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依赖（二更）

于家的饭点是六点钟，于星衍下楼的时候，吴姨已经做好了饭。

客厅里除了忙碌摆盘的吴姨，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

坐在沙发上穿着真丝睡袍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电视的后妈王菁菁，还有她上小学长得像土豆和番薯杂交品种一样的儿子。

显然王菁菁的儿子全数没有遗传到他妈的基因，长得应该和他爸十成十的像。

看见于星衍下楼，吴姨笑得开了花。

“衍衍，睡醒了啊，快来吃饭，今天吴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还有咕噜肉。”

女人听到吴姨的话，懒散地抬起拿着电话的手臂，斜斜地望了过来。

“哟，衍衍回来了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女人的语气吊得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于星衍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过了舒服的日子，愈发的理直气也壮了起来。

她轻轻在自己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嗔怪道：“龙龙，还不喊哥哥好？没礼貌。”

小土豆正在打王者荣耀，眼睛都不带转的，飞快地应付了一句“哥哥好”，继续打自己的游戏去了。

于豪强不在，装都懒得装一下。

于星衍看了眼因为他回来而忙前忙后的吴姨，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忍这么一次。

他走下楼梯，没说什么，径直往餐桌去了。

懒得理会王菁菁和她的土豆儿子要不要吃饭，于星衍把碗筷拿起，就准备开吃。

王菁菁倒是挂掉了电话，眼睛一秒都没离开过于星衍。

看见于星衍不管她娘俩自己就要开始吃饭，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

“龙龙，快别玩了，没看见你哥哥饿了吗，别让他等咱们呀。”

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于星衍的动作一滞。

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这女人还往火上浇油。

于星衍回过头，眼睛瞥过土豆手上拿的手机。

这手机壳，真他妈眼熟。

他向来用的苹果，一般是出了新的就会换，淘汰的也不卖咸鱼，就放在房间里收藏。

后来有一次吴姨的手机坏了，他就把换下来的手机借给她用了两天，里面的东西都清干净了，也没有密码。

吴姨早就还给他了，于星衍不记得自己是扔在哪里，可能随手放在了家里的某个角落。

好家伙，现在这土豆崽子是用的顺手啊？

于星衍饭也不吃了，把椅子挪开，站了起来，往沙发那边走去。

王菁菁看他过来，脸上的神色又那么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后妈，不需要这么怕一个小孩子，很是装模作样地又做坐直了。

于星衍走到土豆旁边，一把抽过了小男孩手中的手机。

他看了眼上面水晶破裂的画面，把手机拿在手上抛了抛。

“怎么，用我的手机，不需要和我说一声吗？”

王菁菁听到他说这个，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这手机我是在客厅看见的，又没有密码相册里也没东西，用旧了的东西，谁知道是谁的。龙龙年纪小，给他买新手机不合适，让他用旧的正好。”

……

于星衍冷笑了一声。

“怎么，连给自己儿子买手机的钱都没有，还是于豪强不乐意给这个钱啊？后妈，和我说啊，我的旧手机太多了，随便送。”

土豆心系自己的游戏，见于星衍拿着手机不还，哇得一声就要哭。

于星衍慢条斯理地把手机壳从手机上剥了下来。

他把手机壳放在王菁菁面前晃了晃。

“不好意思，后妈，这个手机壳是联名限量的，我不舍得送，至于手机嘛，就送给你儿子，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送他什么礼物，不好意思啊。”

看着王菁菁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于星衍挥了挥手，上楼拿了自己的书包，饭也没胃口吃了，就要出门。

吴姨有些焦急，但她到底只是给于家打工的，掺和不上主人家里的事情，跟出去送了于星衍一路。

于星衍看着吴姨关心的神色，温声宽慰道：“吴姨，没事儿，就是辛苦你做菜了。”

他提前在软件上打了车，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接单。

于星衍坐上网约车，还有些茫然。

家里也变味了。

到处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周叶晚上还有事，也不好去打扰他。

王小川叶铮现在也不适合去见，他们看见他这样肯定又要关心，可是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的定位是嘉城六中，师傅看他年轻稚嫩，只以为他是要回学校，一路上不停地和他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厉害，成绩多么好，这次中考一定也能考上嘉城六中。

于星衍心里又酸又难受。

他初中的时候，也是一直拿第一名的，于豪强一开始还会惊喜赞叹，到处和别人炫耀，后来却早就把他拿第一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非是考了好成绩，给他打一笔钱。

于豪强总是各地出差，身边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女人，他撞见过很多次，甚至还有人跑到学校附近来和他套近乎，比王菁菁更加漂亮聪明的不是没有。

可是于豪强不喜欢。

于豪强就喜欢这样可以由他拿捏的，听他摆布的，漂亮的，温顺又听话的。

在他面前娇柔顺意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于豪强并不多么在乎。

可是于星衍在乎。

他母亲去世的早，于星衍小时候总是期待着，于豪强能娶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能够懂他照顾他，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他也会把她当成妈妈来对待。

可是于星衍始终没有等到。

最后，成为他后妈的，还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星衍以为于豪强还是爱他的，他不顾自己的面子，和于豪强大吵一架，可是最后于豪强还是带着王菁菁去打结婚证了。

其实于星衍知道，没有王菁菁，还有李菁菁、张菁菁……可是他实在是无法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下去了。

他最后只能离家出走。

于星衍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有多么羡慕叶铮和王小川的家庭。父母恩爱和谐，虽然住的房子没有他们家大，但是温馨。

网约车把他送到嘉城六中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于星衍站在学校门口，背的包里还装着十本厚厚的书，勒得他肩膀生疼。

要去哪儿呢。

于星衍想起今天早上他和室友发火，觉得自己确实是很可笑的。

因为他看起来受尽宠爱长大，但是却始终害怕自己没有人在乎。

小时候，于星衍总是觉得，如果周叶是他的爸爸就好了。后来，他认识了叶铮和王小川，看见他们的父母认真地出席他们的每一次家长会，会在比赛的时候到场给他们加油，中考完以后，叶铮和王小川都有父母在校门口等着给他们送花。他的羡慕和嫉妒藏在心里，他装作满不在意地样子，请班里人出去吃饭唱歌，身边热热闹闹的，可是回到家里，只有吴姨在等着他，关心他的中考成绩。

于星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这些隐秘的心思，他常常会唾弃自己，天底下有那么多比他过得难多了的小孩，他凭什么因为这点事情而困扰？于豪强没有苛待他，没有打过他，他一直是别人眼中艳羡的对象，这点烦闷和不安，好像算不上什么。

他一直想，只要自己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会好的。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没能够真的做到不在乎。

他渴望的。

渴望有人给他送花，渴望有人教他学习，渴望自己站在台下的时候，有人是为他而来。

于星衍没有想到，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是这个可能只是生命里萍水相逢的缘分的室友，在不知不觉中满足了他。

这些事情，于豪强从未做过，他只会给他转钱，然后在好不容易相聚的饭桌上吹嘘自己最近的丰功伟绩。

于星衍想，好像，他潜意识里把许原野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许原野也许只是因为他是小孩子，顺手照顾了他，他却把这些看得那么重。

因为在乎，所以敏感，所以难受，所以不希望许原野高高在上，他是个贪婪鬼，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得寸进尺，希望能够再得到三分。

星期六的傍晚，六中门口有等着接小孩的高三家长，也有些家长提着保温桶站在校门边，陪着留校刻苦的孩子喝汤。

于星衍一个人背着包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看着这平凡温情的时刻，突然好后悔自己早上那样不管不顾地和许原野发脾气。

以后，许原野是不是就不会对他好了。

他那样无理取闹，也不乖。

许原野只是他的合租室友而已，有什么义务要对他好呢？

他是在野，那么多读者喜欢他，他根本就不缺钱。

他只是把他当成好玩的小朋友，闲暇的时候逗逗他，可能背地里还会嫌弃他麻烦。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愈发不敢回去见许原野了。

他肚子咕咕叫，刚刚吴姨做的美食一口都没尝到，于星衍越想越委屈，走到卖糖糍粑的小摊旁边买了一盒，圆圆的糍粑滚在糖粉里，看起来雪白可爱。

他用牙签叉起一个放入口中，被人工制造的甜味齁住了喉咙，干咳了几声，又去买了瓶水。

要去哪儿啊。

于星衍有些茫然地坐在长椅上，身上也没有带身份证，他好像还是得回嘉城新苑的。

——刚刚打车回了六中，其实，潜意识里他是想回嘉城新苑的。

只是他畏惧，害怕，不想见到许原野对着他疏离的样子。

就在他举足不定的时候，手机再次在兜里震响。

于星衍掏出手机，见到的是许原野的微信电话。

……

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开心浮上了于星衍的心头。

男生咬住嘴唇，接起了电话。

“于星衍，你在哪里？”

许原野在电话那边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

“你舅舅和我说你从家里跑走了，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去哪儿了？”

许原野这是在……关心他吗？

于星衍揪了揪手指，蝇呐般小声地说道：“我在学校门口……”

“你在，你在学校门口？”

许原野早上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天没见到于星衍，又听周叶小孩从家里跑走了，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开口不自觉就有点凶。

没想到这个小孩居然从家里跑回了学校……

许原野听周叶说了一些于星衍家里的情况，心上不免产生了些怜惜。

形单影只的童年，被父母用钱打发的时光，他也经历过。

许原野放缓了语气，声音从电话的那边传来，带着些嘈杂的电流声，却显得温柔又低沉。

“于星衍，你现在回来，路上帮我带瓶可乐。我给你做糖醋小排，还有可乐鸡翅，好不好？”

任哪一个认识许原野的人听了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估计都要惊掉眼球，许原野居然也会哄人！

听到这关切的声音，于星衍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好”。

他站起来，踢了踢有些酸麻的脚，握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按上了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又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