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蔚蓝星。

字母站知名UP主，有着一对大眼袋的郑俊，正在他的出租房里接电话。

MCN的电话，学校辅导员的电话，网友的电话，知道他在干这一行的亲朋好友电话，还有各种猫猫狗狗的电话。

MCN过来通知他，又有哪一家找他打广告的公司紧急撤单；学校辅导员则话里话外说，目前舆情很严重，但这件事和学校无关，他如果要继续玩《天侠》，最好不要殃及学校，明天必须回学校签一份确认他自己承担后果的责任书。

网友打过来电话，有担心他的，也有上来就骂他推荐杀人游戏的。奇异的是亲朋里竟然也有人类似态度，打着关心的名头暗中嘲笑。

这样的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哪怕开启了“只接听电话簿记录号码”，电话与电话之间的间隔也没有变长。

郑俊终于不耐烦了。

上一个电话还没有打完，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这回郑俊没有看打电话的人是谁，一接通就咆哮道：

“老子现在没事！死了钱也不会给你们的！”

“……郑俊，”郑父语气冰凉，“你翅膀的确硬了啊。”

“爸？！”

郑俊这才发现电话是他老父亲打来的，焦虑的心情里顿时添加了几分忐忑不安。

他学习成绩不好，现在上了学校又很一般，如果找不到出路，很明显未来会一直碌碌无为。所以对于郑俊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既然已经在UP主这一行业里面做出头，那就不如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但家长的想法必然不会是这样。

《天侠》发行前，郑俊虽然已经有些名气，却还没有真正考虑过要做UP主这一行。《天侠》发行后，郑俊才从学校寝室搬出来，开始稳定地产出。

借着《天侠》的东风，他粉丝迅速增加，接推广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拿回家的钱多了，最近郑父郑母才有点松口的迹象。

没想到……

郑父说：“我听说你那个游戏死人了？”

“没有的事！”郑俊连忙道，“虽然的确有人陷入了昏迷，但……”

“昏迷还不严重？”电话那头的郑父声音高了一些，郑俊还听到他妈也在旁边小声说着什么，“我就知道电脑游戏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昏迷了，我和你妈得怎么才能……”

老男人滔滔不绝地骂开了，唾沫星子隔着无线电灌进郑俊耳里。

郑俊试图辩解几句，但什么“不是普通游戏”，什么“异世界开发”，郑父完全听不懂。

十多分钟后，这次家庭交流以“你要是敢再玩这个游戏，我就打断你的腿”结束。郑俊等家里挂断才敢丢开手机，直接往后倒在了一团腌菜似的床上，只感到身心俱疲。

然后，被什么东西硌着腰了的UP主“艹”了一声，惊恐向旁边一翻身。

翻到没有东西的区域，捂着腰的郑俊一脸惊恐回头，才发现硌着他腰的，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滚到被子里藏起来的游戏头盔SW1。

它透明的外壳，和深蓝色的柔软内部，一如既往透着超时代的美感，引诱人触摸。但郑钧在看到它的同时，却触电般后退，好像那是什么危险物品。

小雪他们进入虚空之暗时，郑俊也在现场。如果昨天那场探索不是立刻出事，他也会随队进入。

只要想到这一点，郑俊就不由后怕。哪怕他猜测只要不进入虚空之暗，玩家并不会出事，但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敢上游戏。

郑俊又热，又一身冷汗，刚把手机丢一边，现在却忍不住捡回手机打开，想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终于不再有电话打来，但还有来自各个社交媒体的新消息弹出。

郑俊本来不打算看，但最新一个消息的几个关键字吸引了他。

“星鲸又发了新剧情片？”

在这个时候？

快一天了，都没有对玩家在游戏过程中昏迷不醒这事情出来给个说法，反而发剧情片，这是根本没把玩家的性命放在眼里啊！

没出事就是尊敬的天侠，出了事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别忘记是你星鲸利用玩家当免费劳动力，才导致小雪还有其他几个人出事！

郑俊心生怒火，点进微博一看，果然又不少人还没看那个所谓的新剧情，已经骂开。

郑俊也想骂，并且准备长篇大论地骂，他甚至构思好了怎么开头——

“大家都知道，过去每一次，我都站在星鲸和天侠这边，但今天……”

这些带着强烈情绪的胡思乱想，在他下意识点开视频、看到那个跳出来的画面后，戛然而止。

虚空之暗在膨胀。

视角来自一个当时正在虚空里晃荡的方寸道修士，当时她正好就在虚空之暗边缘。

宇宙般广袤的视野里，大半空间都被盘旋的暗红雾霭覆盖，它以一种看似缓慢，但以人的尺度算极快的速度移动，就好像从海面上来的层云眨眼就覆盖了整片天空。

靠近它的诸天界一一叫它吞没，甚至没能表现出挣扎。

郑俊一口闷气梗在喉咙眼，刚才的怒火不知不觉消了许多。

这时候镜头一转，竟然回到了玩家们眼熟的碧霄宫里。

来自各个国家的人，来自各个势力的人，他们各有不同的模样，他们的神色又无比相似，叫郑俊难以分辨。

剪辑无比粗糙，还十分跳跃，短短几秒里，郑俊其实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夏掌门和曲长老的对话也叫人云里雾里……等等，他们真的是一对？

以为炒八卦就能转移注意力吗？垃圾星鲸！曲长老……曲长老？

郑俊瞪着眼睛，默然无语，看着《天侠》最出名的“NPC”褪下白皮，长发染霜，身周盛开了一朵又一朵金莲。

听着《命运交响曲》，看着曲长老消失，看着镜头一转，远景镜头里，十来朵硕大无朋的金莲从虚空之暗里长出。

然后暗红的雾霭缓缓停下扩张。

……这，曲长老这是，牺牲了？

一点铺垫也没有，这什么狗屎剧情？！

郑俊刚要狂骂，突然又愣住。

当然没有铺垫。

《天侠》是个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发生任何事，都能没有逻辑无需铺垫。

当然，夏掌门肯定早就知道曲长老的情况，只是把许多事情隐瞒了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牺牲一个人拯救全世界这种故事，实在缺乏真实感。

郑俊这么想，却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看到玉皇界一界飞升，让其他诸天面对大劫。

他看到仙人化为流星坠落，仙界仅剩的圣人拆了所有仙宫，用来稳住三万诸天的天膜。

他看到名字只在鸿雁金钟塔的请仙兵法坛里出现过的机圣出手，和道圣一起，收拢三万诸天，围成环形。

最后，他听到道圣询问，百万仙兵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

郑俊热泪盈眶，却也咬牙切齿。

他骂道：“我就知道你星鲸发剧情片是要割再割一波韭菜，真当韭菜割不完吗星鲸！”

打感情牌想让玩家上线？

是不是太天真了！

郑俊回头瞪着游戏头盔，一边流泪一边嘲讽，这可是拼命！

很显然，UP主自己也忘记了，那几个出事的玩家虽然没有清醒，但还谈不上丢了性命。

他在骂，可他也很明显地动摇了一点。

只是一点。

是的，玩家们疯狂到悍不畏死。

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并不会真的死去。

每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没必要为异世界去拼。

“百万仙兵，暂时没有。”

点开的视频里，突然又传出声音。

嗯？刚才屏幕都黑了下来，竟然不是放完了？

一个游戏剧情片学什么迪士尼做片尾彩蛋？郑俊忍不住又骂。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重新被吸引回了手机上，结果发现上面依然一片漆黑。

只有多种语言的字幕闪出。

“不过在天侠们的协助下，昆源早就开始在凡人里征召预备民兵，第一批十万人已经完成了训练，马上可以出征。”

另一个似乎是什么南松君的声音插嘴：“凡人民兵恐怕不太……”

“同时，星鲸科学院的智能作战辅助系统，已经通过第一次内测了。我们从上百万天侠那里收集了数据，制作了这个傻瓜式操作系统，能够辅助一个新手，表现得与八九级玩家相差无几。”

这个应该是夏掌门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

“改良过的游戏头盔，金丹期神农道修士一小时产量……产量……嗯，数据我记不清了，但应该挺高，我们可以迅速武装出一批人。”

“……你的意思是？”

“圣尊，”夏掌门的声音道，“至少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得为自己而战啊。”

***

“难以想象你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一句话。”

范益春道，他和夏炯已经返回了蔚蓝星。

“OH là là！魅利坚刚才突然批准了一个临时法案，没得到政府允许不允许登录星鲸游戏！”叶蔺玉在一边叫道，“他们甚至建立了临时的墙，一旦接到来自SW2的信号，就会断开设备连接！”

“……魅利坚关闭对华夏关口的速度倒是一如既往地快。”

苏琴评价。

蒋海在一边快速刷着社交媒体，脸涨得通红。

夏炯还在西北基地中，通过电脑视频和他们联络。

此刻范益春的办公室，乱得好像曾经开设在绿地公馆沙滨路二号的工作室，而且乱起来的人，也还是半年多前那几个。

夏炯也在忙，噼里啪啦不知道在键盘上打着什么，闻言回：“范爸爸你太小瞧我了，有道理的话我经常说，只是不怎么做有道理的事而已。”

范益春翻了个白眼。

“而且我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夏炯道，“三万诸天和蔚蓝星到底是两家，屁股决定了三万诸天无法一直得到蔚蓝星玩家们的帮助。我之前的行为和欺诈没有区别，现在付出代价也是必然。”

竟然又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老板今天……哎，曲老师……

这边办公室里，几个人停下动作，互相交换眼神。

范益春沉默片刻，突然道：“老板，等会儿记者发布会上，你可不要一冲动又乱说话啊。”

星鲸总策划这么说，没想到他老板竟然对他笑了笑。

“没事，范爸爸，”夏炯说，“责任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明白了。”

***

星鲸即将召开全网直播的记者发布会。

这个消息吹进无数人耳中时，昆源，青华山下的湖水里，一道白光亮起，汇聚成人形。

时隔多日，唱花衣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