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床

那个咀嚼骨头生肉的声音，惊悚得让叶尊想跳下床冲出门，但对外面更深的黑暗的恐惧让他保持一动不动。

——要活过七天，现在才是第一晚。

野川薰是第七天才死的，说明在那之前他做的选择都是对的。

想象一下假如是野川薰本人遇到了这种事，会怎么做？

应该是会装睡，装作不知道吧，只要不被发现……

叶尊微微侧首，将脸埋在枕头和放在枕边的手旁边，以此遮掩自己半阖的眼睛。

他不敢全然闭上眼，生怕危险到了面前还不自知。

但也不敢睁开，唯恐忽然对上一双可怕的眼睛，被对方发现自己醒了。

一面控制着呼吸，一面仔细听着那个可怕的咀嚼声，不断地想着那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是那个暴躁的男子在吃厨房里的生肉吗？

——是鬼在吃人吗？

一直一直思索着，不知不觉，在不断的咀嚼声和绷紧的神智间，困意居然慢慢浮现。

原来，他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害怕死亡。

如果死了，可以见到奶奶……

在叶尊半清醒半入睡后，黑暗中什么东西缓缓起伏，一点一点沿着扶梯往上爬。

一点一点，爬上上铺，爬进叶尊背后的被子里。

缓缓顶起的被子开口，露出一颗黑漆漆的头，上面一双幽绿怨毒的眼睛。

恍惚像是写作业的时候忍不住困意打瞌睡了，被路过的奶奶在肩膀忽然推了一把，骤然失重的感觉。

叶尊猛地睁开眼瞬间清醒过来，感觉被子里突然莫名得很冷，尤其是背凉得像冰。

就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身后的东西消失了。

叶尊拉了拉被子，不敢太用力发出声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可怕的咀嚼声不知何时没有了。

但，这或许代表危险解除，也或许代表危险开始转移。

叶尊保持警惕，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轻轻地在被子里摸索，却没有找到那条小白蛇。

——去哪里了？是去了别的地方睡觉，还是出去觅食了？

要不是及时想起，可怕的咀嚼声发生的时候，小白蛇还在他的怀里，叶尊甚至差点以为那个人吃的生肉就是他的蛇。

——千万不要乱跑啊，鬼的话，不会吃蛇的吧？

噗踏、噗踏的脚步声忽然再次响起。

叶尊僵在那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但，这一次，脚步声在门外客厅响起。

……

一墙之隔。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俊美优雅的男人，阴冷的黑暗中，他的皮肤白得像是发光的雪月，是一种危险矜贵，冰冷无暇的苍白。

深渊幽壑一样的眼眸阴郁，微微偏着头，直勾勾盯着隐匿在客厅黑暗里浓稠的恶意。

毫无起伏的声音低靡得冷淡：“其他事情随你们便，但在我睡觉的地方出现，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在他的脚下，地板上一滩晦暗阴冷的液体，爬出一个男人发黑的头颅，被踩在上面的皮鞋，轻易碾碎。

……

叶尊起得很早。

醒来的时候，那条小白蛇好端端地缠在他的手腕上，还在睡觉。

叶尊想了想，将它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放在枕头内侧轻轻遮住，指腹轻轻抚摸它的头：“别乱跑啊。”

昨晚因为恐惧没有洗澡，一直觉得很难受，为了不和这一家人撞到一起，他特意天刚亮就爬了起来，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换洗的衣物和牙刷。

好在手机里的钱在这个世界也可以使用。

卫生间狭小又老化，以至于没有装镜子，让人松一口气，避免了恐怖的联想。

他把水开得很小声，尽管如此，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洗漱，中途不敢闭上眼睛。

让其他玩家知道，居然有人在危险的恐怖游戏里还这么讲究，怕是要瞪大眼睛看奇葩。

贴身的衣服可以买，野川薰的校服没有办法不穿。

校服是黑色西装，底下是白色衬衫，颜色和制式都过分修身严谨。

叶尊快要大学毕业了，但他身材纤细，高中生的校服穿在身上也不算勉强，只是过分贴合，不能做稍大一点的动作。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后，叶尊迟疑了一下，想起昨晚的声音，他慢慢倒回去，轻轻揭开自己下铺的被子，看了一眼。

下一瞬，他的手一抖，迅速放下被子往门外大步走去。

被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也没有尸体，像是很久了没有晾晒，有些潮气。

让叶尊反应这么大的，是床单上的一滩黑色的污渍。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像血，也不像其他什么，但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在反应过来之前，下意识就想快点离开那里。

门外又是嘭嘭嘭的声音，伴随着男人阴冷的谩骂声。

“饭是这么做的吗？上学有什么用，到头来连饭都不会做！”

叶尊愣了一下，看到主卧的门口双手抱胸站着一个面色阴沉不善的中年男人，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盯着厨房。

厨房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笨拙地切着面条。

男人每阴阳怪气一句，女孩子就颤抖得出错一下，换来更刻薄的讥讽谩骂。

这就是昨晚那个女主人说的，年轻男子的妹妹吧。

一个成年人让一个小孩子给他做饭，却还反过来讥讽谩骂，即便这只是游戏的NPC也让人看不下去。

叶尊本来打算直接出门，脚步一顿，转而走向厨房。

“我来吧。”

他自小跟奶奶一起，稍微大一点就是他来做饭了，小时候过年，那些亲戚来家里吃饭，也这样站在门口冷嘲热讽过。

小姑娘麻木地站在那里，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没有委屈害怕，只有麻木。

叶尊偶尔一回头瞥见，顿时心头一惊。

他第一次知道，麻木这种神情也会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将面条切匀，下到锅里，叶尊洗了手就径直出去了。

他不打算吃饭，直接背上书包出了门。

现在看来，这家大概有五口人，男女主人，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叶尊站在门口，一辆校车停在附近，看到有和他一样校服的人在车上，就跟着走了上去。

“真是的，站在那里发什么呆，等我请你们上来吗？”

叶尊找到入口靠窗的地方坐下来，没有理会司机的阴阳怪气。

他还在想，等下下车怎么找到野川薰的教室和桌子。

车子扭扭弯弯，中途停下来几次，最后在目的地停下，司机下车打开车门。

学校的门上用通用语标志着：第一国际公立中校。

叶尊站在校门口，看到进去的学生，各种肤色各种国家的人都有。

虽然很多人走进学校，但大家似乎一大清早情绪都不怎么高，几乎没什么人闲聊说话，显得安安静静的。

就在这时候，叶尊无意识朝一个地方看了一眼，一直平静的眼眸忽然睁大，像是春天第一缕微光照彻在水面上，惊起刹那绚烂的涟漪。

叶尊的脸上浮现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笑容，飞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张开嘴想要呼唤，却没有发出声，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一下，只是更快地跑向那个人。

通往校内的大道上，穿着和叶尊同样制服的男人，身影瘦削修长挺拔，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就鹤立鸡群一般，和周围所有人都区分开来。

他只是在那里慢慢走着，就像是巨星行走在红毯之上一样，从容矜贵，优雅沉静。

叶尊飞快地跑过去，手指搭上那个人的肩，生涩明媚的笑容让眼眸盈满清澈纯净的光，迫不及待叫出那个名字：“莫洛斯！”

男人的脚步随着他的动作停顿，转身回头看向他。

在对方回头的瞬间，叶尊脸上的笑容停滞了，眼中的光沉息凝固。

“嗯？”面前的男人微微征询的神情，垂眸安静地看着他，俊美的面容眉目和煦。

尽管背影给人的感觉近乎一模一样，连神貌也极为相似，但不知道是不是服饰不同，眼前的男人相比起神父本人，看上去要年轻几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叶尊忽然想起来，他进的是单人副本。

神父怎么可能在这里？如果在，对方又是什么身份？

叶尊僵硬地收回手，缓缓眨了下眼睛：“抱歉，我认错人了。”

——一定是认错了！

男人并不生气，看着他友善地说：“或许，并没有认错。”

叶尊怔住：“什、什么？”

男人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神情沉静，清亮的瞳仁占据眼睛的比例稍大，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尤为专注静谧，那双眼睛很美，就像是珍稀无比的黑水晶沉在清澈的山泉里，眸光清润而认真。

“突然接到了教会的工作，看你睡得正好，就没有打招呼先走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是，接到了魔神游乐园的游戏邀请吗？”

叶尊神情微动，眼里盈满清澈的惊喜：“……真的是你！”

神父的唇角扬起含蓄矜持的弧度，不甚明显的亲和，跟他脸上可以忽略不计的表情不同，那双漆黑的眼眸，只要一点微弱的浅笑，就像是春水沁着柔和的天光，蒙着薄薄的似有若无的澄澈温润。

眸光专注地看着他，眼底隐隐的好奇探究，轻轻地说：“嗯，我住你隔壁，之前就有想对你打招呼，但看你好像很紧张，怕突然出声惊吓到你。但是，刚刚突然看到我，也还是吓到了吗？”

“这个，我……”叶尊的喉结小小的滚动了一下，笑着眉睫却微颤，生涩垂敛。

他的确，有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