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奇怪的家

灰蒙蒙的黑暗，像是阴天的傍晚七点多，又像是天快亮的时候。

视野蒙着一层灰蓝色的滤镜。

叶尊拉着一个小女孩在屋子里跑。

他赤着脚跑得小心翼翼，两个人都捂着自己的嘴，心照不宣不能发出声音。

为什么不能发出声音？是怕什么人听到吗？

叶尊看着关上的门。

他和小女孩躲在了一个房间里，跪着趴下，躲在床尾的侧面。

黑色的房门显得高大极了，他睁着眼睛小心地看着。

脚步声接近了门。

叶尊和小女孩惊恐对视一眼，一起埋下头藏起来，鸵鸟一样闭上眼睛不敢看一眼。

门被打开了，女人的声音若无其事喊着他们的名字，问他们在哪里。

“咦，不在这里啊。”咬牙切齿的声音，“居然乱跑不在房间，好啊，等下被我找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叶尊和小女孩吓得心惊胆战，但不敢出声。

他们互相对视，瞪大的眼睛里惶然不安。

——出，出去吗？

——告诉妈妈，我们乖乖在房间里吗？

叶尊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可信。

小女孩很听话。

房门关上了。

叶尊拉着小女孩小心地转移到床内侧，那里接近窗户，他要防备女人会不会从窗户外面往里看，发现他们。

他的决定很明智，几乎在他和小女孩藏好的一瞬间，外面的窗户那站了一个人。

“哈，被我抓住了吧！”

女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从高大的窗户外的栅栏伸进来，挥舞着。

叶尊没有上当，小心翼翼蹲下来，小女孩也很乖地捂着自己的嘴。

“咦，原来真的不在房间啊。”窗外的声音说。

然后她走了。

叶尊一直不敢起来，过了很久，听到远处似乎有声响，他才小心地直起身，往窗户外看。

心里一直很害怕，害怕往外看的时候，会对上一双眼睛。

但，这次并没有。

他看见窗外的花园里，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哼着歌往院子外走去，手里端着一个放着很多食物的盘子。

叶尊松一口气，啊，她走了。

小女孩也站起来，按着自己的心口，学着他的样子松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们说。

房间内，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床尾另一头，放着一个衣帽架。

挂着女人美丽的裙子和漂亮的帽子，裙子外还套着时尚的红大衣。

原本扁平垂直的裙子忽然动了。

裙子一点一点撑开，挂着的帽子也像是戴在人头上一样。

在裙子和帽子之间的位置，还挂着一顶漂亮的长卷假发，现在假发下，一双洋娃娃一样的眼睛，懵懂地一眨一眨。

叶尊回头的时候发现了，惊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不敢。

小女孩也发现了，和他一样呆若木鸡。

女人的脸也显露了出来，使劲地眨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张，像是一张脸要从果冻一样的粘稠中挣扎显露出来，很不自然。

叶尊一边恐惧极了，一边心里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还不是最可怕的时候。

他拉着妹妹，挨着床的边沿往外走，企图逃出这个不再安全的房间。

但要逃出去，就一定会经过衣帽间旁边。

女人的脸活动着，慢慢成形，嘴巴里开始发出声音，叫他们：“过——来，帮——我。”

衣服下的身体还没有撑起来，她的手臂还没有长好。

叶尊和小女孩从她旁边发着抖经过时候，软塌塌的衣袖突然抬起来，紧紧缠住了他们。

小女孩吓哭了，但还记得不可以发出声音，捂着自己的嘴，忍耐着哭声。

叶尊也很害怕，他鼓起勇气极力挣扎着去攻击那个衣架。

“松开！松开！”

“孩——子——们，我——是——妈——妈——啊！”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刚刚出去了！”

叶尊忽然攻击挣扎着，完全是极端恐惧下失去理智的本能挣扎。

女人近在咫尺的脸，还在夸张的眨眼活动嘴巴，脸上懵懂的神情并没有很让人害怕：“我——真——的——是——妈——妈。”

叶尊恐惧又茫然。

妈妈明明就在外面，这个衣帽架是怪物。

但也说不定，外面的妈妈才是假的，这个妈妈是真的。

小女孩突然松开叶尊的手，扑上去抱住了衣帽架。

“妈妈妈妈，我好害怕。”

衣帽架化身的怪物也一脸幸福地抱住了她，僵硬的声音：“不——怕——不——怕，妈——妈——保——护——你。”

叶尊往后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断吞咽口水。

他喊着妹妹松开，快点回到自己身边来。

但妹妹摇头拒绝了：“不要不要，我要妈妈，这个才是妈妈。”

叶尊害怕极了，看着越来越像真人的衣帽架，他发着抖打开房门，反复叫着妹妹无果后，在衣帽架缓缓抬头诡笑的视线里，终于惊吓得独自逃走了。

他在黑暗的楼梯上不断逃跑，但感觉到女人一直在追着他，离他很近，但不知道在哪里。

“自己出来，被我找到……你就等着瞧！”

可怕极了，他害怕得只敢逃走。

终于，躲藏在黑暗的阁楼。

但女人高大的身影还是出现了，黑影笼罩下来，一步步逼近他。

他惊恐地仰头看着，听到楼下妹妹哭泣尖叫的求救声。

妹妹那里也有一个妈妈，他这里也有一个妈妈。

女人摸摸他的头：“别怕，我才是妈妈。”

然后，掐着他的下巴，藏在身后的明亮尖锐的刀子刺进了他的嘴里。

冰冷的刀锋割破舌头，刺穿喉咙的感觉清晰极了。

声音扭曲颤抖：“让你们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乱跑？”

楼下，妹妹的哭泣声也消失了，只听到隐约的愤怒的声音：“为什么不听话？”

……

叶尊醒了，梦里小孩子恐惧绝望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他身上。

他躺在床上没有起身，回想着可怕的梦境。

后知后觉，梦里的他好像是个女孩子，比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女孩要稍微大一点点，最起码面对危险更主动，更有求生的智慧。

梦里的房子就是姑姥姥的房子，但梦里的女人，叶尊毫无印象在这个家见过。

想起那两个双胞胎鬼，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说，梦境预示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梦里真假两个妈妈也都太过可怕了，比叶尊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还要令人恐惧。

叶尊平复了情绪，起床穿衣去洗漱。

回来的时候他想起梦里的房间，能看到花园，应该在一楼。

大致确定了可能的位置，叶尊换好衣服独自下楼。

清晨，家里的帮佣已经开始做早餐打扫卫生，到处都有人声，让人觉得安心。

叶尊避开有人的地方，绕路来到一楼。

像是个同字形状的别墅，根据梦里从窗外看见女人端着盘子往外走的画面，叶尊找到了同字左侧尽头处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房间的门颜色是陈旧的黑色，和梦里的很像。

叶尊不是梦里的小女孩，他没有太多恐惧，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人后，就立刻尝试着扭开了门。

只有三岁多的身体，生锈的门锁位置有些高，对他而言有些难以使劲，打开得有些艰难。

但还是顺利推开了。

昏沉沉的房间，落地的红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房间不大不小，放着一张床，正对着门的和床尾同一水平线的地方，放着一个衣帽架。

挂着一条陈旧的白裙子，暗红色的大衣，一顶宽沿帽，白裙子和帽子之间，似乎还有一顶卷假发。

和梦里一模一样。

叶尊的手心有些凉。

像是被什么窥视的感觉，叶尊立刻将门关上，快步离开了那个房间的位置。

他没有没有和梦里的小孩子一样程度的害怕，但心底充满了疑惑和戒备。

这个家越来越让人觉得奇怪了。

早餐在七点开始。

姑姥姥和两个姑姑，二姑夫，相差不远的时间都出现在楼下餐厅。

那个皮肤很白长得很精致的男孩直到快七点半了，才慢吞吞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像是没睡醒一样，站在楼梯中间停下，抬手随意拨了一下略长微卷的头发，让它们不遮挡自己的眼睛，清澈莹润的眼眸无辜地望着大家。

“我来晚了吗？”

姑姥姥满脸堆笑，宠溺地说：“不晚不晚，我们哥哥向来最准时了，仔细台阶。”

男孩子从楼梯上走下来，二姑夫立刻站起来给他拉好椅子，位置是家里最重要的，本该属于一家之主的位置。

姑姥姥将他抱起来放在上面。

他似乎并不喜欢别人碰他，唯独只有姑姥姥例外。

整个吃饭的过程又重现了昨天。

男孩子垂眸一言不发吃着饭，算不得专注，但心神不知道放在哪里，对周围的嘘寒问暖一概听而不见。

姑姥姥一个劲问他这个好不好吃，那个是不是有点烫了，这个咸不咸，那个是不是有点甜。

事无巨细过分繁琐的关心，叶尊还以为像男孩子这种随心所欲有点霸道的性格，会当场发脾气，但这个人却比叶尊以为的有涵养和耐心多了，他有时候不理会，偶尔会回应一两个还好，语气淡淡的，态度始终平和，不紧不慢。

按理来说，面对长辈的关心询问，偶尔才回应一两个字绝对称不上有涵养，甚至可以说是没礼貌。

可是，姑姥姥的关心虽然情真意切，但就连叶尊听得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非要礼貌应对，几乎无法好好吃一口东西，因为她什么也不做，也不吃饭，就一眼不错地看着，机关枪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地问，一句问完还有另一句，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停下的时候。

这种过分密集的关切，除了叶尊觉得不舒服，其他人似乎毫无所觉。

三姑姑仍旧微微皱着眉，时刻心情不好的样子，沉默地吃着饭。

二姑姑和姑父两个人时不时说一句话，其乐融融的样子。

最后，是压抑到极点的三姑姑忽然开口：“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这样一直问一直问，是让人吃饭还是让人回答你？你也不怕他咬了舌头。”

她语气嘲讽，瞥了一眼男孩的眼神毫无友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厌恶。

男孩毫不在意地吃着饭，眼皮都没有抬起看她们一眼，完全无视的态度。

姑姥姥沉默了一瞬，静静地看着自己女儿。

二姑姑笑着说：“是啊，您自己也得吃饭，让他自己吃吧。”

姑姥姥笑了一下，宠溺地对男孩说：“好好好，我们哥哥好好吃饭，奶奶不说了，不打扰你啦。”

后半段直到吃完，虽然姑姥姥时不时还会固态萌发，但程度轻了很多。

吃完饭了，叶尊以为他们会被送去幼儿园。

但是，并没有。

刚加入这个家庭没多久的叶尊，还可以说是因为哑巴和中途转学，一时不好找学校，但看上去很正常已经四岁多的男孩都没有去学校，就有些奇怪。

姑姥姥笑着，安排家里的帮佣将他们送去楼上的玩具房。

玩具房在四楼，很大的一个房间，像是正常三个房间的样子。

看上去就像个小型幼儿园，地面都是泡沫和毯子。

男孩子一走进去，就习惯地往一个地方走去，那里满是绘本、积木和拼图，还有眼熟的平板。

男孩坐在那里，就开始玩平板。

那些人并不打扰他们，把他们带上来后就走了，没有任何人留下防止有什么意外。

叶尊站在门口，观察着里面，忽然在墙角的装饰物里发现了疑似摄像头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安装了摄像头，所以觉得不需要让人在周围陪同看着吗？

一晃眼，女孩子的裙摆在余光里一闪而过。

“嘻嘻嘻。”空灵渗人的笑声。

是昨天的双胞胎鬼。

叶尊立刻在屋子里找寻起来，但没有看到她们。

“小哑巴。”男孩子头也不抬，淡淡地开口说话，“要过来坐吗？”

叶尊微微一怔，昨天出现了鬼后，这个人也这么说过。

难道，其实他也能看见吗？

叶尊朝他走去，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随手拿起一册儿童绘本。

突然，叶尊的身体一僵，他看到，垂眸专注着手中平板的男孩，微长的卷发下，纤细洁白的脖颈上，有一圈青紫的掐痕。

叶尊观察起来，发现不只是脖子后方，他的手臂露出的地方，隐约也有伤疤。

叶尊立刻抓住他的手，拉起了袖子，看清楚的瞬间，他瞳孔睁大。

小孩子藕节一样的手臂上，原本应该白皙无暇的皮肤，上面却重重叠叠的伤痕，像是被利器割伤的，有新有旧。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姑姥姥最宠爱的孩子吗？是谁胆敢伤害他？

不，这种程度的伤痕，已经不只是伤害，直接就是虐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