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诊所，对于25区的人民来说，是一个十分神圣的地方。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的话，那末日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证明，那些神明，其实还是人类自身。

唯一能够在这个穷困的地方，把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是医生，不是虚无的幻想。

自古以来，到最后，还是人类救助人类。

出于江湖道义也好，出于长远考虑也罢，对于所有25区的人来说，所有人都必须遵循一个规则——

见诊所缴枪。

为了更好地保护诊所，25区里面所有的黑帮老大都同意，不论发生什么，诊所里面一律不许斗殴；

他们甚至都各派手下，到诊所里面给医生帮忙。

兰斯扶着杀马特走进了诊所，等看清楚诊所里面后，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诊所是由原来的工厂房改造而来，里面通风并不是很好，黑黢黢的，唯一一个通风口，是房子上边的一个小窗。

这些也就算了，可里面的环境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所有的病床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在一个厂房里面摆着，上面都躺着一个不断呻/吟的病人。

病人的症状看上去各不相同，有的脸色蜡黄昏迷不醒，有的头上缠着绷带，有的腹部高隆。

有的病人讲究一点的，就会在病床之间挂起一块破布遮挡，但是那块布不过也只是起安慰作用罢了。

最东边摆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屏风，屏风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

“手术室”

兰斯看着这里的一切，目瞪口呆。

天啊，也就是说，这里简陋到，连个手术室都没有吗？

兰斯进来后不久，一个女人走上前来，她掀起眼皮，看了兰斯和杀马特一眼：

“哪里不舒服？”

兰斯犹豫了一会儿，他刚想说没什么，没想到被他扶着的杀马特开始大声呻/吟起来：

“哎呦，我腿疼，疼死了，腿里面长了一个肿瘤，我快死了。”

这种中气十足的呼喊，可不像是要死。

女人冷笑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本子一本子打在了杀马特的头上：

“老娘才不管你是不是要死，你给老娘闭嘴，这里需要安静。”

兰斯：“……”

女人拿着本子，把兰斯跟杀马特赶到了一边的长椅上，然后她拿着本子开始记东西：

“坐在这里，别乱跑，等李医生给你看病。”

然后她就离开了。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兰斯坐在杀马特旁边，估计她是这里的护士长。

“我们离开吧。”

兰斯小声地对杀马特说，

“外面安静下来了，杀手应该走了。”

“肯定走了。”

杀马特懒洋洋地说，丝毫没有刚才那种要死要活的样子，

“外面那群护卫肯定把杀手揍了一个半死。”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离开？”

兰斯问。

“来都来了，见一个人。”

杀马特绿色眼眸沉寂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病床上各色各样的病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那个狐狸精到底是谁。”

狐狸精？

这让兰斯脑洞大开，他兴致勃勃地对杀马特说：

“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杀马特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兰斯，说：

“哦？你知道了什么？”

其实杀马特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复杂。

昨天兰斯反将了他一把，用最简单的刑罚逼着他压腿，都差不多把所有的事情都逼问出来了，只是，在当时，杀马特并没有说任何有关这个诊所的事情。

他还挺好奇，兰斯自己脑补出了什么东西来。

“禁断之恋啊，禁断之恋。”

兰斯摇头晃脑的，兴致勃勃地开始自己编故事，

“兄弟之间产生不伦恋情，可弟弟不堪忍受，最后抛弃哥哥一个人去了上城区，并且对着一个医生一见钟情。

时间久了之后，弟弟想要掩盖少时的不堪恋情，于是打算雇凶杀人，不料哥哥却逃脱出来，并且对救治自己的医生心生向往，却不料，那个医生，就是弟弟的情人。

兄弟为一人大打出手，反目成仇，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杀马特面无表情听完兰斯的故事，听到最后，他忍无可忍给了兰斯的后脑勺一巴掌，痛心疾首：

“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呢，结果就这？你脑回路是人的吗？这么奇怪。”

这么狗血，不去写，真的是可惜了。

兰斯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他认真地跟杀马特说：

“我不是人，真的。”

这一句本来是实话，但是配上之前兰斯的胡言乱语，特别像是在骗人。

杀马特对此，翻了一个白眼。

全然不知道他刚才错过了一个真相。

这时候，之前的那个护士，领着医生过来了。

等见到那个医生后，兰斯首先忍不住叫出声来：

“李思医生？”

李思本来还没注意，等看到兰斯标志性的白发之后，他的眼神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但很快，他强装镇定，冲兰斯打了一个招呼：

“是你啊，兰斯。”

杀马特看着李思走过来，眼神变了又变，但是他没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

兰斯忍不住问道，

“你不是echo机构的医生吗？”

这里一团糟，李思过来当医生，简直就像是在做慈善。

他现在身上连个白大褂都没有，就这样穿着一套常服，而常服上多处有污渍，看样子李思是忙完了旁边的手术之后，立即过来给人看病，连身上都没清理一下。

李思这样并不符合规定，要是在富人区那里，怕是投诉要直接把人给淹了，但是在这里，活医生，怕是比活化石还要宝贵；

至于李思身上不符合规定的那些东西，在这里都是浮云。

李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对着兰斯勉强笑道：

“我来这里帮忙……兰斯，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帮忙？”

正当兰斯准备说话的时候，杀马特忽然阴阳怪气地对着李思说道，

“你爱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李思的眼神落在杀马特身上，他看着杀马特一双绿色的眼眸，神情有点恍惚，愣了几秒后，李思转头看向兰斯，疑惑问道：

“他是……”

“穷人一个，不劳您费心。”

杀马特继续出声呛李思，看样子是杠上了，

“医生你私自把富人区的医疗物品和器械弄到这里来，要是被抓到的话，可是会被以走私罪论处的啊……你不怕拖累了你的爱人吗？”

李思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李医生？”

兰斯眼疾手快，他立刻上前，拉住李思医生，避免了李医生后脑勺着地的痛苦，随后示意护士拿一把椅子过来，“你没事吧？”

一直在李医生旁边的护士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在兰斯出声后，她连忙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一边让李思坐下，一边心疼地对李思医生说：

“李医生，你休息一下吧，我看你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艾丽，你去忙吧。”

李医生坐在椅子上虚弱地笑笑，

“我休息半小时，跟他们聊聊。”

护士迟疑地看了兰斯他们一眼，随后点头，离开了。

“这样挺好的，我们呢，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见无关人等离开，杀马特算是百无禁忌了，他继续肆意嘲讽李思，

“你呢，是个上等人，假惺惺地来这里搞这些干什么？来满足你那虚荣的怜悯心？你学医救得了几个人啊？”

杀马特每说一句话，李思的脸就白一分，最后他摇摇欲坠，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立刻晕过去一样。

在一边的兰斯受不了了，他掐了杀马特一把，气哼哼地在杀马特耳边说：

“你干嘛呢你，这么酸……李思医生他能救一点人就救一点人不好吗？总比让这些人直接死掉好吧？”

杀马特冷笑一声。

“我、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个局面，我只是想在我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做一点是一点。”

李思苦笑一声，说，

“至于我的爱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提他，我的确是瞒着他来这里做事的，我怕他会嫌弃我。”

李思的这种做法，如果放在网上的话，会被人嘲笑他圣母病，李思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如果说出去的话，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在富人区那边，绝对会被整个富人区的人鄙视。

受到处罚倒是小事，李思怕这种行为会导致舆论压力。

要知道，李思跟迈克尔本来就是同性恋夫夫，承受的压力比一般人都大。

杀马特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

“哟，那你们还真的是相配。”

一个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个隐藏自己来这里做医生。

李思抬起头，坚强且倔强地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认识我的？”

杀马特又不说话来。

“够了！我来说！”

兰斯一脸血地跳出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

“我虽然喜欢脑补狗血文，但我最他么的讨厌现实生活里面的狗血情节了，整件事你们他妈的就不能说出来吗？拍连续剧也不是这样拍啊！”

烦死了，明明一句话都能搞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一个两个讳莫如深。

多说一句话又不会死，这又不是在写狗血文，两个人吞吞吐吐地注水拉长写个十万字——

情节太水来的话，读者也会弃文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面，兰斯手舞足蹈，声色俱备地给李思说了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的主角就是一对在贫民窟生活的兄弟两个，故事情节如上。

听完整个故事之后，诊所里面一片寂静。

这里娱乐性活动太少，人们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狗血刺激的故事，连旁边躺床上的病人都不呻/吟了，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故事，想知道结局是什么。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

兰斯隐瞒了他的身份是假的这件事，囫囵地用各种暗示，试图遮盖个人信息。

李思：“……”

他的表情是空茫茫的，看样子他是理解了，自己的角色是故事里面被兄弟争夺的“白月光”，现在打击过大，脑子里面的cpu可能已经过热，需要时间反应。

杀马特：“……”

他的嘴角直抽抽，看样子他也理解了，自己的角色是那个一直爱而不得的哥哥。

由于故事里面他实在是太过变态，杀马特现在只想把兰斯的嘴巴缝上。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思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他轻声低问道：

“你来见我，迈克尔知道吗？”

杀马特摇摇头：

“今天来见你，纯属意外……也不对，应该说是命运的安排吧。”

迈克尔肯定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最后变成了这样。

说到底，还是因为迈克尔并不知道兰斯竟然有这么神奇，一系列计划之外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最后走遍迈克尔设计好的程序之后，竟然得出来一个与迈克尔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比如说，迈克尔没想到，他的哥哥杀马特根本就打不过兰斯；

比如说，迈克尔没想到，他的哥哥杀马特竟然还跟兰斯混在一起了，还一起逃进了诊所里面，遇见了李思。

比如说，迈克尔更没想到，兰斯并不喜欢狗血文的剧情，他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只要缺乏一个环节，迈克尔也不会把自己的底掉得如此之快。

只能说，天意弄人。

李思低下头，他避开了兰斯和杀马特的视线，他轻声说道：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我了解的那个‘迈克尔’，其实不是他？”

整个结论很残忍，但的确是真的。

一直到现在，李思都还不知道迈克尔的真名是什么——

由此及彼，那么，李思怎么能确定，他爱的是“迈克尔”，还是迈克尔装出来的“人格”？

李思不敢想象，他们历经千幸万苦的婚姻，到最后，其实是一场精致的谎言。

他之所以不怕艰难险阻，固执地跟迈克尔结婚，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全，来这里救病医人，纯属是因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相信末世再坏，人间也是有真情的。

结果，“迈克尔”的存在，把李思的幻想打碎了。

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迈克尔接近他，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呢？

李思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不免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想哭，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哭泣时最没用的东西了。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李思深吸一口气，把泪意憋了回去，他忍下心里的酸涩，继续问道，

“是迈克尔……追杀你们吗？”

兰斯和杀马特不约而同地沉默，基本上已经告诉了李思答案了。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李思眼眶里面已经有泪水打转了，

“他……他怎么那样呢？”

连个性都是编的，那李思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意，被迈克尔放在脚底践踏。

亏他当时扛了那么多的压力，跟迈克尔在一起……果然是个笑话。

看着面前的李思面如死灰，杀马特抿抿唇，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或许，真的跟兰斯编的那个狗血文里面一样，哥哥对弟弟，有着不正常的占有欲，哥哥会想尽办法除掉弟弟爱的人，避免他们两个之间有别的东西。

泪水啪嗒一声落在手上，李思抬起头，茫然地问道：

“我该怎么办呢？”

兰斯叹息一声。

李思的处境，跟他的又何尝不像。

他跟温喻之间的关系，唯一值得庆幸一点的是，温喻并没有像迈克尔一样做的那么绝。

聪明反被聪明误，迈克尔作为人类，绝顶聪明，所以在编造一个谎言之后，他会想出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上一个谎言，而这么做的结果，反而是当有人戳破那层窗户纸后，就会看到一个深渊巨口。

到时候，就不是弥补能补救得了的了。

而温喻……或许得庆幸温喻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人类，他还是野兽思想，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直接问吧。”

兰斯说，“先听听他的解释。”

谁叫兰斯只会打直球。

笔直笔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