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加糖的排骨

嘉城新苑，温馨的三居室内。

于星衍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手里拿着换洗的衣物，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刚刚在车上男人笑着拒绝他的样子，就忍不住要面红耳臊。

“你不知道吗，你舅舅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给我转了辛苦费。”

啊啊啊——于星使劲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一幕从脑海里晃出去，只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他撑着床站起来，单脚蹦到门口，把房间门打开看了眼，发现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许原野去买菜了。

室友好像确实不用上班的样子。

于星衍终于可以独处了，他绷得很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刚刚在男人面前还板的很乖的小脸立刻做出了四五种龇牙咧嘴的表情。

从小到大，于星衍都是家里最宠爱的那个存在，于豪强对于他的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当然，除了这次不顾他的反对和那个喜欢喷一吨香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狐狸精结婚。

如果不是这样，于星衍的逆反心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男孩习惯了在别人那里得到赞美，突然被放在一个陌生且深不可测的成年男性旁边，就像一只突然被叼走的小兽，时刻都炸着毛。

既害怕让人家觉得自己不好，又因为不能享受理所当然的帮助而别扭。

生活好像一下子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阅历尚浅的男孩只能强撑出一副架子，希望许原野赶紧离开，让他缓口气。

他缓慢地挪动到浴室，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

这套房子是原颜女士装修的，所以当时加了一个浴缸在客厅的大浴室里。

许原野一直用的是主卧里的厕所，这个浴缸他从来就没有使用过——泡澡这种事情对于许原野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在生活的情调上面，男人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的。

反倒是于星衍喜欢泡澡，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浴室放水了。

他把浴室的门带上反锁，坐在洗手台上脱衣服。

男生的身形纤瘦，骨架也不大，浑身都是白生生的，而且这种白里透着粉，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娇嫩。

于星衍其实对自己这弱鸡的小样子并不满意，他心里更加仰慕那种男人味的感觉。

但是他更加讨厌在大夏天出汗，在健身房里被别人打量，所以锻炼的计划一直以失败告终。

扶着浴缸壁坐入水里，温热的水包裹了男生的身体，他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才是于星衍应该享受的生活嘛！

谁要在大太阳底下障碍跑啊，太傻了。

美滋滋地跑着澡，男生把自己肿得和馒头一样的脚踝架在浴缸壁外，上面涂着红花油，青紫和橘红涂抹在一块，看起来很是可怖。

但是他的心情还是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了。

毕竟只要想到王小川和叶铮还在大太阳底下操练，而他可以在浴缸里泡澡，他就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

这个脚崴的也不是那么糟糕，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崴的就更好了。

小少爷在心里想到。

他拿着手机，点开了王者荣耀，打算在峡谷里来一次快乐的旅游。

与此同时，小区旁边的百佳超市里。

许原野挂掉来自那个小瘸子室友舅舅的电话，看着微信转过来的一千块，有点无奈。

舅甥俩哪来的默契啊？

拒绝完小的，大的也来了。

他知道周叶也不好做，把钱收下，没说什么，准备去买两块排骨回去给小瘸子炖个汤。

在许原野的生活技能里，只有做饭这一项是点亮的。

他大学的时候因为作息和舍友相冲，也是在外面租房子住，一直都是自己做饭。

作为土生土长的沂南人，他实在是吃不惯北方重油重盐的外卖。

就算周叶不给他打这个电话，他也是会分小孩一只碗的。

熟悉许原野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向来待人是礼貌周全的，除了对着自己很熟的好友会暴露嘴巴刻薄的本质以外，没有人会觉得许原野这个人不好。

就连大学四年没和他一起住的舍友都觉得他是学院里无可指摘的男神——因为许原野做饭以后经常带给他们吃，吃得三个人大学都胖了不少。

但是若要李颐来说，一定会痛心疾首所有人都没有看清许原野的本质，就连他亲爸都没有看清，不然也不至于被许原野的一朝变脸气成那样。

许原野本质上就是一个自我意识极其强烈，且高傲的人。

一旦遇到和他做的决定相悖的事情，许原野绝对不会对其他人低头，就算那个人是他爸，是天王老子都一样。

大学的时候他的论文被教授暗箱，许原野也是直接写了一篇极其讽刺狠辣的公众号揭露了这位教授学术和私生活上的龌龊，让那位教授现在在学院里都是隐身状态。

他的高傲让他不会轻易有朋友，也很难喜欢上别人。

所以在初中意识到自己性向问题到今日，许原野都没有谈过恋爱。

许原野很快就把自己要用的食材选购好了。

男人还穿着今天去接小孩的时候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斯文又矜贵，就算是推着一车的食材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也还是沾不上几分烟火气。

不时有路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原野目不斜视地买完单，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回去。

他回嘉城不久，没有买代步车，后来因为买房身上的存款只有以前的零头了，便更加没把买车纳入预算里，毕竟他也不怎么出门。

超市和嘉城新苑离得很近，许原野走了十分钟左右，回到了小区内。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隐约可以看见衬衫下男人厚实的脊背，许原野的皮肤是比小麦色稍微白一点的色调，对于他的气质来说恰恰好。

提着两袋食物打开房门，许原野把袋子放在玄关上，俯身拖鞋。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客厅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所以当浴室的门被打开的时候，那白色蒸腾的雾气便绰绰地往外冒。

瘸腿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宽松T恤和一条阿迪达斯的黑色运动短裤，正扶着门往外蹦，一边蹦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哦哦！”

……

“外向的孤独患者——”

男孩的哼歌的声音在看见站在门口打量他的许原野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许原野清楚地看见，男孩水汽氤氲下白里透红的脸蛋开始飞速地充血。

很快，就像煮熟的虾一样红透了。

于星衍僵在了浴室门口。

他的手指紧紧扒住门框，大脑一片空白，洗手台上的手机还在外放陈奕迅的《孤独患者》，正不解风情地接着刚刚于星衍的歌声往下唱。

尴尬、木然、想死。

这就是于星衍现在的状况。

他好像听见客厅那边传来的一丝微不可闻的轻笑声。

——他在笑我！！！

于星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还往下滴着水珠，流到了于星衍瞪圆的杏仁眼里，很酸。

许原野把食材放在流理台上，倒没有觉得小孩洗澡唱歌有什么，但是当他回头，却看见那个小瘸子还僵在原地。

像只被迫洗澡以后湿漉漉的小猫咪。

许原野在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迈开长腿走到卧室的卫生间里拿了吹风机出来，塞到了在浴室门口当雕塑的于星衍手里。

“吹干头发，红花油在茶几上，去上个药，一会儿吃饭了。”

刚刚的尴尬被他轻轻地揭过了。

于星衍默默地拿着吹风机，转身回厕所里，再次坐到了大理石洗手台上。

把吹风机调到最高档，嗡嗡的吹风声盖过了手机外放的音乐声和厨房传来的切菜声。

他一脸空白地调整了几秒，然后火速把状态调回“优秀又矜持的衍哥”的频道。

——于星衍小时候朋友们都叫他小名星星，但是他嫌这个称呼太娘了，后来死活不肯让别人再叫，就连周叶都改口叫他衍衍了。

朝着冷漠酷哥进发的于星衍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放好，屁股缓缓地蹭下了大理石台。

身残志坚地，一跳一跳地来到了沙发旁。

做饭的时候瞥了眼客厅，许原野看见的就是小男孩绷着脸给自己上药的场景。

他回过头，不知觉就在糖醋排骨里多放了半勺糖。

于星衍上完药，坐在沙发上等饭吃。

一开始他还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后面实在是等的无聊，很快就恢复了本性，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脚悬空架在沙发外等着药干，于星衍垫了两个抱枕，像豌豆公主一样斜靠在那玩手机。

回复完周叶还有王小川叶铮的微信，他看了眼没有电视的客厅，瘪了瘪嘴。

还想着出来住能打ps4呢，没想到这个房子连个电视都没有。

啊——他去军训前下单的游戏本也还在路上。

难受。

本来有军训的时间给他买东西，然后让舅舅来帮他安，等他回来住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妥当了。

谁知道现在提前来了，啥都没有，连被子都是许原野之前铺的。

男生眼球滴溜滴溜转，不一会儿，他的淘宝上就多了一个小米电视的订单。

糖醋小排、蒜蓉菜心，还有一个蒸水蛋，许原野把菜在桌子上摆好的时候，于星衍的订单已经增加到了十单那么多。

什么扫地机器人啊、智能蓝牙音箱啊……于星衍能想到的，他在家里用的顺手的电器，都买了一份。

哼哼。

于星衍闻到饭菜的香味，把手机收回了裤兜，继续蹦着到了餐桌旁边坐下。

男人在白衬衫外套了围裙，看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好接近。

小少爷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心里又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满意。

这个室友做饭技能还是很不错的嘛！

许原野脱下围裙，走到桌旁坐下，两人面对着面，视线不可避免地相交。

他发现，刚刚还在他面前气短心虚，总是别扭炸毛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理直气也壮了起来，很是赞赏地看着这桌饭菜，一副“你很不错”的主人样。

许原野不知道，就在沙发上等待的那么一会儿，这位小朋友就已经花光了父亲给的“离家出走基金”，为这套属于他的房子添置了不知道多少家电。

即将把自己的物品填满房子，扒拉出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的于星衍志得意满地夹了一块小排骨。

入口的味道让他一瞬间就幸福地眯起了眼。

好好吃！！！

有嚼劲的排骨肉，符合他口味的甜度，好吃到他忘记了言语。

许原野拿着筷子，看着因为一块排骨，周围便围满了快乐的气泡的小朋友，忍不住压下了一边嘴角，笑了起来。

真的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孩。

所有情绪都来得这么快，这么简单。

那些快乐和得意，看起来都很明亮。

咬下自己做的糖醋小排，许原野立刻就察觉自己放多了糖。

有点，过分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