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我的责任

对于世冠赛的观众来说，良正豪下场是理所应当的, 尽管他还一分都没有拿到, 可谁让他倒霉的在开局就碰上了阿列克谢呢？输给个人赛大满贯得主一点都不冤, 可对于马卡龙战队众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却是始料未及的。

大屏幕给了良正豪一个退场特写, 无论是作为第一个被淘汰的选手还是马卡龙战队的一员, 他都值得这样一个特写。

良正豪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下楼时险些掉了枪。

休息室内也是一阵无言，只有解说那洪亮的声音在回荡, “啊, 马卡龙战队的选手退场了，这是本场比赛的第一个退场选手，其实他这场表现还不错，无论是对地形的掌控还是瞬瞄能力都比普通选手要出色, 只是可惜碰上了阿列克谢。阿列克谢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步枪杀手！倒在他枪下的步枪手不计其数, 所以输给他真的没什么丢人的，希望这位年轻的选手不要因此灰心丧气, 明年能给我们带来更好的表现！”

这话让几人更加沉默了。

是的，在不了解良正豪的人眼中，这场输的很正常，可他们却很清楚，良正豪的实力没那么差, 无论是天赋、基本功还是后天努力，他都比普通人要强，只是摆在阿列克谢面前，就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多么残酷的对比，多么可悲的结论。

可这就是世冠赛，它会让你明白你以为的不可能，有的人通通都能实现。

林熙和呆不住了，“我去看看。”

杨子跟着起身，“我也去。”

“还是我去吧，”林熙和一手握着门把，“我也想和他道个歉。”

杨子一愣，门就已经关上了，他有些懵，“他说道歉，道什么歉？他该不会觉得阿列克谢的本事是他教出来的，所以对不起小良吧？”

“枪神的心思你不会懂的。”阴玉泽清冷地说，但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他的目光还盯着大屏幕上的阿列克谢，好像嘴边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有些感情你领会不到。”

“……”

杨子觉得自己好像被暗讽粗糙了，转头一看迟喻也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迟喻，你也不去看看？”

迟喻歪了下头，沉着嗓子说，“我要是看到他哭，会忍不住上场的。”

“……”

这都是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

*

林熙和在训练场门口拦住了狂奔的良正豪，良正豪企图让开，但还是被林熙和堵在了墙角，他红着眼睛撇开头不敢看自己的模样让林熙和鼻子发酸。

“小良，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今天这场比赛我有责任。”

良正豪惊得眼泪都没了，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输掉比赛明明是自己的问题，无论是明知道阿列克谢要上场却瞒报军情，还是实力不过关都是他一个人的原因。

“不，您别这样说。”良正豪艰难地撇开头，他觉得林熙和这话比输给阿列克谢还让他难堪，“我能从阿列克谢最后那一枪中看到您的影子，如果是因为这件事，请不要向我道歉，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怜悯。”

“不，我是觉得我没有尽到教导你的责任。”

气势十足的一声让良正豪说不出话来，他很少看到林熙和这么严肃认真的模样，他总是像温暖的太阳，而且还是简笔画中那种会可爱地转圈的太阳，极少见他散发出这样不给他人退路的灼热气息。

林熙和认真地道，“阿列克谢是我教的，但我不会为此而自责或是觉得对不起你，赛场就是这样残酷的地方，不问过往只看实力。我觉得对不起你是因为你是一名很优秀也很努力的选手，只要加以引导绝对有和阿列克谢一搏的实力，但你加入马卡龙战队后，我却疏忽了对你的知道。”

“一方面，我觉得你是纪主席的徒弟，不想过多干涉你的训练方式，尽管有些方法在我看来对你收效甚微，但考虑到这层关系，我却没敢对你指手画脚，这是我的错，我本来不是这么圆滑的人。”

“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轻松一些。”

他认真的，甚至是毫不留情面地剖析着自己的恶行，“五年前的事对我打击很大，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够体谅朋友的心情、不够尊重别人的想法才会酿成这样的结局，在当时是不是有一种更好的处理办法让这一切都防患于未然。这种想法令我疲惫、失眠，变得不像自己。所以这次复出我就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尽情地享受比赛就好。”

“可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没有平时残酷，怎么可能享受到比赛的甜？”

“我身为队伍里最有经验的职业选手，就应该肩负起指导大家责任，是我太自私了。”

这一刻良正豪是真的被镇住了，甚至忘了自己之前还在哭，林熙和对自己的剖析直白得甚至有些苛刻，他很佩服对方能将这样的话讲出来，让他在如此丢脸的时候被这份真诚所打动。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和师父都是为我好的，我这个年纪，经历一些挫折也不是坏事……”

“谁说的？”林熙和当即打断他的话，“我从开始打职业赛起就没输过一场比赛，仍旧走到了今天。年轻不是经历挫折的理由，也不是所有挫折都需要亲身经历。”

这样狂妄的发言却因为说话的人是他而显得如此令人信服。

“你是个很出色的选手，天赋资质都不比阿列克谢差，如果我早一点认真教导你也不至于让你今天在碰到阿列克谢的时候束手无策。”

良正豪被他过于肯定的气势搞懵了，“枪神你别担心，我没有不相信自己，其实也还是经验不够……”

林熙和见他好像不信的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训练场走，“我现在就教你。”

“哎哎，现在？”良正豪觉得自己都有些跟不上林熙和的节奏了，明明之前还很伤心来着，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要开始训练了？而且比赛还没结束啊！

“对，时间紧迫，一秒钟都不应该耽误，我先告诉你你的问题在哪里。”

良正豪被拉上了射击台，又被抢走了枪，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又装填好子弹放回他的手中，“做你平时最常做的练习。”

“哦。”他最常做的当然就是打靶，点射一直是他的强项，良正豪抬起枪几乎是没怎么瞄准便一击击中了靶心，动作干脆利落，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继续，在我说停之前不要停。”

良正豪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开枪，这样的训练他做过无数次，早已得心应手，而且渐渐将这样的点射转化成本能，甚至能通过这样的训练方式让自己静下心来，快速进入状态。

子弹一枪枪地打在靶心上，密集的弹孔和一声声的枪响让他的心变得宁静。

解说兴奋的声音顺着天窗飘进来，“连斩十人！！阿列克谢已经横扫战场了！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场比赛完全成了他的个人秀场！”

林熙和眯起眼注意着良正豪的状态，他好像根本没听见，连打靶间隔的时间都有条不紊，就像一个高精度运作的机器。

林熙和缓缓地将手伸到他的耳边，骤然拍了一声，良正豪的手一抖，猛然回过头，心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了一样，这一枪更是只打了三环！

良正豪看到林熙和严肃的模样，又转头去看自己最后一枪的弹孔，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那种感觉就像在噩梦中猛然惊醒。

“简单的机械式重复训练所营造出的专注只是假相，本质上其实是让你的大脑放弃思考，进入一种沉浸的状态，当你认为自己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时往往最发散，选手在赛场上当然要集中注意力，但这种集中不是让你将注意力放在某一个点上，而是一种随时能洞察到危险的能力，这样的训练做多了反而会让精神麻痹，让你对开枪变得不再敏锐，丧失了每次开枪前的思考能力。”

这话让良正豪醍醐灌顶，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一直追求专注更专注，之前在国家队训练的时候甚至会因为过于专注而错过吃饭的时间，连训练室的人什么时候走光了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周围人也都是这么称赞他的，可却从来没想过他可能只是在机械的训练中迷失了自己。

林熙和握住他的肩膀，“每个人对于机械式工作的敏感程度不同，你是很容易浸入其中的类型，所以平时训练要尽量避免长时间的简单重复练习，你应该有意识地让自己思考什么。”

良正豪欲言又止，林熙和一语道破，“你是不是觉得很矛盾，我上次教你的时候还告诉你要将思考转变成直觉，并且让你练习了重复性很高的走位。”

良正豪点了点头。

“这个度很好把握，你只要记住将思考转化为本能的终极目的是让你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处理赛场上复杂的状况，而不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你已经能做得很好的事情上。”

良正豪忽然明白了，他的点射能力已经很强了，那么将点射转化成本能后就可以在瞬间瞄准的同时分出注意力去思考赛场上的其他状况，可他做不到这样一心二用，所以行动时看起来没有阿列克谢那么果断又充满气势。

“我以为这是因为我经验不足，所以还不能在面对突发状况时迅速做出反应……”

“当然这也是一方面，”林熙和并没有否定这一点，“但未必是赛场经验。”

良正豪忽然反应过来了，林熙和从出道起便没有输过，那时他的经验肯定比不过老牌选手，可又是用什么办法弥补的这一点呢？

林熙和毫不吝啬地道，“赛场经验无非就是在应对各种情况时都能快速做出正确的决定，一些选手为了丰富赛场经验不惜花大量的时间去参加各种比赛，可到了世冠赛的时候仍旧能感受到自己和顶尖选手有着非常大的经验差距，甚至觉得自己平时的比赛经验根本排不上用场，这是因为比赛的规格不够高。像世冠赛这样高水准的比赛哪怕只是打一场也比普通比赛打十场受益更多，但我们不可能总是等到世冠赛上再去积累经验，所以才有了赛后复盘这种东西。”

良正豪不住点头，“可是每位选手都会做赛后复盘啊，世冠赛的很多有代表性的场次甚至会被翻看无数次。”

“可看无数次也不如模拟一次，‘如果自己是被压制的一方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这样的问题每个人都会思考，却极少有人真的去把自己想到的对策模拟一遍，而在这极少的人中会去思考‘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打回来呢？’的人更少，在一次团战复盘中真实地去模拟每个人的处境，比如我是被压制的一方，比如我是进攻的一发，再比如我只是躲在暗处不敢现身又伺机而动的人，在这些可能中不断地去思考去模拟实践，就相当于打了无数次经典对决。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是最快提升经验的方法。”

林熙和早年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训练自己的，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样训练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益处，只是非常单纯地喜欢思考，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破解残局，甚至常常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后来当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枪神时才明白那时的思考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良正豪因这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兴奋起来，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渴望训练，渴望着变强的自己，过去他虽然每日都在努力训练着，可总觉得不管多么充足的训练都远远不够，他和那些顶尖选手之间的差距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不再缩小，甚至有种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迈不过那道鸿沟的无力感，但今天林熙和的话却仿佛给了他一根可以借力的杆子。

林熙和压住他的肩膀，认真地道，“相信自己，我会帮助你，现在你要做的是先把子弹打完，为了避免你再像刚刚那样机械式地打靶我有一个办法，按照十九八……一环的顺序，让弹孔连成直线。”

“好！”

良正豪立刻拿起枪瞄准靶面，外面的比赛还在继续，那些献给阿列克谢的掌声和欢呼声却好像已经传不到这里了。

林熙和看着他按部就班地训练，心中的自责感终于少了些，甚至让他恍然找到了当年教导阿列克谢时的乐趣。

阿列克谢走进训练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在观众看来今天的比赛他应该是打得很爽的，十五连杀，碾压后面选手的第一名，可他自己却并不觉得爽，事实是在淘汰掉良正豪的那一刻他便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恨不得和瓦列里安交换身体让他来打完剩下的比赛。

心中的火气没能得到纾解，所以才会在比赛结束来到训练场，想打几管子弹好好发泄一下，结果没想到一推开训练场的门就看到了这么“和谐”的一幕，林熙和认真教导良正豪的模样让他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当即架枪瞄准，在良正豪下一发子弹即将打到靶面上时将他的子弹打飞了。

两人同时回过头，良正豪现在看见阿列克谢心中还是有些难受，阿列克谢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倔强地看向林熙和。

林熙和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些让他陌生的严肃，也少了些亲切。

阿列克谢更不爽了，不客气地道，“你怎么不上场？你的队友是打不赢我的。”

林熙和自然护短，“我上场这场比赛就没意思了，我的队友一样可以。”

“我的队友”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阿列克谢，他看着林熙和陌生的神情眼泪差点涌上来，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既然你那么相信他们，我就证明给你看好了，你的队友根本不是阿尔法战队的对手，选择这样的战队就是你最错误的决定！”

林熙和蹙起眉，这次见面后他对阿列克谢的表现有诸多不满，他怎么说自己都没关系，但抨击自己的队友就不对了。

“我相信我的队友也会证明给你看，马卡龙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阿列克谢气得不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从良正豪面前穿过，好像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林熙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冷声道，“阿里克，别让胜利成为你骄傲的资本。”

阿列克谢的拳头一紧，气得他差点没当场暴跳如雷，这是什么话？他拿自己当鲍里斯吗？要不是觉得发脾气这种事太没风度、太不稳重，他真想好好问问对方，消声匿迹五年的人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和他讲话。

“抱歉，我就是有这个资本。”阿列克谢扬了扬头，接着无比倨傲地走了，那模样就像一只刚刚打赢一场架的公鸡。

良正豪看着阿列克谢那故作骄傲的背影，总觉得他是在和林熙和怄气，实在是两人刚刚在赛场上对峙的时候对方也没有现在这么锋芒毕露，可他毕竟不了解阿列克谢，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

林熙和却禁不住叹了口气，他可能不是个好老师，不然怎么五年不见，学生就变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