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燕京坊市，对凡人而言可谓历史悠久。

在燕京城出现前，燕京坊市就在这里了。说燕京城是因为这座坊市而建立，并不为过。

那还是青华道第二代掌门，南松御庭真君尚未太上飞升的时候，青华太上仙君与试图破裂天膜的魔神对决，大胜却力竭而身死道消。之后昆源界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直到当时还只是元婴的南松御庭真君羽化肉身，成为仙君，出手狠狠地收拾了一通，才叫昆源界的秩序重新安定下来。

燕京坊市 ，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建立，距今差不多有一千多年了。

青华道在这里，本来也有几间铺子，连在一起，但那惨案发生前，青华掌门曲武峰下令召回所有在外青华弟子，之后又闭锁护山大阵，那几天里，青华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笼罩迷雾之中。

曲忘生在青华道紧闭店门的几间铺子前站了一会儿，就见那上面残留着被人使用术法攻击的痕迹，大抵是一些散修听闻青华道惨案后，对店铺里没收拾走的货物动了邪念。

不过这些攻击没有打破铺子里防护的阵法，只让铺子大门变得焦黑一片，显得十分丑陋。

曲忘生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没有做什么，但在青华道这家铺子周围的七八家铺子里，主事的修士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

如此，直到曲忘生转身离去好久，这条街上才渐渐有人说话。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曲忘生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他离开这条街，走到另外一条街上。

这条街比旁边的那条街更为热闹，因为街角一排连着有好几家明隐道仙门开的收货卖货铺子。妖灾魔潮催化一大批普通牲畜变成妖魔，这些妖魔的某些部位可能是不错的材料，明隐道仙门会收购这些原始材料，归类后卖到各种地方去。

不过，门里现在没有能处理这种材料的人，师弟应该不会需要这些。

从夏炯的需求出发，曲忘生思索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替师收徒后，除开第一次返回青华山时忘记带手信，之后几次返回青华山前，他都会忍不住给师弟带一点什么回去。

就是第一次带回去的书本，和之后几次带回去的礼物，好像都不太对师弟的胃口……

不太明白《文圣玄妙坛法秘要》等等师弟必须要背的书本带回去后，师弟为什么会不太高兴。走进铺子里，曲忘生环顾四周，试图挑选出一个能让师弟开心的手信。

却不想，琳琅满目的商品尚未看个仔细，他就遇到一个熟人。

“请我吃？真的？”零离君屏迢开心说，他竟然坐在这家铺子的柜台后，身边环绕好些个明隐道年轻女弟子，身前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吃食点心，甚至还有一杯价值上千良品灵珠的玉乳。

铺子里的明隐道女弟子都忙着招待他，只有少数几个还会管顾店里的其他客人。如果他不是零离君，恐怕早就被排队的客人们用眼神戳碎。

可就算他是零离君，依然被很多人怒目而视。

曲忘生转身就想走。

然而他刚踏出一步，早就应该发现他了的屏迢突然出声，招呼道：“啊，濯清君，你也不耐烦宴上废话，用化身来逛坊市了么？”

曲忘生眨了眨眼。

他身边风景陡换，已是出现在一座花园里，坐在湖水边一曲折水榭中。

金汤防线上的轮值已经结束，本是该休息的时候，当今大燕天子却过来宴请。

曲忘生过去从不参加这般场合，而今为了找到灭门线索，却不得不踏入其中。

可他就算踏入其中，也没有办法和旁人谈天说地，只能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听宴上其他人说话。

师尊总说在这种仙宴上能发现许多有趣之事，为何他……完全发现不了？

夏炯要是在这里，恐怕会无语发现他师兄根本没想过要偷听那些布下术法说悄悄话的修士。

某种意义上过于正人君子的曲忘生，亦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睁眼一扫周围，对上不远处和一堆公主郡主说话的屏迢望来的视线。

屏迢向他端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潇洒举止叫一旁的公主郡主们轻声呼出。

曲忘生默默看这位算是友人的家伙，只奇怪他宴上要应付那么多女子，化身溜去坊市还要应付那么多女子，不觉得累么？

“当然不！”坊市的铺子里，屏迢震惊看曲忘生，差点又要说濯清君你讲的什么非人之语了，道，“姑娘们漂亮又可爱，和她们在一起我才会开心，为什么要觉得累？”

曲忘生：“……”

可他在一边看着，就已经觉得很累了。

好在屏迢对曲忘生的性子有些了解，没有在这方面深究下去，转而问道：“说起来，濯清君来这里，是要买写什么？”

明隐道女弟子给曲忘生送来一杯灵茶，他接过，沉吟片刻，道：

“吾——”

仙宴上突起喧哗！打断了曲忘生放在坊市那边的注意。

他抬头一看，是轩辕剑宫一位长老，正和当今大燕天子说话。

“吾轩辕剑宫守塔弟子刚用鸿雁金钟看来的消息，”这位长老道，“黄岑界天膜碎裂！界内凡人无一幸存，即便是修士，也百不存一！”

“黄岑界……怎会？！”

“天膜破碎，这都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了……”

“上一次诸天界天膜破碎，还是九百年前。”

“可恶，眼下妖灾魔潮，果然是大劫吗……”

仙宴上本来平和的气氛被这个消息一扫而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虽然金汤防线至今稳固不曾出乱，暗中活动的魔神也抓住了一个，昆源界表面形式看上去还好，但他们至今没找到种魔坛在何处。这代表着，种魔坛至今仍在源源不断从虚空中吸取魔气，放入昆源界中。

若不制止，天膜将在魔气浸染下变得越发脆弱，直到最后，只要轻轻用力，天膜就会破碎。

到那时，黄岑界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上次大劫，三万诸天界几乎有一大半天膜破碎，这次大劫再降，当年之事，莫非又要重演？

诸人心情沉重，连宫廷乐师也不奏乐了。那说出消息的轩辕剑宫长老没想到气氛会如此低沉，连忙道：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其他人奇怪道：

“好消息？”

“而今这状况，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自从妖灾魔潮生起，仙界的消息都变得十分模糊，我门中飞升的师祖完全联系不上，总不可能是你轩辕剑宫联络上仙界了？”

“莫非，圣人们……”

“不是不是，”那位轩辕剑宫的长老连忙说，“也不是那般的好消息，我家的守塔弟子还说，玉皇界神庭道已经打败潜入玉皇界中的魔神，破坏了全部种魔坛。神庭道主人亲子死于魔神手中，他发道誓要灭除魔神，已经联络观星台，要调兵遣将，支援其他生起妖灾魔潮的诸天界！”

众人闻言惊叹：

“不愧是神庭道……”

“竟然如此轻易解决了魔神和种魔坛……”

就连那大燕天子也在惊叹：

“是有九叠城门的玉皇界……”

曲忘生听闻，垂眼思索。

若按照他那师弟的有趣说法，青华是什么什么百强，那用同样的比方，玉皇界神庭道恐怕能算得上仙界之下三万诸天里的前三强。

这样一个强大的仙门，飞快解决了自家事情不说，还愿意出手帮助其他诸天界，真是太好了。

“哎，”坊市的铺子里，和曲忘生一样听到了仙宴中议论的屏迢道，“要是昆源最后不行了，我就跑路去玉皇吧。”

“零离君你怎么能这样？”那些明隐道女弟子喊道，“是要抛下我等？”

“放心，”屏迢立刻做保证状，“我一定会带你们一起走的。”

这么说，他又问曲忘生：“濯清君，你呢？”

曲忘生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若是他原本想法，自然要同青华道共存亡。

但师弟……师弟并非昆源界人，若事态真到了那一刻，必须叫师弟带上杜渐张防微，返回安全的蔚蓝星界。

如此一来，他青华还能保下一丝传承。

曲忘生原本是这样想。

可听师弟述说他父母之事后，他却不敢替师弟下这个决断了。

到底该如何做，他已是不知。

“……车到山前必有路，”顿了片刻的曲忘生道，“零离君，之前你问，吾欲购何物。”

“啊，是这样，”屏迢也想起来，“濯清君你还想买吗？”

曲忘生点点头，道：

“零离君是方寸道修士，应当去过不少诸天界，你可知道，风雨道修士炼制法宝的材料，最好的有哪些？或是哪个风雨道仙门，会对外出售法宝？”

“哦，你说的这个，我知道是知道，”屏迢很奇怪，“但你为何会问起这些？”

“吾师弟未走逍遥，走了文圣门下的风雨道，之前……给的法宝，不适他用了，”曲忘生道，“吾得为他再寻一个。”

“等等，我记得，你曾说过，你青华道掌门印自动认你师弟为主，所以他虽然不久前才拜入门中，修为低微，却是你青华道现任掌门……”屏迢眉梢跳了跳，“可作为青华道掌门，你师弟不走逍遥，却修了文圣风雨道？”

曲忘生嗯了一声。

不仅修风雨道，还打算以游戏入道。以至于掌门印送的以乐入道风雨道修士所用琴弦法宝，不适合夏炯现在用了。

“噗哈哈哈哈哈！”屏迢大笑出声，道，“你师弟真乃奇人也！等哪次防线轮值完休息，我定要去你青华道拜会，与他认识认识！”

“所以……”曲忘生想说什么。

“放心，他是你师弟，当然也是我师弟了！”屏迢说，用力拍了拍胸口，“师弟的法宝就包在我身上！”

曲忘生闻言，眉头一皱。

刚想替师弟拒绝这种套近乎，陡然之间，屏迢已经消失在他对面的座位上。

想来，身为心动就行动的方寸道修士，他已经到了去其他诸天界看法宝的路上。

曲忘生：“……”

师弟法宝的具体要求还没说，屏迢怎么知道该买哪种？

他果然与方寸道天性不和。

曲忘生起身，对招待他的明隐道女弟子点点头，身着云纹披风的他化为一道清风，消失了。

大燕皇宫的花园里，水榭软纱帷幔随风晃了一下，三角云麓青旗倏地出现在曲忘生手边。

鹤氅道人收好法宝，视线扫过花园里议论得激烈的一众人，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环境叫他分外不安。

师弟尚未从蔚蓝星返回昆源，到底会是什么……

曲忘生眉头皱得更深。

他察觉不到，花园中也无人察觉到，此刻，就在大燕皇宫地底深处，被层层叠叠阵法笼罩覆盖的地宫里，一座高耸祭坛，正于昏暗中焕发不祥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