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辉煌的神社里，身穿华贵羽织的青年跪坐在首位，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放在腿上的白骨短剑。

下方十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垂着头，有男有女，穿着统一的黑色羽织。

他们垂着头，保持着自己最好的礼仪和姿态，不敢有一丝懈怠。

青年银色的发丝随意的披散在身上，俊美清冽的面容，一双微微上挑的凌厉凤目，眉宇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暴戾。

神社里安静的出奇，直到一阵木屐的哒哒声传来才打破了这种压抑的安静。

一位身着繁琐和服的女子在所有人眼中缓缓走进了神社。

女子很美，有着一头苍绿色的发丝，如同嫩芽般的新绿色眼眸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她的兴奋似乎能感染到其他人，一直垂着头的面具人此时也渐渐抬起来头。

他们的眼神恭敬而兴奋，充满了敬畏。

不是对这位缓缓走来的女子，而是对坐在上首从未说过一句话的青年。

“翠。”上首的青年终于将视线从白骨短剑上移开，浅棕色的眼眸欣慰而温和的注视着女子。

“王。”翠控制不住的战栗新绿色的眼眸中是敬畏和崇拜。

“你也长大了。”浅棕色的眼眸中点点怀念流露出，青年不在疏离，像是终于走下神坛，变得像一个人了。

“是的。”

青年莞尔一笑，“你被送到我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小的一团，话都说不清，就喜欢粘着我。”

翠娇美的脸颊一红，“王，别说了。”像是被家长说了黑料的孩子，翠忍不住埋怨的嘟了嘟嘴。

王待她如年长慈祥的父亲，待在王身边的日子，是翠记忆里最幸福的童年。

“哈哈哈哈哈，时间过的真快啊。”青年浅棕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忧伤。“翠都长大了，也从一个孩子变成继承者了。”

翠垂下头，“能为王分忧是我的荣幸。”

这个青年是神，和他同时代的强者都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下逐渐消亡死去，被人们遗忘。

只有他，在时间的洪流里屹然不动，永恒的伫立在世界顶端，不曾老去，一直守护着这里，作为世界的支柱，光辉不曾消失半分。

秩序的制定者，法则的监督者。

青年看着翠轻轻的笑了，笑声温柔带着几分解脱，“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我选定的继任者，我相信你能够担起责任的。”

清越的声音回响的神社里，翠庄重恭敬的跪下，“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江珉点点头，站起身，环视四周，这里是他居住了无数年的地方，每一砖一瓦都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握着白骨短剑，江珉转身离开，不在有一丝留念。

时间是个很残酷的东西，带走了他所熟知的一切，人也好，物也好，都只能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走到神社的后面，哪里有着一片巨大的湖，水天相接，湖面倒影着天空，不分彼此。

湖水清澈幽深，天空蔚蓝高远，浮云飘荡，游鱼摇曳。

江珉看着着一切，像是累了一般坐在湖边，湖水倒影着自己的样子。

还是那么年轻俊美，银发，浅棕色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改变。

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充满活力的小青年，没有经历过那些蹉跎的岁月。

“你说，翠能做好吗？”江珉抬头看向天空，声音柔软宠溺，似乎在询问一个不大的孩子。

似乎是得到了回答，江珉笑了，笑容里透着几分无奈和疲惫，“她是她，我是我，我都不知道比翠大了多少，你怎么能这么比。”

沉默了一会，江珉叹息一声，“再说，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了。”

手指轻轻划过湖面，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江珉眼神恍惚，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成为龙的他。

作为怪物，他达到了他这个种族所能达到的极限，成为了只存在与幻想与神话中的存在，龙。

狰狞苍白的巨龙从冰层中冲出，巨大的白色双翼遮蔽天日，骨刺突出。

那是死亡与新生的突兀结合，处于极端的两种概念糅合在一个个体上，却没有丝毫的突兀，白色的巨龙充斥着异样的美感。

原本化龙的他也仅仅只是【龙】而已，拥有强大力量的凡俗之物而已，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接触到了世界意识，和世界意识有了交流。

从那一刻起，龙被世界意识赋予了神性，彻底脱离了凡俗之物的概念，成为了真正的神明，白龙神。

不会老去，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失而变得弱小，连他自身种族所带的吞噬劣性都被压制到了极点。

从身体上褪去了凡俗的概念，成为了不死不灭拥有无限寿命的神。

但是拥有神之躯并不代表心灵不会疲惫。

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老去，死去，只有他伫立在神社里，一尘不变，时间赋予的痛苦超乎寻常的难以忍受。

说到底，江珉不是真正的神，只是被赋予了神性的凡人而已。

会寂寞，会孤单，会疲惫。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活下去。简单的可笑，却是最真实的悲愿。

后来，他遇到同伴，结识了挚友，变得成了拥有强大力量而去守护他们的人。

不过挣扎到最后，他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自己。

“我啊，也累了，陪了你那么久，你也该放我走了。”江珉拨弄着湖水，湖下有着一片巨大的阴影，像是连接着地狱一般幽深漆黑。

这里是龙的埋骨地。

天空一阵扭曲，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破碎的空间折射着阳光，五彩斑斓。

一个稚嫩机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断断续续，却充满了焦急，“不……不可以……龙……唯一的……”

江珉拨弄着湖水，“这个世界不需要龙了，也不需要神了。翠会是很棒的继承者。”

光芒波动着，它在极力挽留。

它所创造的神，是它钟爱的造物，也只有神才能无视岁月的永远陪伴它。除去神，其余的生物，他们的时间太过短暂了。

短暂到世界意识稍稍忽略就会化为一抷尘土。

“龙只是一个时代，不是永恒，而你是永恒，不要在任性了。”龙是一个奇迹，一个特殊时期的存在，但龙不是永远。

世界不需要一个永恒的奇迹。

龙是一个屹立在无数尸骸上的秩序，是靠无数鲜血和悲剧堆砌出的统治。

而如今的世界，秩序井然，不需要龙来维护秩序了。

龙不在被需要，龙可以休息了。

天空中折射出的七彩光芒黯淡了，江珉笑了，浅棕色的眼眸里像是洒落了夏日的阳光。

起身，信步走向湖泊，嶙峋的白骨扭曲生长，从湖水中堆砌，化作湖中的柱子，露出水面，成为前行的道路。

江珉已经不记得自己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就如同他不记得这湖里埋葬了多少白骨。

走到湖中心，龙停了下来。

苍白的白骨王座从湖底升起，湖水翻涌，湖水中无数蛇一样的影子游动着，鬼魅的身影在白骨搭建的路中穿梭，像是神话中的人鱼。

江珉坐在王座上，目光平静，他想起了曾经的同伴，曾经的挚友，只不过他们都在岁月中化作了白骨。

异肢窸窣，一个人从王座后走出，黑色的发丝，胭脂色的眼眸，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带着暗红色的手套，俊美甚至艳丽的容颜。

“你来了。”江珉叹息一声，眼眸中是化不开的眷恋。

“我不是他，你知道的。”胭脂色的眼眸注视着江珉，男人笑容灿烂。

“我知道，你是我，是我的思念。”江珉看着异肢变作的男人。

“我是你，是神也是弑神者。”男人俯下身贴近王座上的龙，接过了江珉手中的白骨短剑。

短剑苍白凌然，像一段脊骨，剑柄和刀刃中间有着一个透明的圆环，刀刃血红，短剑像是有生命般搏动。

天空猛地阴沉下来，狂风呼啸，紫色雷电如同蛇一般在乌云中狰狞的扭动。

湖水中，如同蛇一样的怪物暴动着，卷起水浪，它们狰狞的嘶吼着，前仆后继的扑向男人，但是任由它们如何努力都被龙压制在水下，无法靠近一步。

弑神是罪，是不被允许的。

江珉笑容温柔的张开双臂拥抱了男人。

白骨短剑刺入龙的胸膛，刀刃轻而易举的撕裂龙躯将龙钉死在白骨王座上。

湖中的蛇更加疯狂的扭动，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但是无济于事。

男人做完这一切，慢慢的趴在江珉的腿上，胭脂色的眼眸缓缓的闭上，唇边扬起一丝笑容，像是准备入睡的孩子，听到了自己喜欢的睡前故事。

下一刻，他的血肉迅速枯萎消散，最终化为尘埃。

天空中，一缕阳光挣脱乌云的束缚，照耀在白骨王座上。湖中的蛇终于挣脱了压制，从水中窜出，然后定格在半空中，化作晶莹透明的水晶雕塑，折射着阳光。

乌云最终散去，阳光无力的照耀在这堪称瑰丽神异的画面上。

空中，空间再次扭曲，七彩的光芒剧烈的颤抖着，世界意识在哀鸣，他亲手塑造的神死去了，死在了神自己的手里、

只有神才能杀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