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厄运之星（上）

这天，诺欧刚刚到剑房，就看到老格林公爵站在那里等他。

老格林公爵没有穿那些繁琐又华美的长袍，而是罕见地穿了身骑士服。

他的父亲手上拿了把精钢的剑，看到诺欧来了，他微不察觉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道：“修炼还算勤勉。”

诺欧朝老格林公爵行礼，“父亲。”

“让我看看你的剑术进步了多少？”老格林公爵用长剑挽出个剑花，对诺欧道。

诺欧半天没有动作。

他看着他面前的老格林公爵，他的父亲摆出副要指导他的模样。诺欧却觉得，老格林公爵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咦？

诺欧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明明父亲是九级剑士，他才只有七级，指导他是绰绰有余的。

诺欧不再管脑袋里纷杂的念头，他从剑房里挑了柄赤红色的剑，与老格林公爵交起手来。

海蓝色的斗气在狭小的剑房里纵横睥睨，老格林公爵与诺欧修炼的事同样的斗气心法，使用的也是同样的斗气。他们曾经交手了成千上万遍，老格林公爵是看着诺欧慢慢成长起来的，对他的攻击路数也异常熟悉，诺欧比先前更快的落败了。

诺欧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赤红色的长剑。

他觉得他的实力越来越弱了。他觉得他原来的实力还要更强大的。

诺欧以为他会等来父亲暴风雨般的训斥。老格林公爵却道：“不错。你的剑术有进步。突破到7级以后的确不同了。”

诺欧却觉得古怪，明明他们上次交手他坚持了更长的时间。7级对他的确是个陌生的领域，不是他因为他刚刚突破，而是因为他距离7级已经很遥远了。

不过父亲的话总是对的。诺欧从小就这么坚信着。

他把地上的赤红色的长剑捡起来，放回架子上。

诺欧的父亲则主动抓住诺欧的手，海澜斗气顺着他们皮肤相贴的地方，流到了诺欧的手上。诺欧虎口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谢谢父亲。”诺欧不适地收回了他被老格林公爵握住的手。这个动作让他觉得陌生。

老格林公爵似乎没有发现诺欧的“异常”。他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说的事？”诺欧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格林公爵道：“老里希特伯爵邀请你明年夏天去他们家小住，想来是为了撮合你与克劳迪亚·里希特。克劳迪亚·里希特容貌、家世都不差。你母亲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但也承认，克劳迪亚·里希特会是个合格的公爵夫人。与里希特家族联姻，等你继承我的爵位，整个路易斯安那行省都不会再有反对你的声音。

这本来是极好的。不过外交大臣想介绍你与玛丽娜·霍默伯爵认识。我认为，那对你是更好的选择。

她是我的好友老霍默伯爵的独女。去年社交季，玛丽娜·霍默在帝都看到了你，主动向外交大臣打听了你。我希望你选择她，不仅是因为我与她父亲的关系，还因为将来你们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不仅能继承格林家族的封地，还会拥有北边霍默家族的封地。”

“至于里希特家族。”老格林公爵停顿了下，道：“可以把你的妹妹伯纳黛特嫁给大卫·里希特。”想来里希特家族除了克劳迪亚·里希特，其他人都会对此更高兴的。

诺欧下意识道：“伯纳黛特不会喜欢的。”

“大卫·里希特会对她很好的。还是你更喜欢克劳迪亚·里希特？”老格林公爵看着诺欧的目光露出些慈爱，“诺欧，我与你的母亲总是希望你能遇到喜欢的人，过得快乐。”

“不。”诺欧说出的话比他的想法来得还快。

老格林公爵眼中的关爱稍稍淡去，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语气却不容拒绝，“诺欧，你得给我个理由。”

诺欧干巴巴道：“没有理由。”看老格林公爵越来越不满，诺欧才解释道：“我总觉得，她们不是我等的人。”

老格林公爵问道：“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是……不是……”诺欧觉得他陷入了个巨大的漩涡。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个黑发碧眸的青年，他不知道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到底是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这只是场希望之星对他的试炼，还是那个他梦境里的、牵动他心神的身影是假的，那只是他做的个梦？

诺欧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先成家后立业。”老格林公爵却对这些视若无睹，他异常淡漠的，“你先把人娶回来，如果再遇上喜欢的，就在外面置办个宅子，养着她……”

……

诺欧望着老格林公爵，他的视线却穿透了剑房，穿透了格林城堡的层层围墙，落到了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的莺莺草地上，落到了草原上浩瀚明亮的星空上。

鲜红色的剑影浮现在诺欧的身侧。

区区片刻，诺欧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气息变得更为强大，也更为圆润，他看着老格林公爵的目光淡漠又温和，“其实我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早已消失了，只是我始终不肯承认罢了。早已有更重要的东西代替了那些。”

比如伯纳黛特。

比如艾斯。

他们早已弥补了诺欧感情上的缺失。

“不然的话，父亲母亲的身影不会在我的记忆里变得那么淡薄。他们的音容笑貌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就好像昨天还见过他们那样。”诺欧说道：“但是，其它的，有关他们的、更深沉的东西，我早已淡忘了。希望之星能根据我的执念制作幻象，可这些只是我以为它们是我的执念，实际上我早已经走出来了。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真的是我的父亲的话，他不会允许养外室，父亲对我的叔叔乔纳·弗林再宽容，他的存在也是祖父对祖母背叛的证据。他心里还是介意的。所以他那样的爱母亲，所以他那样的教导伯纳黛特与我。

只是我已经忘记了。我以为父亲真的与乔纳·弗林兄友弟恭。

这么多年，我都这么对自己说。向艾斯、向所有人说乔纳·弗林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我选择性地忽略了我父亲对我的叔叔——乔纳·弗林的捉弄，不让他回格林城堡，不让他再进入路易斯安那行省，还有我小时候听到父亲对母亲说的，他是如何让乔纳·弗林在骑士团训练营的试炼里失败，怎么让他不能突破四级，无法觉醒海澜斗气的……”

老格林公爵站在诺欧的面前，“他”的神色是疑惑不解的，诺欧却毫不在乎。他只是假装这里有个人存在，他只是需要个倾听者。

“不过我不怪父亲。我从来没有觉得您是个道德的楷模。”诺欧想到三色堇帝国帝都郊区玫瑰城堡里，玛丽娜·霍默伯爵把玛丽公主的情人乔纳·弗林关到地牢去之前，乔纳·弗林原本是能逃掉的，是诺欧潜伏在乔纳·弗林身边的人悄悄地告诉玛丽娜·霍默伯爵，才让她把人抓住的。

格林家族爵位的争夺，从来没有谁真的双手清白。

诺欧想，等他回去，会尽量让玛丽娜·霍默伯爵把乔纳·弗林从地牢里放出来。不管怎么说，他身上也留着格林家族的血。

诺欧眼睑微合，他淡淡地说：“我真的没有责怪您。如果不是您，乔纳·弗林不会用格林家族的传家宝与魔法岛的叛徒合作，比尔不把我与艾斯从萨克森山带走，我与艾斯未必会有后来的缘分。”

“父亲，我甚至是感谢您的。”诺欧的话说完，他面前的人像烟般的消散了。

……

诺欧又亲手埋葬了老格林公爵夫人的尸体。

相对早出晚归、鲜少见到的老格林公爵，诺欧对老格林公爵夫人的记忆更加的深刻。她也跟现世的老格林公爵夫人更像，甚至毫无差别。

诺欧再次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

然后他再次经历她被病魔夺去生命。她在病床上日益衰弱，他却无能为力。

与那个时候送别母亲的痛苦同样的深刻。

但如今诺欧的心已经坚如磐石。

……

“哥哥？”伯纳黛特公爵小姐惊讶地站在魔兽森林的大树边上。

这里离格林城堡需要小半日的马程。伯纳黛特公爵小姐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诺欧。

诺欧看着与伯纳黛特公爵小姐十指紧紧相扣的人——是玫瑰城堡玛丽公主给伯纳黛特公爵小姐的守护骑士，当初还是艾斯把他带回给伯纳黛特公爵小姐的。

诺欧摆脱了希望之星的幻境后，就感觉到了不对。

在这里，老格林公爵夫妇都还活着，伯纳黛特公爵小姐是不用去玫瑰城堡做玛丽公主的养女，更不可能认识这位骑士。

“怪不得，当初你那么不愿意离开玫瑰城堡，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对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比与情人分离更让人难受的。“怪不得，你那么容易就接受艾斯，与他关系那么好。”诺欧还曾担心过他们两个情投意合。

结果伯纳黛特公爵小姐对艾斯的天然好感，是因为他带回了她的意中人。

“对不起，伯纳黛特。”诺欧把血色的长剑插入伯纳黛特公爵小姐的心脏，他道：“这是个幻境。我必须早点离开这里。”

在诺欧勘破真实的时候，伯纳黛特公爵小姐没有消失。

诺欧就知道，这是希望之星对他的考验。

诺欧甚至没有询问伯纳黛特公爵小姐，就做出了选择。因为他不敢多看。

他很清楚，也很坚定，希望之星幻化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他对伯纳黛特公爵小姐最大的抱歉是，“伯纳黛特，想来你在现世的意中人也是他。可是不管你前往玫瑰城堡，还是待在格林城堡，他都出现在你身边。这绝对不是个巧合。”而能在格林公爵的女儿/妹妹身边安插人的势力，屈指可数。

诺欧对着伯纳黛特公爵小姐的尸身喃喃道：“我不想阻扰你的爱情，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伯纳黛特，你是我还活着的最后的亲人。”

诺欧千方百计地防着别有用心的人接触伯纳黛特公爵小姐，却没有想到早有人潜伏在她身边。

诺欧的双目有些赤红，亲手刺死伯纳黛特公爵小姐的幻影还是对他造成了些影响。因为那个幻影太真实了，给了诺欧杀死亲妹妹的错觉。

不过强大的精神力很快让他恢复了正常。

诺欧没有掉以轻心，他不觉得希望之星构建出来的幻象会那么简单，定然还有更加可怖的东西在等着他。

诺欧感到阵天旋地转。

“这里？”诺欧震惊地看着他所在的地方。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昏暗的魔法灯，走廊里精致的装饰……这里是帝都的格林公爵府。

难道？

诺欧有了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走廊边上的门被推开了。艾斯惊讶地站在门边，“诺欧？”

这是那个晚上。艾斯、诺欧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诺欧亲手用龙王的匕首刺中艾斯的胸口，把他关到了格林公爵府的地窖里，就连星辰锁链都是诺欧亲手给他戴上的。

是他。

亲手打破了他们原本牢不可破的信任。

哪怕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到了诺欧原些完全不敢想象的地步，他依旧清楚，他打碎了某些脆弱又美好的东西。他们再也不可能亲密无间。他们之间有道裂缝，是他们双方小心翼翼避开，轻易不能触碰的。

“诺欧，就算你是九级剑士，也不要这么拼。你才是格林家族最重要的财富。”艾斯还抱着侥幸心理，他希望诺欧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

诺欧发觉他手边的审判之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艾斯送给他的礼物——他们在尼斯港共同得到的龙王角，后来艾斯花了极大的代价把它制成了柄匕首——龙王的匕首。

看着面前的艾斯，他比诺欧幻境里的所有人都要真实，就连诺欧都没有发现他与现世的艾斯的差异。

唯独与那个晚上不同的是，格林公爵府外面的街道上隐隐约约地飘来小女孩的歌声，只是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这个歌声格外的突兀，也格外的可怖，“美人捧着三色堇花去见她的情郎，情郎却悄悄地带着匕首……

美人带着黄金珠宝想要私奔，她的情郎却把匕首插入她的心口，想要拿走美人的黄金珠宝招兵买马，推翻美人父亲的王朝……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情郎，美人抛弃权势名誉，想要与他长相厮守，她的情郎啊，永永远远不会爱上她……”

小女孩的歌声俏皮，歌词却让人毛骨悚然。

诺欧握着龙王的匕首的手指变得汗涔涔的。

难道，他要再伤艾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