

陆曜敏锐地从他话里捕捉到什么，眼神慢慢发亮，却听元白气急败坏跺了下脚：“不是！我是说，你病刚好需要静养。对，我要去我屋里写作业了，你你你赶紧睡觉。”

元白匆匆放开他，蹬蹬蹬反身抓起自己的作业和书包，蹭蹭蹭跑去一扇暗门那里，三两下拧开门出去了。

少年离开了很久，陆曜还站在门口，原地不动，好像被石化了。

他看着那扇暗门，脑中反复过着刚刚元白的神情，一个不可思议、从来不敢肖想的念头隐约冒尖，随即这个念头再也无法按下。

元白……

“咔”一声，那扇暗门又被推开了。

元白还穿着陆曜的那件衬衫，只探出来一个头，声音闷闷的：“周末你跟我去测契合度，不许爽约！”

“啪！”门又关上了，生怕他再说一句似的。

陆曜看着那扇暗门，久久，脸埋进掌心，一声低笑。

醇厚的，酥酥麻麻的笑意震动着胸腔，alpha垂着头，因为那一点点的可能而感觉到，他可能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

【热搜上那个当红男星劲爆绯闻说的谁啊？】

【啧，这种的我一个字都不信，真要是什么牛逼的人物，就不会写什么当红明星了，直接把人名字点出来不是更劲爆？】

【对啊，每次说当红男星，爆出来的不是十八线抠脚大叔就是今年艺考的新人，真要有点姓名的，营销号肯定会写“x姓三字男星”“y姓二字男星”“x公司一哥”之类的称呼，多带流量！】

【有道理是有道理，不过热搜买的挺靠前啊，是炒作还是黑】

【不好说，看后续】

【……这年头水军跟进还真快，热搜变成了“二字十代流量同性绯闻”卧槽？？有点□□吧，这是字字戳心啊】

【二字十代流量，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摊手]】

【好了，我相信是黑了。这位的黏着黑是真的多！】

【同性绯闻我笑了。一般男星的同性绯闻倒是挺劲爆的，但是元白同性绯闻是什么鬼？oo恋吗？他跟谁？圈里还有哪个是omega？】

【呃，也没有说就是元白吧，你直接把人拖出来感觉不太好】

【问题出产十几岁偶像的也只有慈航了，慈航这一代只出了一个团，他们团里又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两个字……】

【不对啊，他们公司还有练习生啊。】

【说到练习生我想起来了，慈航还真有两个omega，另一个还是练习生，才十五岁】

【我去，难道…………】

【[图]有合照，站在一起真是一幅画】

【？？？？？】

【等一下，不会告诉我这个“劲爆绯闻”就是两个omega在学校操场聊天被偷拍了吧？】

【………………】

【现在的狗仔能不能敬业点？你就是说元白跟陆曜传绯闻可信度都大一点！】

【散了散了吧，标题党】

……

辛沐看到他花大几十万买的高位热搜被歪成这样时，内心几乎是吐血的。

他把手机一摔，厉声给公关那边打电话：“这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们的不是元白连续几天在陆曜家的照片吗，怎么给换成了这个？”

“……先生，我们这里一开始拿到的就是这个图呢。”公关耐心和气地解释，“对了，照片是从总裁办直接送过来的，不会有问题。”

辛沐气得手抖，挂了电话抱着脑袋原地踱步。

为什么人人都和他作对，为什么元白永远都有人庇护？

这次又是谁，谁在坏他的事？

辛沐大脑嗡嗡响，坐下来深吸几口气，闭上眼睛。

总裁办。

总裁办？？

他睁开眼睛，眼前浮现的是锦祺的特助那张阴鸷狡猾的脸。

一定是他，他们公司的内鬼，几次三番偷偷坏他的事，让元白从风口浪尖上得以平安无事。

他的钱全部用来买水军黑元白了，但是元白却一点没有受到教训，都是因为那个家伙。

辛沐气不过，拿起手机想给锦祺打电话，临了又迟疑。

锦祺看起来对他百依百顺，什么要求都满足，但明显并不喜欢他情绪激动的样子。

锦祺喜欢安静的看着他，最好是一句话都不说。

……

辛沐放下了电话，却收到一条短信。

“请尽快还清欠款xxxxxx元……”

辛沐：……

他几个月赚的钱，这下真的一分都不剩了。

*

去医院的路上，陆曜心事重重。

元白几次逗他说话，都只得到简短的回应。

“你到底怎么啦？”元白纳闷地问。

“没事。”陆曜刷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

元白睨他一眼，向后一靠，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害怕……”

陆曜下意识点点头。

元白转头看着车窗外，有点生气气地想，果然某知识问答网站上说得不错。

alpha，就是害怕负责的生物！

陆曜一定是担心他们的契合度真的超过了临界值，就要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

“你对岑惜怎么看？”陆曜忽然问他。

“小惜？”元白有点奇怪陆曜这个时候突然提到岑惜，想了想道，“小惜是个很好的弟弟啊，乖巧懂事，又很善良。”

陆曜放下手机，侧目严肃问：“你觉得他很好？”

元白不明所以：“他是很好啊。”

陆曜下巴绷紧，轻声苦涩问：“你喜欢他？”

“喜欢啊。”

陆曜：“……”

元白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没有弟弟，总觉得要是有个弟弟，就应该是小惜那样的。”

陆曜攥紧的拳头，稍稍松开一线。

alpha声音缓和了点：“你是说，把他当成弟弟。”

“是有点。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元白瞅一眼陆曜覆过去的手机，总觉得手机可能有什么问题。

陆曜扣住手机，诚恳道：“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