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晚，喧嚣渐渐归于平静。酒馆里，只有侍者还在收拾餐桌上的残羹冷炙。

艾斯在酒馆的房间，不比他在巴特索登庄园的那个，房间只是干净整洁，装饰并不奢华，空间也不大。艾斯坐在床上，就能把窗打开，能看见窗外璀璨的星空。漫天的星辰，像是晶亮的宝石镶嵌在漆黑的夜幕上，它们玄奥、美丽，在这不知名的星域闪烁光华。

艾斯不知道，他的故乡是不是这些星星中的一颗。在数十万光年外，会不会有他生活过的星球。

艾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穿进了一本书里，诺依曼子爵、安吉莉卡、安吉拉、酒馆老板……他们是不是都只是书里的一段文字，还是连被写进书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被笼统地称呼为“生活在三色堇帝国的人们”。

但是，艾斯知道，诺依曼子爵严厉的教导是真的，安吉莉卡耐心的给他读书是真的，安吉拉沉默的照顾是真的，酒馆里人们的欢声笑语也是真的。

《剑与魔法》里，魔法岛的魔导士和剑圣来到尼德兰村庄，他们并没有见到他今日所见。

那时，这里只余亡灵和骷髅。

他们只见到了酒馆老板托马斯，托马斯给他们讲述了一个村庄的起源与覆灭，还有一个渔夫的爱情故事，魔法岛众人依靠托马斯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骷髅之王的遗产，也打开了亡界的大门。

艾斯心想，但那太晚了。

那时，这个欢乐的小渔村已变成一片死地，还没长大的小孩成了活泼的小骷髅，垂垂老矣的老人成了骨质疏松的大骷髅。

而这些人，他们原本可以在现世再快乐几年，几十年的。

夜更深了。艾斯像一只猫一样，悄悄溜出房间，好在威斯特法伦行省总督手下的骑士不住在这里，这里都是诺依曼家族的护卫，至多一级剑士。

这些平日疏于修炼的家族护卫，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少爷离开了酒馆。

这一晚不仅星光灿烂，像一盏盏路灯，照亮了艾斯前往乱石滩的路，高悬天幕的月亮也像是宴会上的玉盘，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

这竟是一个罕见的满月天。

万籁俱寂的时候，海浪的声音格外明显，“哗啦哗啦”，它有力地敲击着乱石滩的巨石。艾斯顺着大海的声音，找到了乱石滩。大约是诺依曼子爵和凯撒商会的人都认定卡尔·凯撒是被魔法师带走的，这里并没有人守卫。

艾斯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只漆黑的蚌，它足有4英尺高，宽至少有10英尺，就是一个成年人躺在里面也绰绰有余。但艾斯知道，这个蚌是通往骷髅之王墓穴的大门。

至于打开这个蚌的方法，艾斯闭了下眼睛，他总觉得自残怪怪的。

艾斯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伤口有些深，他把鲜血仔细地抹到两个蚌壳交合的地方。

这只蚌一直放在海边，虽然白天老有人摸着它玩，期盼自己成为那个幸运儿，打开蚌，找到里面数不清的珍珠，但只要一晚上的功夫，它上面又会铺上一层新的细细密密的沙。这些沙子在艾斯用鲜血献祭给蚌的时候，蹭进了他的伤口里。

艾斯在心里暗骂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破伤风疫苗。

破伤风疫苗这里肯定是没有的，这个世界只有亡界的东西。亡界的东西比小丑的杂耍要来得真实，也比情人的低喃要来得靠谱。它接受了艾斯的献祭，艾斯的鲜血顺着蚌壳缓缓流下，再被吸收，直至消失不见。

巨大的蚌壳慢慢打开，里面就像村民想的那样，有许多珍珠。只是每个珍珠的个头都不大，颜色也不夺目，灰不溜秋的，它们在蚌壳里浅浅地铺了一层。

艾斯知道，这是他最后反悔的机会。

骷髅之王的墓穴绝对不是真善美的化身，它里面危机重重，魔法岛的剑圣和魔导士也在这里死伤无数。虽然理论上，艾斯知道机关的位置和克制亡灵、骷髅士兵的方法，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剑与魔法》书里没有提到的，剑圣和魔导士随手可灭杀的存在，未必要不了他的命。

但是，艾斯还是一只脚跨进了蚌里，他可以等十几年后，在魔法岛的人赶来之前，来取骷髅之王的遗产，但生活在尼德兰村庄，甚至这整片海域的人，他们不能等。只有现在，他得到骷髅之王的传承，关上亡界的大门，才能拯救他们的生命。

艾斯侧躺在蚌里，蚌壳缓缓落下，乱石滩又恢复了平静。

等两个蚌壳再次闭合的时候，艾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艾斯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一个墓穴了，说它是墓穴也不准确，这里既没有祭品，也没有墓碑。

魔法岛的人乍到此处，还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巨大的地宫。

艾斯现在是一级剑士，视力比他前世好许多，但也做不到在黑夜中视物。他手里拿着两颗魔晶，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照亮了地宫的一角。

艾斯还躺在蚌里，这个蚌和尼德兰村庄乱石滩上的一模一样。但并不是那个蚌飞到这里来了，它们是一对蚌。酒馆老板的那个比喻没有错，它们的确是骷髅之王从亡界带出来的东西，他把它们放到这里，用于打通尼德兰村庄和他墓穴的通道。

艾斯走出蚌，在骷髅之王的墓穴里快步而行。

初生的亡灵虽然可以看见他，但他们的力量还弱，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至于那些喜欢拆尸体的骷髅士兵。艾斯一想到他们，手臂上的汗毛就竖了起来，骷髅士兵没有太多的智慧，只能靠嗅觉判断有没有生人闯入，再凭借生前的战斗本能攻击。艾斯只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到达目的地就好了。

不过，有一处的骷髅士兵是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逃不掉的。

艾斯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个圆形的宽阔的大厅，他听到前方有风的声音，还有小声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艾斯瞬间就停住了，他在墙边摸索了一阵，摸到一把火刀和火石。

艾斯打了两下火石，溅出些许火星。

大厅在他肩膀的位置，有一个极窄的栈道，刚刚成年人脚掌宽，大概只够一只猫走路。栈道上铺满了黑色的粉末，艾斯让火星溅到他最近的黑粉上，这一点点火星像是一条龙，迅速地游过了整条栈道。

这条栈道一直从大厅的这一端到极远的另一端，大概整个地宫都瞬间被点亮了！

艾斯身前两三步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有数不清的骷髅士兵，他们穿着生锈的铠甲，手骨上拿着刀剑，在他们的头骨或者胸腔之内，隐约可见蓝色的魂火。

艾斯虽心里有准备，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若他当时不知道，再继续往前走，可能就要掉到骷髅士兵中间了吧。

然而，坑底无数的骷髅士兵还是发现了他，“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响，这里的空间太过密封，他们又太久没有嗅到人类的气息了。

所有的骷髅士兵都把头骨转向艾斯所在的地方。

虽然骷髅士兵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但艾斯还是觉的，他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他。

最靠近坑边缘的骷髅士兵拖着他厚重的铠甲朝艾斯爬来，但这个坑太深了，他根本就爬不上来。

艾斯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那个骷髅士兵后面的骷髅，踩在前一只骷髅的头骨，爬到了更高的地方，然后不断的有骷髅朝他走过来，爬过来，如果他们的前方没有路，他们就攀到前面骷髅的骨头上，铠甲上，他们越爬越高，越爬越高。

除了动作，他们还不停歇地发出巨大的、整齐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