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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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在球队里就是个流血不流泪的铮铮硬汉的钟元,恐怕也只有在这种猛一眼看到陆辞、长达月余的精神压力一下决堤的情况下,才会当众滴几滴猫尿了。

要继续呜呜咽咽地抱头痛哭,那真是杀了他也做不出来。

在被陆辞温柔抱着,轻轻拍了拍肩头后,钟元很快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粗鲁地再次揉去差点又淌了下来的泪,凶巴巴道:“还不赶紧给我再来一杯!”

“好好好。”

陆辞假装没看到他那周遭湿漉漉的眼眶,更没揭穿他这欲盖弥彰的凶恶语气,只好脾气地笑着应了声,当真给他再倒了一杯水。

钟元歪着头,一脸严肃地打量他,还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只是随着理智回炉,原本气势汹汹别着的一双腿,就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他方才,是冲着朝中最为年轻的从二品大员,大吼大叫了?

钟元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又迅速赶在陆辞回头看他之前,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管他的,不管人官居几品也是自己发小,一声不吭地干出这种无端失踪、累他操了那么久心的破事儿,就该劈头痛骂!

钟元如此说服了自己,心态放平许多,只是再看向陆辞时,见着友人轮廓明显清瘦许多,垂眸时竟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弱不禁风的气息时,又一下把硬梆梆的心给化虚了。

……也不能怪摅羽。毕竟摅羽与他娘亲相依为命多年,感情不晓得多深,在乍然得知她命不久矣的噩耗的情况下,会方寸大乱地做出出人意料之举,也是情有可原。

陆辞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厚道的钟元已将自个儿在内心痛谴一遍。

钟元从他手里接过水时,为缓和一下方才的气氛,便岔开话题道:“若不是李夫子近来身体也不算好,师母死命拦着,这回他肯定要与我一路。”

陆辞这才想起,他光顾着照看娘亲,竟是将对他恩重的李夫子给疏忽了:“可寻大夫看过了?”

“那是自然。”钟元潇洒地摆了摆手:“平日有咱娘三不五时地派人带些吃穿用度上山,而要有什么开销大处时,这不还有我么?”

钟元能说出这话,当然是有着他的底气的。

尽管他最后走上的这条蹴鞠社的路子,与爹娘送他当初去学堂念书时的愿望大相径庭,但他的确在这方面颇具天赋。

这么多年下来,陆辞在官场上大放异彩,他也混得人模人样,如今称得上小有名气了。除了每年的山岳正赛奖金丰厚,逢年过节,总有好蹴鞠者邀他们上场比拼,报酬颇厚。

见他成绩斐然,也逐渐有了不小的积蓄,确实是一副走上正轨的模样,钟家父母便也从起初的忧心忡忡到现在心满意足,时常乐呵呵地带着儿媳幼孙,前去观看比赛了。

哪怕唯一有过的一次的下场经历,就是省试遭黜落的一回游,钟元也觉弥足珍贵,更一直念着李夫子他们对他的教导之恩。

仗着离得近的便利,他隔三差五地就去探望一二,确保这好逞强的老丈别冻坏了、饿着了:“你不知道,书院里的其他夫子见李夫子整天把你这得意门生挂在嘴边,可羡慕坏了,都一个个铆足了劲儿,也想教出个能让他们长脸的。”

钟元最初得知这事时,看得可乐:似陆辞这般妖孽资质的,天底下能找出几个?

他一直偷偷认为,真正能叫好友连夺三魁的,根本不是李夫子的教导,而是那卓越天资,和自身的不懈刻苦吧。

陆辞听钟元不停说着,忆起往事,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险些忘了,”钟元忽想起什么,挑眉道:“我临行前,还遇着一个许久不同我说话的人。你猜是谁?”

陆辞轻轻一笑:“易弟?”

“嘁,你怎一猜就猜中了?”

钟元原还想卖卖关子,却不料陆辞连半息功夫都未用,就一下道出了让他彼时颇感诧异的人名:“我还当他要同我老死不相来往呢。”

在省试折戟后,钟元是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与陆辞等人的天大差距,明智地放弃了在这条路上继续求索,转而发展在别处的天赋去了。

易庶则与他截然不同。

见识过京城的繁华盛景后,易庶就如许多被锦绣迷了眼的年轻士子一般,再也不甘于呆在小小的密州了。

从汴京回到密州之后,易庶失落了一阵,便当场解散了他费了不少心血的醴泉诗社,全心投入地奋苦读书,以求下次高中。

但易庶没想到的是,在有过一次下场经验,外加这三年的寒窗苦读后,他的第二次下场,竟连头回还不如——许因紧张过度,头晚没睡好的他,竟在答解试卷子时,就因犯陆辞曾三翻四次强调要注意的不考式,而不幸遭到黜落。

这回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更让人扼腕的是,在这之后的易庶,更似走了霉运一般,就没再通过解试过,总因千奇百怪的原因榜上无名。

提起易庶,钟元觉几分惋惜之余,更觉腻味得很。

“你来评评理,”钟元撇了撇嘴:“按理说,我与他好歹做过这么多年的同窗,哪怕我后头没去学院了,总有过同保下场的情谊吧?他倒好,自打那回去汴京赴了省试后,回来就跟被勾了神魂似的,起初还能算个点头之交,到近几年来,大老远地见着我就掩面绕路,真不得不碰上面了,我好好地冲他打招呼,他却别过脸去,特意装不认识我一般……真是,至于么!”

他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易庶了。

莫名做了几回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后,他再见到易庶,也懒得冲人打招呼,就由着他人之愿,对其视而不见好了。

陆辞看着义愤填膺的钟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跟心思细腻敏感的易庶比起来,钟元完全称得上是个虎头虎脑的粗汉了。

易庶刻意躲避钟元,显然不可能是钟元猜测的曾无意地得罪过对方的原因,而多半是觉屡考不第十分丢人的缘故。

毕竟当初六人结保,一同踌躇满志地上京赶考,到头来四人一举高中,只有他与钟元二人落榜,心境难免失衡。

雪上加霜的是,钟元迅速另寻出路,还很快在蹴鞠场上名声大振,更衬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终日苦读,却屡屡折戟,丝毫不如意的处境可怜了。

不知不觉中,当年在密州能被路人客气称一句‘易衙内’的他,已变得默默无闻。

随着陆辞逐步高升,竟以未至而立之年、就高居从二品大员,更是成了让密州人引以为豪、津津乐道的骄傲。

每当陆辞被提起时,当年一榜四友的旧闻,就得被人翻来覆去地说着,作为唯二落榜,也是唯一一个没混出任何名头的易庶,难免也被以惋惜的语气提及。

作为自小家境优越,哪怕脾性再谦和,也心底有着傲气的衙内,易庶当然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只是要将这些解释给粗神经的钟元听,怕是他只会觉得更莫名其妙,认为‘这有什么可愁的’?

“好了,别气了。”陆辞莞尔一笑:“易弟会这么做,自有缘由苦衷,你不必操之过急。”

钟元重重地哼了一声:“就知道向着他说话。”

埋怨归埋怨,到底是没再对此耿耿于怀了。

陆辞临时要组建义庄,正愁各方各面的人手不足,送上门来的钟元,自然就成了他最信任的壮丁。

不过他也清楚,钟元的家庭和事业都在密州,不可能在此久留,在安排事务时,也只定了最长不过半月的行程。

钟元打小被陆辞拐弯抹角地使唤惯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堪称任劳任怨,是以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只是在给陆辞忙上忙下时,他很快发觉了,跟自己一样被使唤得跑前跑后,瞧着那官服的颜色、官阶应还不低的人,赫然有些眼熟……

他揣着这疑惑好几天,终于在某天搞明白了,不由拽着陆辞道:“那不是蔡齐么!”

因时隔久远,根本怪不得他好些天才记起来对方是谁。

陆辞好声纠正道:“怎能直呼人名?你当唤他子思。”

看着悠悠然的挚友,钟元嘴角一抽。

……多年不见,这份指使人时的从容淡定,还真是一点没变。

蔡齐倒是没认出钟元来,且他身为知州,真正需要亲自前来的次数,也并不算多,大多数时候,只需吩咐底下人去尽早办好便是。

他会对陆辞忙前忙后这点甘之如饴,当然不可能只是为全那份寡淡如水的同年之谊,而是出于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说白了,义庄的建立于陆辞而言,充其量是在名声上锦上添花,真正受益的,还是随州百姓,甚至是天下百姓。

若这义庄救济的形式当真可行,天下定不乏士大夫愿仿效之,届时得到恩泽的,可就远远不局限于随州一地了。

而每有一处义庄被建起,随州注定也被提及,作为大力促成此事的知州,履历也能被添上光鲜的一笔……

正因如此,陆辞使唤起心里明白的蔡齐时,可远比指使钟元要狠多了。

这天蔡齐来陆氏庄园时,不仅带来了购置田地和铺席的进展,还给他带来了一封来自汴京的信。

“陆三元啊。”陆辞刚拿到手上,蔡齐就开口揶揄道:“这可是我替你捎带来的第三封来自柳娘子的信了。”

陆辞对此不置可否,见蔡齐还不走,便笑吟吟道:“子思可要留下用膳?”

蔡齐下意识地猛然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扯道:“多谢摅羽盛情相邀,可惜署内事务繁忙,还是改日吧。”

陆辞的宴,哪儿是那么好赴的?

笑眯眯地目送蔡齐离去后,陆辞才将信给拆开。

果不其然,在柳七字迹的纸封下,显现出的是被原封不动地转寄来的,秦州狄青的字迹。

为了将狄青瞒得死死的,以防做出私自离开任所的不智之举,陆辞特意劳烦过柳七,让他代为收取秦州的信件,再转寄到随州来。

而他回信时,也同样得先寄到汴京,再有柳七拆封后重新包好,转寄到秦州去。

费这么一番周折,耽误的时间自然更长一些。

不过狄青早习惯了公祖因诸事忙碌,会耽搁久一些再回信,也不至于让他起疑。

幸有柳七配合,他才成功将这数月的真实情况,对狄青瞒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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