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走

叶尊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更何况他还是个哑巴，只能看着小男孩，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男孩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只是好奇地聆听着他们争吵说话，不管是三姑姑指控二姑姑要谋害他，还是指控他已经死了是个鬼，都像是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

这一点小孩子几乎都是这样的，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看什么都视若平常。

这会儿关乎二姑姑两个夫妻是否留在家里，他看到叶尊眼里的紧张，也像是不很明白他为什么在意这种事，好像他们留下还是离开都无所谓。

姑姥姥和二姑姑夫妻还在说着闲聊的话。

二姑姑说了要搬走的话，姑姥姥也说了挽留，但或许是出了这事大家的确都心有余悸，姑姥姥留得不很坚决，二姑姑要搬走的话似乎也不是假惺惺。

于是，并不用叶尊做什么，他们似乎是真的要搬走了。

姑姥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一边客气着，一边喊了帮佣阿姨帮二姑姑夫妻收拾行李。

“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二姑姑语气稍稍一顿，勉强笑着说是，反正一家子不住一起，自己也会常常回来吃妈妈做的饭的。

事情和平解决。

大家的感情还是看着和之前一样，虽然没有多么亲密，但大家彼此礼貌客气，也没有什么龃龉。

当叶尊也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二姑姑夫妻也收拾了行李，一趟趟往楼下搬。

然而，直到晚饭的时候，餐桌上还坐着这两夫妻。

姑姥姥看到他们还在，脸色也微微一僵：“吃过晚饭再走，虽然有车，路上也不安稳，怎么拖得这么晚？”

二姑姑一脸腼腆乖顺，有些讪讪的，很识趣懂事的样子：“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搬到车子里了，但是三妹还在家里，老公说不放心你们。”

姑父一脸温和，担心地看着姑姥姥，他一直是个敦厚善良的好人：“等医院来人把三妹接走，我们再走，毕竟她有暴力倾向。”

姑姥姥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容看着很假：“家里这么多佣人呢，没事的，你们放心。”

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两夫妻顿时点头称是，二姑姑有些黯然。

“吃完饭我们就走。”

“看你说的，这也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妈还能不欢迎你们吗？这不是你们自己说想搬出去住吗？我是想着你们两夫妻换个环境，换换心情，也能早点有个孩子，出去避避风言风语也好。”

姑姥姥笑着给她夹菜。

叶尊似乎有些明白了，姑姥姥就算再喜欢二姑姑，但是听到了她可能和自己儿子的死有关，心里到底会有刺。

事情再怎么定下了，二姑姑夫妻说了多少次要走，但人只要还留在这里，叶尊就觉得不安。

果然，晚饭后他们也没有走。

叶尊走到似乎并不把这些人当一回事的小男孩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你能不能，帮我拖住她，不要让她发现我。

小男孩眨眨眼，一副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的样子，但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行：“好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叶尊走进三姑姑房间的时候，小男孩正在楼梯间和下楼的二姑姑夫妻说话，主要是和姑父说话：“姑父，什么是精神？精神为什么会生病？”

叶尊走进去，关上门。

被束缚在床上的三姑姑一脸神情涣散崩溃，像是万念俱灰，完全就是一个发呆放空的精神病人。

叶尊走到她跟前，手指轻轻帮她理了理头发。

三姑姑看到了他，目光微转，眼里露出一点没有意义的神光。

是啊，毕竟叶尊只是一个小哑巴，还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对她的处境和事情的发展，根本无关紧要，也不足轻重。

但是当她看到叶尊找到她的手机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叶尊对着她展示了一下开机的键盘，当他的手指移动到正确的数字上时，她就用力眨一下眼。

沉默迅速的配合下，叶尊打开了她的手机，当着她的面，将录音界面调出来。

三姑姑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眼睛立时有了生机。

叶尊对她点点头，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门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模糊的说话。

“二姑姑是要去看三姑姑吗？我也想看看精神病是什么。”小男孩无辜的声音。

二姑姑的声音柔和带笑：“姑姑怕她伤害你，姑姑自己去就好了，你跟姑父在这里玩。”

高跟鞋的声音不紧不慢，主人心情轻快，事情顺利，毫无困顿，才会有这样的脚步。

门开了又关上。

“三妹，姐姐要走了，来给你送水喝，医院很快就会来接你的，你不要怕，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的。”

她走进来，将手中的水瓶放在妹妹的旁边，扭开了水瓶，然后自己喝了起来。

喝完，慢慢旋上盖子。

语气诧异：“怎么，你不想喝吗？担心我下毒，你真是……”

她前面的声音都微微提高，让外面多少多少能听到。

后面，声音忽然压低下来。

“……你真是太让姐姐伤心了。”后面语气里压不住的笑意。

躲在暗处的叶尊心尖一阵钝疼，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二姑姑的真面目，之前关于她的一切可怕，不是从鬼的眼睛里看到的梦一样的过去，就是从三姑姑的只言片语里，让人还保有幻想，觉得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的。

她走到床上的三姑姑面前，抬起了手。

三姑姑立刻闭着眼睛，极力扭开头但因为被绑住未果。

女人嫣然一笑，假惺惺地小声说：“怎么，你以为姐姐要打你吗？真是的，姐姐这么喜欢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怎么总这样想我？”

她温柔仔细地给三姑姑理顺头发，笑着说：“你现在这样看着跟个疯子一样，我真难过啊。”

她理顺头发后，目光却忽然一转，看向了叶尊的方向。

叶尊心头一沉。

女人脚下调转方向，开始检查其周围来。

“让我想想，三妹你想做什么，是偷偷放了录音机吗？还是让姑姥姥藏在隔壁，想听到我说什么奇怪的话？哦呀，我忘了三妹这么讨人厌，他们是不会相信你不会配合你的，你想做什么都没有办法，都不会成功。”

她一扇门一扇抽屉，很仔细地检查过去，很快就要检查到叶尊身边。

柜门打开了，女人微微一顿，笑容在唇边越来越高。

她伸出了手：“呀，找到了。”

她拿着三妹红色的手机，惋惜地哂笑着给她看，带一点诧异：“什么时候想到的，把手机藏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密码是什么，也不知道录了多久，但手机我拿走了，你想录就录吧。”

忽然，她又疑神疑鬼：“不会这个是障眼法，还有其他录音设备吧？”

她又将剩下的地方也一一检查过，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唉，三妹你真是的，一点脑子都没有，但凡你聪明点，我们的游戏也会很好玩。想对付我也不难啊，怎么你就没有一次站过上风？”

她坐在三姑姑的床边，在对付身边和衣躺下，像是和姐妹睡前谈心一样，亲密又悚然，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

“你猜猜接下来我会做什么？我会把你送进神经病院，变成真正的神经病，这样你的话就没有人相信了。你是不是会千方百计逃出来？那你就等着吧，只要你敢这么做，你就会发现一家子整整齐齐灭门惨死的画面。媒体头条上都会说，精神病人逃离医院回家，报复残杀一家三口祖孙哈哈哈哈哈哈……”

她声音很小，确信就算有漏网之鱼的录音设备在，也无法捕捉到：“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故意被老东西赶走的，这样我就有不在场证据啦，妹妹你真好，谢谢你。不过，我没做错什么吧，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这个家都是我的，任何妨碍我的人，都是劫匪，主人弄死闯进家的劫匪，天经地义吧。”

三姑姑发出呜呜的声音，惊恐又愤怒的样子。

二姑姑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对着她房间的镜子，仔细地补了一下脸上的妆，然后打开水瓶，走到三姑姑身边，手像是忽然一抖，在自己脸上洒了些水，剩下的全浇在了三姑姑身上。

“啊，三妹你干什么？”

三姑姑看到她的嘴脸，疯了一样挣扎着试图去攻击她，啊啊啊地叫着，但被束缚着什么也做不了。

门外很快冲进来几个人。

二姑父和几个帮佣。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二姑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抚着心口，心有余悸：“我想给三妹喂水喝，她突然……”

床上的三姑姑被激怒的样子，疯狗咬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她。

二姑姑蹙眉害怕地靠在男人的怀里，嘴角眼里一点得意不屑的弧度，声音很难过的样子：“三妹怎么变成了这样？小时候我们明明很好啊，从前她样样比我好，学习比我好，长得比我好，异性缘也比我好，连你最初都是打算和她相亲的，自从我们结婚后，她看我的眼神就一日日变了，是不是觉得我从她这里抢走了你？”

她的妆容样貌和体型都很强势，做娇弱可怜的样子很违和，但就是做得很顺手。

男人似乎毫无所觉，抱着她连连安慰，但听到她扯上自己，微微尴尬：“我跟她没有的事，这种时候就别乱说这些了。”

男人松开她开始打电话：“不行，她攻击性太强了，我还是先催医院把她送走吧。”

“咦，承庭怎么不在？”二姑姑逡巡了一圈人群，忽然说。

门口的小男孩无辜地看着她：“弟弟困了，我让他先去睡觉，姑姑找他有事吗？要我去上楼叫醒他吗？”

二姑姑笑了一下：“不用不用。”

小男孩哦了一声，看了眼姑姥姥，好奇地问：“三姑姑突然发病，二姑姑对她说了什么？大家说不能刺激病人，二姑姑是在刺激病人吗？”

女人的脸色一顿，毫无攻击性，只是讪讪的局促，像是自知做错了事有些后怕的弱势：“我想给她喂水喝。”

她的神情就像是被人指责之前，自己先一步姿态卑微毫无辩解，反而让人不好责怪她，觉得她可怜。

“算了算了，”姑姥姥说，“你还是别单独见她了。”

小男孩无辜地看着她：“姑姑，你们是不是今晚不走了？”

女人望向姑姥姥，像是等着对方决定她走还是留，没有丝毫尴尬和自尊受挫。

姑姥姥避开她的眼睛。

姑父有些难堪：“医院马上就来了，来了我们就走。”

这次，医院的和车子很快都来了。

三姑姑反应很大，但被打了镇定剂，在帮佣的帮忙下，被送进了楼下的救护车里。

“二姑姑，再见。”小男孩乖巧地挥手。

女人随口说：“车上的是你三姑姑。”

“没错啊。”

一回头，雇佣们将行李箱搬下来。

小男孩无辜地眨着眼睛：“三姑姑走了就轮到二姑姑走了。”

这次二姑父没说话，司机连车都从车库开出来了。

他态度礼貌地和孩子们和姑姥姥道别，然后拉开车门，示意妻子上车。

女人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似乎直到最后一刻还想留下来。

叶尊站在楼上，目送着二姑姑和姑父的车子离开了家。

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慢慢离开视野，叶尊才感到头顶的阴云稍微消散了些。

但并没有完全放松，因为这个女人一定还有后手。

为了不暴露自己，叶尊情急之下将手机推出去，但等女人回去破解了手机，如果她够聪明，推算出录音开始的时间，就不难算出来当时房间还有其他人在。

迟早也会想到叶尊身上来。

或许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那些不情愿的拖延都是故作姿态，她的本意是离开这里，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应该让她离开家的，人不在身边，变数反而更多。

“小哑巴，该睡觉了。”

小男孩站在叶尊身后，带着浅浅的温和。

叶尊走到他身边，环顾了一下周围。

——摄像头。

“已经拆了。”

小男孩偏了偏头示意身后，果然看到不少雇佣走来走去。

叶尊松一口气，却又觉得更沉重的压力压在心头。

也许不拆也有不拆的好处，可以透过监控查看是否有人做坏事，监控不是可怕的东西，可怕的是背后查看监控的人利用这个东西想做什么。

“天快黑了，去洗漱睡觉吧。”

叶尊点点头，一抬头，看到楼梯间的拐角，手拉手站在那里的双胞胎小女孩，浑身的血液顿时一凉。

姑姥姥还在楼下客厅和帮佣阿姨说着话。

周围也有雇佣走来走去。

两个小女孩站在人群背后的楼梯阴翳里，年长的姐姐安静地抿唇，年纪稍小一些的女孩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这笑容在惨白的脸色和阴暗的背景下，带着些诡谲和邪气。

一晃眼，她们跑上了楼。

“你在看什么？”小男孩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似乎因为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脸不甚在意的样子，好奇地问。

叶尊摇摇头。

小男孩的手指落在他的肩上轻抚：“别怕，狐狸哥哥保护你。”

叶尊抿了抿唇，想对他笑一下，但笑不出来。

这一晚，他没有和小男孩一起睡，而是回了自己五楼的房间。

叶尊等了一会儿，门外果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蹦蹦跳跳像是跳方格，诡异的笑声。

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五张卡牌。

“游戏开始了，哥哥抽一张吧。”

叶尊不知道门外这个小女孩到底是什么，如果她是双胞胎里的妹妹，那么对应的就是二姑姑，可二姑姑再可怕也是一个活人。

还是说，再更早一些的时候，双胞胎的妹妹就死了，是现在的二姑姑顶替了她的身份？

又或者，她是二姑姑心里具象化出来的鬼。

叶尊看着五张背面血红的卡牌，选择了第一张。

翻开，卡牌上是一个倒吊在十字架上的人，在人的下方，是一个通往无尽黑暗的旋转楼梯。

“啊啊啊！”小女孩尖叫着，又像是捂着嘴窃笑，“要杀人了，要杀人了！嘘！嘘！不要出声，天黑千万不要出门。”

叶尊：“你是谁？她是谁？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打开门，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

叶尊走出了房门，走到了小男孩的房门，敲响。

门开了，小男孩温和地看着他。

叶尊拉住他手，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帮我！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敲响了姑姥姥的房间。

姑姥姥没有睡，诧异地看着他们。

“宝宝怎么还不睡？想要奶奶陪吗？”

小男孩：“我听到了，三姑姑说的都是真的，二姑姑对三姑姑说，如果她敢从医院逃出来，就杀了我们三个，嫁祸给三姑姑。还说，家里的钱都该是她一个人的，我们是劫匪，活该被杀死。”

姑姥姥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一点一点震惊复杂。

二姑姑的确恶毒可怕，但不是真的无法对付，三姑姑失败了，是因为她太善良也太无能，她从小被那个女人欺骗，被女人用言语和所有人挑拨隔离，性格被逼得古怪，又过分直接。

大家都不信任她不喜欢她，但她却恰恰知道所有人不知道的真相，她说出的话越是违背大家的认知，大家就越不相信她。

但，只要换一个被大家信任的人说出同样的话，就一定能引起警觉。

小男孩望着姑姥姥，清澈的眼眸天真：“爸爸和爷爷都是被二姑姑杀死的，是真的吗？”

姑姥姥拉着他们的手，手指发凉颤抖。

“我不知道，但那个女人，别想再进这个家门！”

小男孩望着奶奶，说出叶尊想要说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不要睡，奶奶，房间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