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巴特索登庄园前的一大片草地，几个诺依曼家族的护卫围着，有两个人在这个半包围的圈子里练剑。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把剑刺向他的同伴，只见他同伴一个侧身，避开他这一剑。年轻人不待剑招使老，又往斜里刺去，他的同伴则用手上的剑格住了他的剑招。两人来来往往，竟这样过了几十招。

“当——”的一声，两个人的剑又相撞了。然而，这次年轻人只和他的同伴僵持了一会儿，就隐隐感觉有力从他的剑上传递过来，他双手一麻，手上的长剑不由脱手而出。

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因为之前用出了全身的力气，这下没有收住势，踉跄了一下。他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他同伴的剑则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周围的护卫鼓起掌来，欢呼叫好，“乔治！”“哦哦哦，乔治！”

乔治把剑一收，朝着年轻人大笑道：“不用朝我行这么大的礼，起来吧！”

乔治笑着接受周围人的恭维，“你越来越厉害了啊！”

“乔治距离3级剑士也没有多远了吧。”

“等成为了中级剑士，可别忘了弟兄们啊。”

乔治和他们互相拍击着拳头，笑闹着，他看到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还半跪在地上，知道他手臂多半已经麻了，使不上劲。乔治伸出手，让年轻人握着他的手掌站起来，“格哈德，你很不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实力。”

周围的护卫也道：“格哈德才19，我们巴特索登出的小天才，现在已经是2级剑士了！”

乔治吹了个口哨，周围护卫笑了起来。

格哈德涨红了脸，不服气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败你！我会做巴特索登最好的剑士！”

乔治简直笑疯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一个傻小子。”

乔治没有再和格哈德，还有他的那些同伴说笑，他走到草地边上的一棵大树前面。这棵树很大，笔直笔直的，褐色的树干要两个成年男子才可以合抱，如果有人想要捉迷藏，躲在大树的另一边，保准这边的人找不到。

乔治却越过大树，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黑色头发的少年，少年正弯着腿、随意地靠坐在树上，他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已经有了少年的修长，侧脸的轮廓却还带着孩子的稚气，他的手上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乔治的到来，又或者说他对书本以外的世界都毫无兴趣。

乔治不得不自己打招呼，“艾斯少爷。”

看书的少年听到乔治的叫唤，他抬起了头，看向乔治。那双翡翠般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乔治，它像是最好的绿宝石，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又像是吟游诗人描述的精灵的眼眸，代表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但乔治没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如春风般的温柔，而是淡淡的谴责，乔治打扰到他看书了。

乔治已经不记得，他那个时候有多痛心疾首了，好不容易发现一块璞玉，却……

乔治无奈道：“艾斯少爷，这个时候您应该练剑的。”

艾斯低下头，继续翻看他的书，“书即世界，世界即书。你不觉得看书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吗？”

乔治并不觉得，他道：“艾斯少爷，我只知道，您是诺依曼子爵唯一的继承人，您不可能跑去帝都当学者。您必须参加骑士团，再回巴特索登继承诺依曼子爵的爵位。”

艾斯：“我会参加骑士团的，那是我的责任与义务。但在离开骑士团后，我也可以去帝都成为一名学者，这是每个三色堇帝国人民都拥有的权利。”

乔治：“可是，艾斯少爷，学者终生生活在皇家别院中，是不被允许结婚生子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香喷喷的女人，还自愿放弃延续子嗣的机会？

乔治觉得艾斯·诺依曼古怪极了，但又不得不劝说他，这不仅是因为乔治曾受诺依曼子爵大恩，还因为艾斯·诺依曼是他遇到过的、最有可能成为高级剑士的人。乔治不忍心宝珠蒙尘，看艾斯·诺依曼硬生生地耗掉他的天赋。

“我不在乎。”艾斯把书本合上，问道：“乔治，为什么其他人都叫我小少爷，只有你叫我艾斯少爷？”

乔治：“因为我不是巴特索登出生的剑士。”他不出身诺依曼家族的封地，也不是诺依曼家族的臣子，对艾斯的称呼，自然要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艾斯：“你是佣兵？”不向自己的领主效忠，跑来诺依曼家族的封地从军，除了逃兵，只可能是流浪大陆、在刀尖舔血的佣兵。

“不是。”没想到，乔治没有同意艾斯的话，他说道：“艾斯少爷，您应该收起的您的好奇心，开始训练了。不然诺依曼子爵回来，我是不会帮你隐瞒的。”

这三年里，艾斯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巴特索登的庄园。诺依曼子爵在的时候，他会亲自督促艾斯练剑；他不在的时候，则吩咐乔治陪艾斯练剑。乔治不仅是庄园里实力最强的二级剑士，他还不是诺依曼家族封地上的臣民，他只效忠诺依曼子爵。

艾斯完全无法威胁他，也因此，乔治是诺依曼子爵能找到的最公正的教师。

艾斯站了起来，他打开身上的皮衣，把书塞到皮衣里侧的口袋里，又把长剑从剑鞘里取出，指向乔治，乔治也是如此。他与艾斯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脚下也不停的移动着，无论是向前攻击，还是躲闪对方的攻击，他们都可以游刃有余。

两个人都屏着息，全神贯注，一边小心防范，一边试图寻找对方的弱点。但在这三年里，他们已经交手数百回，两个人对对方擅长的招式和缺点了如指掌，一时都难以找到好的机会。

最后，还是乔治先出手，他往前跃了一步，像是老鹰展翅一般冲到艾斯的头顶上，他手上的长剑对着艾斯的胸口直直地刺了下去。艾斯把剑护在胸前，两剑相撞，乔治的剑带着他本身的重量，力道极大，艾斯受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乔治正打算趁此机会强攻，艾斯一个侧空翻，脚踢在他之前靠的树上，他的身形如同飞鸟一般灵活，直接欺到乔治的身后，剑指他的背心。

乔治身后像长了眼睛，他的手像麻花一样扭了一下，勉强挡住了艾斯的攻势。

艾斯没有趁机加大手上的力度，而是连点乔治背后几个要害。艾斯的攻势又快又狠，乔治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抵挡他的剑招，连回身的机会都没有！

乔治的剑招端得是刚猛，艾斯则因为身材尚未长成，显得瘦小，但更为灵活。

艾斯一味强攻，数道剑光闪过，像是一朵朵剑之花盛开，乔治持剑的手的衣袖上，被飞花划过，出现了数道细小的口子。一开始，乔治还以为是自己大意，但随着他的衣袖变成了一条条布条，他的手臂上也出现血痕。他就知道，，短短数日，艾斯又有了新的成长。

不用上心法，他已经不是艾斯的对手了。

乔治突然倒退一步，双手下垂，把剑扔到地上，“我输了。”

艾斯刚刚活动开筋骨，乔治就认输了，让艾斯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说好的剑士精神呢，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剑士精神呢，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过，艾斯知道，乔治就是这样的。在乔治看来，荣誉都是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那些剑士精神也只是束缚人的花规矩，真正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对手的荣誉感的。也因此，艾斯猜测乔治是一名佣兵。

艾斯真想把乔治拉过来，再痛痛快快打一场。但他不能这么做，不是因为乔治不愿意，而是因为人设会崩。

这三年，艾斯给自己设定的是一个全身心沉浸在书海里、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去帝都成为一名学者的人设。

学者是三色堇帝国才有的职位，他们一生不娶妻，不留嗣，不是在皇家别院整理书籍，就是在各地修行。他们是帝国身份最崇高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十分尊敬他们；但同时他们没有爵位，没有官职，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浩瀚的书海。

艾斯就是一个有着不错武技天赋，却向往成为学者的少年。他一直在责任、荣誉感，还有梦想之间苦苦挣扎，迷惘徘徊。——当然这都是假的，他只是艾斯一直在经营的人设。

这是艾斯为了现在不好好修炼骑士团的心法，为了将来离开诺依曼家族做的铺垫。

而成为学者，也是艾斯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合理的办法。

这样，就算诺依曼子爵将来知道艾斯是他的便宜儿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杀死学者，除非是帝国公开的审判，不然，哪怕是贵族，甚至是皇族，都要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甚至是死刑的。

如果在艾斯成为学者之前，诺依曼子爵就知道了真相，一个无心爵位，将来会远远离开威斯特法伦行省的“养子”，诺依曼子爵也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贵族家庭出一位学者，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当然，那位学者不可能是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不然就是一个笑话了。

诺依曼子爵对艾斯的想法嗤之以鼻，只觉得过几年艾斯就会明白他现在有多么的愚蠢。

而乔治，他更了解艾斯在武技上的天赋。乔治虽然只是一个低级剑士，但他当初受过最正统的武技训练，并且表现极其优异。艾斯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剑招上就和他不分伯仲，甚至更胜一筹，这样的天赋，哪怕修炼心法慢一点，放到帝都去，也是不错的天才了。

艾斯不可能看他的人设崩掉，只能遗憾地看着乔治把剑收回剑鞘里，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