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季落生平第一次在没有喝一滴酒的情况下，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了家里。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挺玻璃心的。

又……又没怎么样。

他不就是……

不就是没住在家里了吗？

不就是拿走了一点文件和什么u盘吗？

……为什么心里好难受。

季落木呆呆地抱着腿缩在沙发上，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思考。

什么叫东西你都不要了。

什么叫你把我给你的东西都还给我了……

……

现在的少年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那样病态的瘦弱了。

一直被人精心照顾投喂着，一顿饭一点营养也不落下，一杯牛奶恨不得都是被递到嘴边喂进去的……这几个月以来，季落早已经恢复了基本正常的身材，虽然肌肉线条没有特别明显，但已经变得特别帅气又好看了。

可是，他现在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模样，如果是外人看来，其实比以前的那个样子还要糟糕。

还要脆弱。

管家很担心，走上前来问季落：“少爷，发生什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季落只捂着眼睛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脑海里一直在思考……又不想思考简凌说出的那些话。

你随意处置。

不用通知我。

……

季落。

别闹了。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落地窗外的清澈天鹅湖，反射出粼粼水光。

美景在前，可季落根本无心欣赏。

他好像抓住季凌问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明明也想要我喜欢你的啊。

……可是在男人说出‘别闹了’三个字以后，季落却被他漠然的眼神惊得再也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一点点话。

那人的眼睛一向深邃。

季落总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无穷宇宙中的黑洞，能将一切吸进去，能粉碎万物，不留一点感情。

季落以为，他早就习惯了简凌那副模样。

然而，直到今天为止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

以往简凌的双眼，无论多么深邃，多么漆黑，也总能倒映出季落的身影。

当季落看向他的时候，就算没办法在那人眼底读出其他的东西，但总能意识到……季凌是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今天不是。

即使是季落最崩溃地抓住男人肩膀晃荡，大喊地说他‘你不能不要我！’的时候……

他也没能在男人眼里看到一点点和自己有关的东西。

一片衣角，一丝情绪，一点光亮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漠视。

……

季落将双腿抱得越来越紧，然而无论再怎么将自己的怀抱填满，也没办法缓解自己心中的空虚感。

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落。

晶莹的泪珠汇聚成一汪水泽，顺着脸颊与皮质沙发的沟壑滑入嘴角。

季落轻轻地用舌尖舔了下自己的眼泪……

心里想了想，原来眼泪尝起来是这种味道。

咸咸的，味道一点也不好。

可是为什么，以前哭过那么多次，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种味道？

他捂着眼睛，想要回忆以前的事情，然而想来想去，眼前晃悠的都是季凌的身影。

那会儿爸爸去世的时候，季凌每次都会马上把季落流出来的眼泪擦干净。

一边用手指轻轻抹掉，一边低声说，‘落落别哭，等等还要见人……别哭好不好？’

后来季落不会再因为那件事情哭了，只有在他们两个做|爱的时候才会因为无法承受的快感而不停地流眼泪。

那时候的季凌，总会轻柔地吻住他的眼睛。

即使动作再粗暴，也会仔细地将他流出的眼泪一点点亲吻干净，不留一点点泪痕。

现在……

季落抬手，胡乱地在嘴角与脸颊摸了一把，企图学那男人做的事情，把眼泪随随便便擦干净。

可是他又笨得要死，不知道为什么，越擦，眼泪流的越多。

甚至到最后如同开了水龙头一般，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汩汩溢出，浸湿了睫毛，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所有苦涩没人帮他挡，只能一点不差地自己咽下去。

真的好苦。

……可是季凌你以前为什么总要把我的眼泪都亲掉。

越想越难受，季落受不了心脏的抽疼，指尖抓紧沙发，撑着头坐起身。

然而一阵晕眩袭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又躺倒。

颓废又沮丧。

万万没想到……

前面那人说过那么多遍的‘不要了’，‘不想见你’，‘出去’之类的话，都没有能让他崩溃到这种地步。

甚至季落还能一厢情愿地否认男人真正的意思。

但是，当简凌用季落最熟悉的，最冷淡的语气，说出‘季落’两个字的时候——

他的思绪瞬间崩溃。

这两个字，好熟悉又好陌生。

别人都叫他季落，这不是很正常吗？

为什么……季凌说出这两个字……

就这么玻璃心……

季落的手指用力掐进沙发坐垫的缝隙之中，力气大到好像要把它掐坏。

从没谈过恋爱也从未正常开始过恋爱的小朋友想不通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迅速……

他接受不了。

耳边不断回荡的，都是简凌冷淡的说出‘季落’二字时的声音。

喉咙间滚出一声低吼，季落发泄般地将一个靠垫狠狠砸出去！

精致的面孔已经布满泪痕，漂亮的桃花眼也肿成了小核桃，一向精心打理的小卷发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透过玻璃窗的倒影，季落瞧见了模模糊糊的自己。

“……”

好难看。

他捂着眼睛，又倒了下去，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出神。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干脆打开百度，神经病似的搜索：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第一个答案：因为他不爱你了。

季落死死瞪着这六个字，差点把手机给丢出去摔碎。

可是第二个答案让他忍住了这个想法。

‘他不珍惜你，他会后悔的！’

小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季落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

他不珍惜我吗？

……

这个答案甚至不需要思考，季落就能直接回答。

他……挺珍惜我的。

是我没有……

红红的眼睛难耐地闭上，半响之后，才慢慢地睁开。

是我不珍惜，所以他才不要我了。

眼睛再次变得酸胀，那种控制不住地流眼泪的感觉又如同海水涨潮般涌了上来。

季落想控制住自己，于是干脆放弃了这个问题，点开一个关联搜索。

【人为什么会不爱一个人了呢？】

眼前全是茫茫雾气，季落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们抹干净，这才堪堪看到问题的答案。

‘因为不爱了呀。’

季落：……

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的答案全是‘不爱了’！

他不爱我？

不行！

……不可能！

想到这几个字，就如同溺水般窒息。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起起伏伏，觉得这些回答都是鬼扯。

什么不爱不爱了，前一阵还好好的，还和我去日本玩，还一直说我是他的……

为什么我喜欢他了，他就不要我了。

你们这些回答都是瞎扯淡。

他不爱我会爱谁？

你们那些人——是你们不被爱了！

可是季凌他，他就是爱我啊，他怎么会不爱我？

怎么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不要我！！！

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谁能有我和他有默契。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能分开……

季落真的想不通，只能觉得那些回答的网友是在放屁，你们都不懂我们两个！

烦躁地往下滑滑页面，季落看到一个和自己心情很像的问题。

【他很爱我的，可是却突然跟我提了分手，为什么啊！】

……原来这种问题，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啊？

少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点进这个回答。

‘因为你们变了。’答案说。

俊秀的眉头一直向中心蹙着，看完这条答案以后更加绞紧了些。

什么变了啊……

季落把手机锁屏丢去一边，不想再看了。

什么东西啊都是！

正巧大门被推开，是季俊德回了家。

高大的男人将西装外衣脱下递给管家，余光瞥见不远处客厅沙发上的一小团毛绒绒，便向他走了过去。

“落落，爸爸一早就收到了简凌的外派申请，说他要和团队去S市……”

“呜呜爸爸。”季落捂着红肿的眼睛打断他，透过缝隙抓住他的西裤，让男人坐到自己身边。

身侧的位置刚刚陷下去，季落就树袋熊似的扑到季俊德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你不要让他去！！！”

“……”

虽然小崽子没抬眼，不过季俊德听他的声音那么哑，估计是有点情绪问题，又联想到简凌一早的表现，不难发现其中的冲突，“你们俩怎么了？”

季落扁扁嘴，“……反正你不要允许他外派！”

“……”听着这幼稚的语气，季俊德笑了，“有问题要解决问题，只一味地要求命令有什么意义？”

季落的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问题啊。

我们变了的问题吗？

“我变了吗？”季落问。

季俊德不知道季落为什么这么说，但如实回答他：“当然，以前和现在不一样。”

季落思考着，毕竟穿书前后的性格有相对的照应，穿书前的抑郁期就是穿书后原主的那个样子，穿书前爸爸还没去世的时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他声音闷闷的，小声问：“爸爸，我以前什么样啊？”

季俊德低头看着愁云笼罩的小崽子，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之后想了想说：“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爱说话，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吗。”季落喃喃地说，“有多不好。”

季俊德：“根据老师和校长的反馈，是不招人喜欢，说话就让人讨厌。”

“……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问的啊。”季俊德笑出了声，“为什么这么问？”

“……”

所以我以前挺讨厌的？

那我现在不讨厌了，为什么哥哥还不要我了。

我现在……

以前讨厌的时候，你还喜欢我，你是怎么忍的啊。

季落皱着眉头问季俊德：“不招人喜欢，怎么办？爸爸你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也得忍着？”季俊德低声‘唔’着想了想，“不过青少年嘛，成长发育的阶段总会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来吸引长辈注意力，这都可以理解。”

“……什么特立独行的事情啊，我才没有。不过什么……吸引注意力？？？”季落还真没想过这茬。

季俊德：“咨询过青少年心理分析师和育儿专家。”

季落：“……？”我这么恐怖？还要咨询专家？

季俊德：“比如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会故意做出反常而出格的行为，来吸引大人注意力。比如故意不吃饭，熬夜，打游戏，不合群，不上学，制造令人担心的恐慌，等。”

季落：“……”慢着，这些行为，说的跟我以前也很像啊？！

这不都是我干的事吗？

然后季凌就来逼着我睡觉吃饭什么的。

季俊德：“当然，这一切行为的目的，都是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注意到自己，来填补失去的安全感。”

季落：“……”

我、我故意吸引季凌的注意？

季俊德顺着季落的后背安抚。

虽然不知道小崽子是怎么不高兴了，但是作为父亲，肯定要在这个时候给予他需要的帮助。

季俊德：“虽然不知道你和简凌怎么了，但是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我一会儿就回办公室，详细问问情况，但估计以他的性格，他不会说。”

季落：“……呜呜呜。”

季俊德：“他年纪也不大，才从大学毕业。说实话，当时你们订婚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受不了你那个样子。毕竟爸爸忍你就够了，你这臭脾气，还想让他也忍你不行？”

“……嗷嗷嗷爸爸不许说我！！！”

季俊德笑着揉了把季落一直埋在自己腰间脑袋上的软毛，过了一会儿，把他推到一边去，“行了，爸爸去叫厨房准备午餐。等会过来吃饭。如果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你就去解决问题。在这里丧气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说完，季俊德起身离开客厅。

等周围再次陷入寂静，季落翻了个身，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精美的浮雕。

……

忽然想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在英国那些年，季凌也说过他咨询过很多专家的。

关于各种成长中的问题，各种失去亲人后如何处理创伤的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关于季落和他自己关系修复的问题。

他一直在积极而努力地去改变，而不是像自己那样……

像爸爸说的那样，用那种反抗的行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仔细想想，那会儿的季凌也就十□□岁。

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大。

他不仅抗下了财团的种种重担，还，还有我的……

季落想不下去了。

越仔细想，心里越难受。

哥哥也是……哥哥啊。

他也年纪不大啊。

十年以来，他对我做了多少忍让……

季落闭上眼。

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爸爸的问题，导致自己恨他。

可是现在爸爸已经回来了。

我还那副样子。

不是我们变了。

而是他期待我改变，可我并没有。

瘦削的小少爷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去洗手台旁边，胡乱冲了把脸。

然后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把狼狈不堪的样子打理好，随后慢吞吞地走去厨房。

“把午餐给我装起来一份……不。有白草莓么？给我拿过来，再给我拿一个好看一点的杯子，我要榨个草莓汁然后拿走。”

我再给你一杯雪山草莓汁。

我，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就像第一次那样。

再来一次。

……好不好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