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诉说

许原野赴完厉从行的约回到嘉城新苑，时间是晚上九点刚过。

客厅里一片漆黑，许原野抬手按亮吊灯，暖黄色的光一瞬间盈满了他的视线。

他把鞋换下，直起身往客厅里面走，脚步在走到玄关的时候一顿，视线触及到了一个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客厅里的人。

沙发上，一个清瘦欣长的身影躺在那里，穿着六中校裤的腿一只搭在沙发上，一只斜放在地上，校服外套遮住了脑袋，手臂压在外套上，衬衫被这个动作拉起，露出了腹部的线条。

许原野放轻了动作，缓步走了过去，靠近于星衍的时候，那暴露在外面的腰线格外的晃眼。他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把盖在于星衍头上的校服外套往下拉了拉，企图遮住男生露出来的这截腰。

目光扫过茶几，上面还放着一叠试卷，笔盖孤零零地躺在试卷纸边，而水笔已经滚落到了地毯上，这些都昭示着于星衍睡过去的时候有多么猝不及防。

校服外套被许原野拉下，男生的小半张脸就露了出来，凌乱刘海下的眉头微蹙，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睫毛阴影垂在眼睑，影子又细又长。

不知道在梦中想到了些什么，于星衍的咬住了嘴唇，身子就要往沙发外侧转去。

许原野看他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要掉下去的男生。

那截劲瘦的腰入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男生的肌肤温度一瞬间传递到了许原野的手上，分明是温热的，却让许原野一瞬间感到了灼烧般的惊心动魄。

于星衍被惊醒了。

他背靠着沙发，腿跪在地毯上，腰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睁开眼，朦胧模糊的光影重叠，对焦以后，许原野的脸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了，他好像在沙发上做卷子做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还真不是刻意在客厅里等许原野的，于星衍眼神略微茫然地扫过了自己的腰，掠过了男人扶着他的手臂，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境地里。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于星衍抬起头看向许原野，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原野哥，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

他把手朝许原野那边伸过去。

许原野看着他，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扶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向抓住了于星衍伸过去的手掌。

于星衍的手长得骨肉匀称，指节秀气纤长，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的皮肤下，血管汩动，放入许原野的手里，和那双浅麦色的宽大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拉着站起来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可是于星衍却能够那样清晰地感受到许原野的指腹摩挲过他的手背时，那若有似无的瘙痒。

他的确是腿麻了，站着的时候，佝偻着身子，有些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手臂朝茶几伸去，于星衍捞过放在上面的试卷和笔盖，又低下头，去寻找落在地毯上的笔身。

就在他遍寻不到的时候，许原野叹了口气，重新蹲**，从茶几腿的后面拿起笔递给了他。

“谢谢。”于星衍声音低沉，看起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他把笔盖好，起身就想往房间里走。

这样子的于星衍反常到许原野无法忽视了。

许原野扣住了他的肩膀，皱起眉头，问道：“于星衍，你怎么了？”

于星衍有些累。

他大脑一片混沌，甚至都无法组织出周全的语言来应对许原野的问话，便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回答道：“没什么，回去参加了我弟的周岁宴。”

周岁宴啊。办得那样隆重，那样热闹，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里，摆满了整整一桌的物品，小小的孩子趴在上面，一脸无辜懵懂地伸手去探，抓到了一本书。

宾客们鼓掌欢笑，庆祝于豪强又多了一个会学习的小儿子，以后肯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被押着回去的于星衍站在于豪强的身后，看着那虎头虎脑的小婴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是个局外人，那些本该刻于血脉里的亲情，他全数没有感受到。

和他相隔了十七岁光阴的小生命叫做于阳悦，听这个名字，以后他应该会是一个生活在光明和快乐中的，无忧无虑长大的小男孩吧？

老来得子的于豪强抱着于阳悦，笑得那样自豪那样灿烂，于星衍忍不住想，在他小的时候，还没有记忆的时候，那场周岁宴上，于豪强是不是也这样笑过呢？

可他已经不像高一的时候那么无所顾忌了，站在于豪强的旁边，于星衍端出一副优等生的乖巧模样，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句，于豪强自觉自己人生功成圆满，难得的，在宴席散了以后拉着他说了许多关心的话语。

虽然于豪强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去过他的家长会了，虽然他连于星衍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于星衍站在于豪强面前，听着他说话，只觉得寡然无味。

原来，错过了的事情便是错过了，无论于豪强此刻因为新生命而唤起了多少父爱，他都没有办法因此弥补上曾经的遗憾。

他拒绝了于豪强回南山花园的邀请，说自己还要学习，让周叶送他回了嘉城新苑。

卷子很多，就算是在吃了一顿身心俱疲的生日宴，也还要强撑着精神把今天的课业完成，于星衍连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躺在沙发上做起了卷子。

于星衍自觉自己算不上绝顶聪明，所以只能以勤补拙，每天都不停歇前进的步伐。

没想到，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许原野的模样。

许原野听到于星衍的话，搭在于星衍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把男生按回了沙发上。

“今天晚上没吃什么吧？肚子饿吗？”

于星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瘪瘪的。确实，他今晚没吃什么东西。于豪强喜欢排场铺张，王菁菁更是希望她的儿子得到最多的关注，把周岁宴办得觥筹交错，于星衍在那里什么都吃不下去。

许原野让他在沙发坐一会儿，转身去了厨房，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了出来。

摆在于星衍面前的面条冒着热气，筷子被递到了于星衍的手上。

许原野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看见了于星衍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又想用哄小孩那套来安慰他。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吃起了面条。

鲜香的面条嗦入嘴里，饿意喧嚣起来，于星衍越吃越快，风卷残云一般把面碗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原野哥，你做的面条真好吃。”

他抬起头，对着许原野说道，嘴唇上潋滟着星点油光，一小粒葱花粘在嘴角，看起来像偷吃食物忘记了擦嘴的仓鼠。

许原野从面巾盒里抽了一张纸，视线停留在于星衍的嘴角上，男人下意识地就想帮于星衍擦掉，动作到了半途，又生硬地拐了一个弯，把直接放在了于星衍的手上。

“擦擦。”许原野说。

于星衍注意到了许原野微妙的动作变化，他张了张嘴，心头酸涩，把纸巾放在嘴边，机械地擦了擦。

一碗面吃完，许原野坐在地毯上，看着于星衍，一如往常地进入了人生导师的角色。

“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他说

……

于星衍的手指慢慢攥紧了。

说什么呢？

家里的那些事都是老生常谈了，他就算说上千百遍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于星衍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消化这些情绪了。可能人越大就越独立，他如今已经不再渴望父母恩爱和睦的家庭温暖了。

他的脑海里有一根弦绷得很紧，这两年一日比一日紧，没有一刻放松。

可是今天，在许原野刻意避嫌的动作下，于星衍那根弦被大力地弹动了。

——“嗡”一声共鸣，弦断了。

于星衍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许原野，眼神里有一点悲伤，又有一点无奈。

“原野哥，我有一个喜欢了好久的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一字一句说出口，每个字都好像在心上剜了一刀。

许原野如今也会刻意避免和他做太过亲昵的接触了，他的好日子，是不是也要到头了呢？

许原野没有料到于星衍开口说的是这个，那张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怔愣的神色。

只听见，于星衍的视线浮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声音也空荡荡的。

他说：“原来，我渴望温暖的亲情却得不到，现在，我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我是不是很差劲啊？原野哥。”于星衍又去看许原野。

他的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那悲伤和无奈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这个难题，我想不通，跨不过。”

于星衍好像是在对许原野诉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我根本碰不到他。”

……

客厅里的气氛凝滞沉重，许原野的手撑在地上，心里因为于星衍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于星衍的自嘲轻而浅，他说：“原野哥，这一次，你帮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