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会议室的大屏幕还停留在简凌提供的ppt结尾。

两人相视无言。

一个急切地想要某种答复。

一个不动声色不给眼神。

简凌静静看着季落脖颈中间的小红痣。

被他的视线牢牢锁住，仿佛脖子正在被那双手掐紧，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于是季落的喘息声平白无故地变得急促了些。

“你……你说话啊。”

“……”

瘦削的少年往前挪腾一小步，又收住脚，“你干什么啊？”

简凌略略转动脖子，视线和季落充满疑惑的桃花眼对上，又很快移开。

季落：“你说话啊？！”

简凌喉结滚动一瞬，终于施舍般地说出两个字：“什么。”

季落：“……”

紧绷的指关节捏得越来越紧，他咬着牙，倏地抬手指向大屏幕，“你说什么？！我做的好久的主题乐园投标书，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今天这个行为是干什么啊？”

空荡荡的室内，属于季落的声音来回撞荡。

简凌收回视线，终于和季落失控的双眸相对。

他冷淡道：“投标。”

一边是怒火，一边是寒冰。

烙铁猝然没入冷水，空气中瞬间升起浓烈的□□味。

季落瞳孔骤然缩紧：“……”

十天了。

这个人，一共就说了五句话。

每句两个字，一共十个字。

矜贵的小少爷哪里受过这种被无视的委屈，当下就觉得再也忍不住，蹭蹭快步冲去男人的身边，一把抓紧简凌的领带和衬衫。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简凌淡淡垂眸。

他的声音和表情的凉薄程度如出一撤：“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有什么问题？”

季落的呼吸蓦然停滞。

他死死盯着简凌，半响，笑一声：“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简凌淡淡‘嗯’了声。

看着这人无懈可击的表情，仿佛有着特别好的脾气。

季落干脆松开他，动动手腕往后一步站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投这个标。”

“想投。”

“……”

季落被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激得火气蹭蹭升，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会儿无论他有多生气多炸，这人都是同一副死人似的表情，不会动气，不会安慰，只冷冷的但是坚定地抱着他说‘落落，别生我气了’……

只是现在，他躲得远，不声不响，极尽避开所有接触。

什么别生气了，落落别不高兴，一句话都没有。

他惜字如金，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季落烦躁道：“想投是什么意思，你能说清楚？”

简凌：“意思就是我要中标。”

季落：“……那是我的标！！！”

简凌：“是么。”

凉凉的两个字，又戳中了季落的烦躁点。

他很清楚，这男人做出来的那份标书评分至少98以上，基本没有什么错误可以挑的出来，甚至理念和实用性比自己的那一份要更好一些。

所以季落更生气。

就像是飞到嘴边的鸭子被人抢了。

还是被当着许多人的面抢走！

他丢死个人！

要知道，他可是信誓旦旦和爸爸拍胸脯夸耀一定能拿下这个标的啊！

“你，你装什么，不知道我要这个标，给爸爸看吗？！”

“知道。”

“……”

简凌毫无温度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如同万年寒冰一般看着季落。

他的气场一向很强，只是季落很少会直面来自他的压力，所以总无视他的许多骇人的神情。

此刻，季落因为对方的压迫，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知道，知道……？废话，你能不知道吗，可是我投着的标，你又来这么一下，你故意搞我？？？”

简凌看着季落漫无边际散开的样子，稍微皱起眉头：“我有必要？”

季落：“？？那你干什么？？？”

“说了，我要这个标。”

“你不知道我要这个标给爸爸吗？季凌？你到底想要搞什么，从我这里恶意抢走！？”他又重复一遍。

简凌再次看向窗外，“凭本事投标中标，什么叫恶意？”

季落：“……？？？”

简凌：“你想要我让着你？”

季落：“什么叫让着我，这个本来就是我的，你凭什么跟我抢——”

“怎么，我不能拿我想要的东西么。”

简凌看季落越来越无理取闹，甚至还再次上来抓他的领带，许久没有变过的神情慢慢地也染上几分不悦，用力抓住季落的手腕把他拧到一边。

季落吃痛，怔在一旁：“那、那是我要的啊，你为什么……”

你怎么能和我抢东西？

而且，我……都和爸爸打包票了。

一定拿下主题乐园的投标。

季落：“不管是为了上辈子对爸爸的许诺，还是这次，我和他说好的送他惊喜……你怎么能……怎么能抢我的东西啊。”

他一开始还像一只炸猫的猫。

挥着爪子，到处挠。

可是，被冷峻的男人不带感情地掰开手拎着脖子丢到一边以后，慢慢地气焰就降了下去。

呆呆地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无所适从地虚握着手。

茫然无措。

简凌不再看他，也不解释，转过身就往外走。

“……季凌！为什么啊？”

高挑的男人走到门口时，后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仿佛还在说，你为什么抢我的标的。

为什么是你抢。

你怎么能让我难堪。

怎么能不让着我……

可是简凌不想再回答了。

养不熟的小金丝雀，还哄来干嘛？

他径自走了出去。

直接无视掉季落最后小声问出的一句：“……你去哪里啊？”

……

乘坐电梯下楼以后，简凌脑海中还在回放着季落的那句委委屈屈的话。

你去哪里啊……

我去哪里？

我从湖心别墅离开了十天。

你十天没有见到我。

直到现在，你才想到问我，我去哪里？

他自嘲一笑。

果然，不能对季落有什么期待。

离开湖心别墅的第一晚，还琢磨他会不会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有。

第二晚，以自己对季落的了解，直到他没有人□□不好觉，所以期待他给自己打个电话。

他不仅没有打电话，没有发信息，甚至还跑去跟一群人喝酒蹦迪。

在人声鼎沸的夜店里，与那些人腿贴着腿，胳膊贴着胳膊。

要不是洁癖，恐怕还要去和别人用一个杯子喝酒。

……明明会主动扑到自己怀里，可他总是犹犹豫豫，连一个亲吻都不想给自己。

……明明看到别人找自己玩，他就会吃醋，就会想把那些人都赶走，可是他就只有对自己的占有欲，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他的行为。

……

他又强忍着不给季落发信息。

可是季落呢？

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和一群小朋友打成一片，吃饭看电影密室逃脱户外骑行爬山打球样样不少，当红小鲜肉和小花邀请他去看演出他说去就去。

仿佛，季落的世界少了一个人，对他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他还期待什么了？

哦，就职季氏集团副董事长职位——

季落，这可是家里的重要大事。

发布会你不来。

任命会你不来。

庆功宴你不来。

新闻都在报道……你看都不看。

无论是谁，就连陌生的员工都知道说一声恭喜。

季落一句话也不说。

连发一条信息都不稀罕。

刚才在会议室里，简凌一直紧紧绷着身体，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死死掐住那小朋友的脖子，狠狠抓着他问，为什么不给我发信息。

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你把我当什么啊？

你还敢跟我发脾气。

你——

幸好没有，幸好控制住了。

估计，就算刚才这么问了，季落也只会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再来一句‘你犯什么毛病’吧。

……

僵硬的身体因离开了刚才的环境而逐渐放松。

简凌压制着自己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呼吸着楼道里的空气。

中央空调的滤网会自动过滤掉许多不利于健康的空气成分，虽然干净，但是闻起来总是过于工业，没有外面的气味闻起来新鲜。

肺部有些难受，简凌右手手臂垂在大腿一侧，指尖颤了颤。

喉结滚动，他拿出一根烟，沉默地沿着安静的楼道往下走，一直走到大楼后门逃生通道的最外面，靠着墙壁站好。

一直冷傲微抬的头颅倏地垂了下去。

连带着笔挺如松的背脊，也颓丧地弯了一些。

……

西装革履的精英总裁独自站在安全通道，一口一口地深深吸着烟。

仿佛罪恶的尼古丁能够洗刷烦躁，让久久不能获取安抚的心情，重新恢复活力。

不多时，手机振动。

他冷冷垂眼，看到A的微信收到唯一联系人的信息。

简凌皱着眉头点开。

落落耶：老板你在干嘛！

……

想来想去，简凌还是回复了。

说实话……

强忍了这么多天，刚才还紧绷着情绪，他真的很想他。

特别贱，特别没出息。

所以，就算以别人的身份说些什么……也好。

A：没做什么。

那边等了一会儿才回信息。

简凌瞥眼看到不远处的宽敞马路，季落的宾利专车扬长而去。

落落耶：啊啊，是吗，感觉你最近不忙的样子。

落落耶：怎么没来直播间了啊！

简凌看着小朋友的各种轻快语气沉默许久。

好像还挺高兴。

没受一点影响？

刚才那副又生气又委屈巴巴的样子做给谁看？

A：最近有点忙。

落落耶：哦~~

‘哦’之一字，简直是聊天终结大杀器。

简凌看着季落打出的这短短几句话，一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指尖轻颤几下，想收回手指锁屏，可又舍不得。

还是打字。

A：找我有什么事？

落落耶：啊……

落落耶：我问我朋友一些问题但他们给的答案有点奇怪。

A：什么？

落落耶：呃= =……

落落耶：就是我问他们，如果有人长时间不理你是为什么？

看到他打出这一行字，简凌心尖颤了颤。

什么意思。

你……还问过这些问题？

绷紧的身体不由得松了松。

A：……然后呢？

落落耶：然后，他们说，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也很正常。

A：……

落落耶：[人间迷惑.jpg]

落落耶：所以正常吗？

A：……

手指之间夹着的清茶烟干烧掉了大半。

简凌低叹一声，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

A：如果你们……原本每天都见面的话，那么突然失去联络，应该不正常吧。

落落耶：[歪头.jpg]

A：你为什么这么问？

落落耶：唔。

落落耶：不告诉你。

A：。。。

落落耶：在网上说太多信息很危险的晓得伐。

A：你说的还不够多？

落落耶：特别是我这种公众人物更危险。

A：我知道你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落落耶：不慌，我敢这么和你聊天，当然手里也有些筹码。

落落耶：[文件]

简凌点开文件，看到是‘A’的履历。

中美混血，硅谷高级投资总监……

一切的身份，都是他安排好给A的。

因为季落查人的手段很厉害，所以当时为了藏好这个马甲，他也费了一番功夫。

看来季落对于别人的防范心是有一些的。

即使这个人给了他很多钱，和他聊了很长时间。

他也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个人。

就只会无条件相信……

我自己？

简凌的黑眸闪了闪。

他头疼地按按眉心。

这种不自觉把季落往好的方面想，不自觉把自己代入成一个重要的位置的毛病，为什么怎么也改不掉？

A：这你也查得到。

A：我以为你还挺信任我的。

落落耶：[哈哈哈.jpg]

落落耶：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A：就这，还指望我回答？

落落耶：[嘿嘿嘿.jpg]

落落耶：我，这不是和你有的聊吗？

落落耶：距离，阻止不了我们思想的沟通。

A：……

A：我们有的聊？

落落耶：[点头.jpg]

A：怎么说。

落落耶：就，我觉得你很多想法都很好啊。

落落耶：和我的很像。

落落耶：你知道能找到一个脑回路相似，跟得上节奏的聊友有多困难吗？

落落耶：我和你好像很聊得来耶。

A：是么？

A：这不是你为了弥补刚才说什么只靠我花钱的花言巧语？

落落耶：[疯狂摇头.jpg]

落落耶：[给花花.jpg]

落落耶：[闪亮亮大眼睛.jpg]

A：……

看着屏幕上咕噜咕噜的卖萌表情，简凌觉得头更疼了。

他控制不住地回忆季落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已经做好坚定不理他的思想不断摇摆，终于还是松开一点。

A：你想见他吗。

落落耶：……嗯？

A：想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

落落耶：。

A没再回复。

只是季落……关掉手机屏幕的时候，被A的那句‘你想见他吗’给晃花了眼。

我想见季凌吗？

这个问题……

我竟然真的没有思考过。

以往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几乎没有离开。

如果说不存在的时候，只是刚穿书来的那一个月。

可是当时，一个月都过来了。

甚至……到最后，自己都已经决定要忘记他了。

为什么，两个月后的今天，我突然……

对他的消失不习惯了呢？

矜贵的小少爷双腿交叠，坐在豪华的宾利车里，头一次对‘季凌’两个字感到迷茫。

他盯着手机，忽然出声：“刘叔，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刘叔：“啊，啊？哦……少爷，您是说简少爷吗？我不知道，那天他走的时候，我问他了，但是他只挥挥手就走了，没有说去哪里。”

季落：“他为什么走？”

“我不知道，少爷。”刘叔回答后犹豫了片刻，“但是我感觉那天简少爷的心情不太好。”

季落仔细回忆。

最后那次，是自己在家里做投标书。

做投标书为什么心情不好？

……还是很迷茫。

季落捏着下巴看向窗外川流般的车灯与人影。

“刘叔掉头，去总部。”季落拨给季氏集团总裁办，找到一名助理，“喂？现在帮我去转角的甜品店那里排个队，我要一份草莓拿破仑，等下拿给我。”

挂掉电话，他又琢磨着季凌到底去哪里了？

想来想去，想到被季凌拿走的那张‘萧氏集团地产认购券’。

季落：……

什么意思，这是传说中的离家出走吗？

季落拨通萧和的电话。

接通时，萧和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季落？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难道是想请我吃饭？但是主题乐园标书的事情不好商量……”

“不是。”

说到标书就来气，不过季落认为不管是季凌做的还是自己做，都是同一个意思，没必要分得太清，刚才生过气以后也就过去了。

“我想问你，我生日时你送的那张认购券，最终使用时你送了哪一套房？房间号告诉我。”

萧和那边顿了顿，半响斯斯文文道：“……泄露住户隐私的事情，我可能不好做。”

季落凉凉道：“是你送给我的，我是业主。”

萧和笑出声。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简凌？”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你就这么求人吗季落？”萧和‘啧’了声，“那你去找简凌，估计也没有用，你还是别去了。”

“咣。”

季落震惊地看着手机。

这他妈的萧和居然把本少爷的电话挂了！

岂有此理！

你们俩是不是他妈的搞到一起去了啊！？

——慢着。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季落眨眨眼，然后冷哼一声。

斯文败类狗男人，面上笑呵呵，心理阴森森，你不跟我说是吧？行，你看我怎么治你。

季落翻着相册，挑了一张易铂小混血近期live舞台后台的私照。

白皙的耳尖泛着可口的粉色，刚刚跳完热舞，透明的汗珠顺着脖颈的优美弧度，一路从喉结划进衣领，浸湿锁骨。

又A又诱惑，根本不需要ps，就是一张精美的色气帅照。

落落耶：[图片]

发出去以后，季落给萧和5秒时间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信app，点开自己的聊天框。

再用1秒看小混血的照片。

落落耶撤回了一条消息。

XH：？

季落冷笑一声。

落落耶：房间号码？

XH：A-0701

落落耶：[图片]

呵呵，算你识相！季落心里想。

来到铂悦华景A栋门前，季落按下门铃。

简凌没多想，接通门铃，“你好。”

冷冷淡淡两个字混着电子声从门禁传出，季落没缘由地心跳加速，怦怦直跳，脸颊斜飞两抹红色，

……然后还没轮到季落说话，上面就把通话挂断了！

估计是看到通话屏幕里季落的脸就一瞬间挂断了！

季落深吸一口气，小鹿乱撞的心被怒火烧得越跳越快。

发泄似的大力再次大力按下通话键，那边还是挂断。

十来次以后，季落的心情犹如过山车般上下起伏，从紧张到愤怒，从愤怒到生气，再从生气到烦躁，最后居然平静了。

他再次按下门铃。

心里想着，季凌你要是再不给本少爷开门，本少爷就走了啊。

谁给你这么大脸反复拒绝——

我真走。

真走！

结果没来的及表演走还是不走，通话绿灯终于亮了起来。

仿佛两个人的内心思考节奏都一样似的。

“什么事。”

同样冷淡的三个字一出，季落平静的心情竟然又开始紧张。

……什么走不走的。

季凌你快点开门！

不开门我就不走了！

我堵门你信不信！

刚才那些赌气般的内心活动烟消云散，想法和嘴里说出的话出奇地一致。

“……开门啊哥哥。”

季落小声说。

简凌听到小考拉委屈的声音，看到季落中间鼓起两边垂下的嘴唇后，身体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按下开门键。

……

于是，当季落乘着电梯上到7层时，房间门一打开，抬眼就看到一个高挑俊美的男人。

他身穿黑色的棉质浴袍，发梢还是湿的。

没什么表情地稍稍垂眼，望着自己。

季落的视线瞬间被他饱满结实的胸膛曲线充斥。

黑色的浴袍没有完全拢紧，未被擦干的水珠甚至还在下颚不断低落，没入胸膛的轮廓之中。

……好欲。

“哥哥。”季落白皙的脸‘腾’地一下全红，像只熟透的虾。

“你来干什么。”简凌没有什么温度地问。

季落呼吸一紧，忽然觉得这时候如果不好好表现就会被赶出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路过男人时一不小心胳膊勾到他的浴袍绑带，虽然一开始没注意，只顾着冲进去把蛋糕小盒子胡乱放到桌子上，可是当他转回身来的时候，却瞧见那人被扯掉一半的浴袍……

修长如刀削般的笔直长腿，以及颜色逐渐变深变暗的黑色眼眸。

“我……”季落犹豫着，小眼神乱飘，“我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