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几轮试镜结束之后是午休，程励走出主要场地，在角落里悄悄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联系人显示“程勉”，正是李迭的经纪人。

他把嗓音放到最低：“哥，我看到你说的那个新人了，长得确实好看，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程励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了些轻蔑，“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给费总送伞，也不嫌寒酸……费总一脸莫名其妙，接得不情不愿的。嗯，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刷掉，等你下午带人试镜走个过场，角色肯定是你家的。”

电话另一头的程勉笑了一声：“送伞？他抠门得连顿饭都不请李迭吃，居然能想出给费总送礼物？费总那么金贵，教养又好，估计是懒得骂他吧。”

程励笑道：“说不定是借着送伞要把自己送出去呢。”

程勉听得更乐：“谁知道呢，动歪脑筋的年轻人不少，以他的姿色，说不定真能钓到一个金主。”

这兄弟两人分别身在圈内最大的几个娱乐公司之二，上下嘴唇一碰，咬牙切齿之间，犹如毒蛇吐出信子。

他们在圈里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不相信有人会清清白白地从圈内乱流中抽身，因此也从来不吝于诋毁和嘲讽。反正就算他们误会了，也有“开玩笑”这层挡箭牌，又有谁能来惩戒他们呢？

程励恶毒的心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刚挂了电话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去，只见走廊拐角处站着一个人，逆着窗口浅淡的阳光，米棕色格子外套敞开着，表情是熟悉的冰冷，深邃灵动的眼睛瞥向他。

“刷掉谁？”

“费……费总。”程励当即打了个寒战，膝盖一软，差点没站稳。

程励下意识地挂上谄媚的笑，嘴角却因害怕而僵硬，给笑容平添了几分令人生厌的滑稽。

费琅平静地看着他，沉默地等待他的答案。

程励被他这样冷淡的眼神盯着，已经语无伦次了：“没……没谁，没想刷掉谁，就刚才那个……那个谁……”

“不说？”费琅眉心微蹙，似乎是不耐烦了。

程励冒出了冷汗。

他在星旋工作了很多年，以前都是由年长有资历的制片人跟组带着，历尽千辛才能独当一面。可是和费琅这样出身高门世家，在各行各业都有逆天人脉资源的人比起来，他还是太渺小了。

何况费琅还是个工作狂，手里管着几百个行业，还样样都要亲历亲为，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出一点差错。他要是就这样被费琅赶出星旋，以后恐怕连个像样的工作都别想找了！

“我说我说，就是第一个试镜的，那个姓林的……就是给您送伞的那一位。其实费总我也没想真的帮忙，只是朋友来问，我不好拒绝，也就只能说试一试……”

程励眼睛里闪着微光，他觉得费琅经过送伞之后应该对林琮印象不太好，如果费琅没打算选他当男三号，那他就不算铸成大错。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费琅的表情，可是费琅对别人从来都防备很深，不显露一丝情绪上的波澜。

“管好你自己。”费琅满心厌恶，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他想起林琮干净明朗的微笑，愈发觉得这些暗箱操作打压新人的老油条面目可憎。

程励怔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随即一阵狂喜。

不管怎么样，他好歹还没丢掉自己辛苦得来的身份。

程励往楼梯栏杆上一扶，终于大口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刚刚恢复镇定，又陷入了僵局。

费总这是什么意思？要给林琮男三号吗？

他要怎么处理林琮的事？

那李迭那边……

别说是男三号，就是男一号，在费总的意愿面前，他哥手底下带的艺人就算红透半边天了，也得靠边站啊！

他战战兢兢地揣摩费琅的意思，却不知道费琅只是厌恶他这样滥用职权的人。

……

林琮和李迭合作过的剧组放出了花絮。

剧组买的热搜是第二天的，短时间内转发还不多，只能勉强找营销号预热一下。

然而热搜还没到位，发出几个小时之后，转发和评论忽然就多了起来。

花絮热度自然冲到热搜后排时，费琅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的特别助理韩由把一杯滚热的拿铁端上来，费琅则是为放松心情刷了一下微博。

电脑上每刷新一下，#林琮花絮#这两个简单的关键词就往上浮动一位，而他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韩由敏锐地捕捉到费琅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老板，怎么了？”

费琅指了一下电脑屏幕，重新播放了花絮的视频。

画面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林琮，另一个男演员他不认识。

剧组有人端来了两大盒泡面，泡好了递给林琮和另外一个人。

费琅轻轻皱眉，他对饮食和营养搭配追求极高，绝对不吃辛辣或者过油的食物，更不会碰泡面这类过分加工的东西。

可是视频里的林琮却满脸惊喜，漆黑的眼睛氤氲在热腾腾的水雾中：“太好吃了……我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我好开心。”

费琅看到视频里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自己，竟然一时无言。

林琮吃得开心，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包括旁边和他并排坐的另一位男演员，无一例外都对他露出了怜悯的表情。那是一种夹杂着些许傲慢的同情。

片场的一个小姐姐给他多泡了两盒，说：“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

林琮双眼翻红，拼命点头：“谢谢你……”

另一个男演员更是顺了顺他的后背，好像怕他噎过去似的，还轻声对他说：“林师弟，慢慢吃，我等你。”

林琮对他说：“前辈你不吃吗？”

最后，费琅听到举着摄像机拍照的人忍不住带着哭腔感叹道：“我的天，这孩子太苦了……”

也许是为了对比效果，这句话并没有被剪掉。

点出去之后，费琅才从官博的@看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李迭。

费琅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视线不自觉地被李迭的神态吸引过去。李迭在看着林琮，用一种深沉而复杂，近乎迷恋的眼神看着对方的侧脸。

这是什么奇怪的眼神？

李迭有什么资格贴得那么近，用那么粘腻的眼神看林琮？

林琮又为什么要为一盒泡面泪流不止呢？

韩由看完花絮，不明白费琅是什么意思，大气不敢出一声，半晌找了个话题：“对了老板，咱们的杂志下个月最后一期封面已经联系了李迭，等那期封面出了，他刚拍完的剧也要播出了，应该能带一波销量。”

费琅不假思索道：“取消。”

“啊？”韩由愣了，“为……为什么啊？您马上就要去明途开会了，咱们杂志的主编都准备好要见李迭了。”

费琅的眼睛终于从屏幕上林琮的定格画面移开，神色微动：“让余总推荐其他人给我。”

韩由：“……”

费琅从来不是个任性的总裁，绝不会出尔反尔。

李迭是明途艺人里流量最好，地位最稳固的，他想不通费琅刷掉李迭的理由。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我们毕竟和李迭的经纪人商量好了。”

费琅看了一眼视频上同框的李迭和林琮，想了想，道：“丑。”

和林琮对比起来，颜值区别太明显。

费琅相信自家时尚杂志的女主编也会和他看法一致的。

韩由：“？？？”

费琅说影视歌三栖、在一线流量中屹立三年不倒、粉丝死忠的李迭……丑？？？

没等韩由继续说什么，费琅将手中的一份联系名单递给了韩由。

韩由接过，看到名单上是一个做小采访的媒体的工作室的信息和联系人名单。这个媒体前两天刚刚做过李迭和林琮的双人采访。

费琅道：“让他们来见我。”

韩由满头问号。

费琅手下的星旋是业内龙头，有什么事能让费琅亲自接洽规模这么小的媒体工作室？

然而韩由早就明白，在费琅身边做事，少问多做才是真理。再怎么匪夷所思，他也得硬着头皮去发通知。

韩由走后，费琅只觉得心里烦闷，手指刷起了评论。

【为什么林琮上热搜的画风总是这么清奇？？？】

【看了这个视频，我只想打开钱包承包他一整年的泡面。】

【小哥哥是有多穷啊吃个泡面感动成这样……】

【看他吃泡面我居然有点心动是为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李迭看林琮的眼神不太对劲吗？】

【你们这些肤浅的人眼里只有钱，而我看中的是他的脸，林琮吃泡面实在是……嘴唇沾了辣油红红的，皮肤那么白，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可以什么？费琅只见这条评论下盖起百层楼，全部都是“我可以”，根本不知道粉丝在对什么暗号，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流行词。

花絮是以“吃货”为主题的，主要镜头集中在林琮身上。除了吃泡面，还有其他的片段。费琅看到林琮曾经把剧组营养餐配的汤认认真真拿勺子挖干净，一滴也不放过。

这一切被李迭的公关团队说成“一毛不拔”，嘲笑为“寒酸没见过世面。”

然而之前跟风支持李迭的人，许多根本就没有看过任何证据，只是人云亦云，如今真有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只觉得林琮吃自己的饭、省自己的钱，哪里碍到别人了？

愈来愈多的人加入讨论。

【我忽然觉得林琮真的好冤啊……一滴汤都不剩，每次吃饭都要打包回去当宵夜，这难道不是拒绝浪费食物吗？拒绝浪费就是寒酸？】

【我只想知道他吃那么多宵夜不会胖吗……羡慕了。】

【崽崽多吃点，妈妈喜欢看你吃饭。】

【没受过穷的人真的不懂，我吃饭连一粒米都不敢剩下，一口汤都要省着，连一颗盐都不想放过。林琮太可怜了，真不想看这么好看还这么可怜的人继续受苦。】

费琅无心工作，只觉得自己的情绪都被这个视频牵着走，在画面黑下去的时候空落落无处安放，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朋友圈。

林琮每天都会发一些照片，不是喝过的好喝的饮料、吃过的饭菜，就是和别人微笑的合照。

往下翻，费琅甚至能看到林琮出道前的动态。朋友圈内容没有唠叨也没有抱怨，都是用简简单单的语句表达他“心情很好”。

再往下，是一张晚餐的照片，配文是：【自己做的，简陋了一点，但还是挺好吃的。】

碗里是清水汤面，汤里放着一片可怜巴巴的绿色菜叶。

费琅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