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痕迹= “在这部电影里，你让自己成为了他。”

江亭远前后反差太大，把中年男人都给看傻了，他甚至顾不上害怕，满脸惊诧，完全无法想象明明上一秒还和活阎王似的，怎么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了。

电话挂断后，江亭远原本柔和的眉眼瞬间再次冷厉起来，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神色也带上了几分不耐。

“他刚才说的话都记下了吗，去查，我要在明天前得到结果，所有参与进这件事情的人，不管是谁，都要向他道歉。”

这话是对着一旁的秘书说的，江亭远并未说向他道歉这个‘他’指的是谁，但自家老板今天为什么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为了谁还需要猜吗？

能让他们老板动这么大火气的，除了叶小先生也没有别人了。

秘书顺从的点了点头，应道：“好的，您放心。”

“明天你把江俞约到这里，他来了，你就可以走了。”江亭远看向中年男人，音色平静听不出喜怒，言语间的意思却非常残忍了。

极限一换一，只有一个来了，另一个才能走。

这是瓦解巅峰老总和江俞之间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合作关系，而且短短一句话顷刻间就能激化两人间的矛盾。

江亭远的手段巅峰老总已经见识过了，他自己就曾在道上混过，自然能够清楚辨别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

毫无疑问，江亭远就属于不好惹那一类，还是非常不好惹那种。

生死存亡之际，无论是江俞还是巅峰老板都不是多光明磊落的人，两人结盟不过是各取所需，在这种时候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必然会不遗余力反咬对方。

不过这些就是巅峰老总和江俞之间的事情了。

叶舟对于这一切全然不知，他依旧每天到处奔波，甚至为了电影能够拿奖，还厚着脸皮由桑榆引荐，走访了不少桑导曾经的人脉。

这当中有些是评为，有些则是导演圈子、演员圈子当中泰斗级别的人物，是整个行业的基石，跺跺脚电影界都会跟着抖三抖。

叶舟去的时候已经做好被嘲讽自不量力，厚脸皮的准备了，他去之前就告诉自己，奖项一定要拿，因为这是桑导乃至是整个剧组拍摄团队应得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被人嘲也无所谓，他都要去试试。

桑榆带叶舟拜访的第一位导演，是桑导生前的旧友，两人合作完成过很多电影，情谊非常深厚。

这位导演年纪比桑导稍长，门打开的时候，就见一位面容儒雅打扮得体的老者站在门口。

桑榆刚想为两人引荐，却不曾想那位老导演摆了摆手，藏在镜片后的清明双眼打量着 叶舟，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叶舟也有些尴尬，这若是换做心理素质稍差的小导演，此时怕不是会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但叶舟没有，他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时，脸上的紧张变为了坦然，那是一种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干净。

好像他心中的所有想法都能够被从他的眼睛里透露的干干净净，纯粹又不加分毫掩饰。

叶舟想，无论这位老导演待会儿是冷言冷语讥讽，还是直接将门关上把他拒之门外，亦或者是说些什么更难听的话，都没关系，只要能让他把有关电影的介绍和拉票词说完就好了。

前后两辈子，难听话叶舟听得多了，也不差这几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了许久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了老导演有些苍老却字字铿锵的声音。

“你就是小叶子吧，我曾听老桑提起过你，每每提及你，他都能把你给吹成一朵花儿，我原先还有些不相信，如今见了你才知道，原来那老家伙确实所言非虚啊。”

此言一出，别说叶舟了，就连一旁跟叶舟一起来，正随时准备开口打圆场的桑榆都愣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说桑怀宁桑导的脾气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那这位唐波唐导则与他是两个极端，唐导在圈内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但偏偏他又极有才华，后台更是硬到没人敢质疑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一个人观感的好坏是完全无需隐藏的。

若是能够合他的眼缘，那唐导相对而言脾气会好很多，但若是那人不合眼缘，或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博得他的好感，唐导向来不会隐忍，而是会直接出言呛声，将人赶走都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这样以为大导演，想要得到他一句和颜悦色的问候，像刚才那样和蔼可亲的拉上几句家常，可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情。

唐导要是嘲他，叶舟肯定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来以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唐导这么和蔼可亲，叶舟就有点无措了。

好在唐导并不在意他的失态，直接伸手将人请进了屋子里。

叶舟受宠若惊的接过唐导递来的茶盏，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老实道：“唐导，我不太会喝茶。”

他的耿直让唐老先生直接乐出了声，饶有兴致的反问：“那你喜欢喝什么？”

“呃……”叶舟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才道：“咖啡吧。”

唐导蹙眉：“那么苦的东西能好喝？”

“以前其实喜欢喝水，但后来在片场拍大戏的时候发现喝水不太管用，咖啡能让神志清晰一些，就买了很多咖啡。”

叶舟并非刻意卖惨，都说演员拍戏辛苦，实际上导演的辛苦程度同样不输于演员，调度整个剧组的运作不说，演员尚且可以在不是自己戏份的时候下去休息，而导演只要摄像机开着，就得一直聚精会神的盯着。

熬大夜是很常见的事情，演员走神了可以道歉重拍，导演走神的话，电影搞不好就要留下败笔，损失的不止是钱那么简单，还有名誉。

有时候遇上演员出现问题，还要及时去处理，演技上的问题遇到聪明的一点就通还好，若是不幸遇到觉悟没有那么高的演员，你讲你任你讲，清风拂山岗，费劲讲了半天回到监视器后，刚喊了开始就发现……你讲了那么多，结果演员演出来的效果还他娘的还没之前演得好呢！

除此之外，剧组上下几百号人，各部门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都有各自的主管，却也并非每个都能顺利解决，最终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是要送到导演面前，交由导演亲自处理。

明星在拍摄结束后发发微博就有无数人夸赞敬业辛苦，而导演呢？再大牌的导演也改变不了幕后工作的事实，别人只关注电影好不好看，没人会关注导演辛不辛苦。

唐导听他这么说，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咖啡虽然能提神，却不易过量饮用，喝多了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不知为什么，叶舟听到唐导的这番关心，原本冷冰冰的心脏似乎忽然间开始暖了起来，被人接纳和关心的感觉，是真的很好啊。

“外面那些传言，你不要放在心上。真正有眼睛，看过你们电影的人都应该知道，你在这部电影中的付出绝不比谁少，不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从心底否定你自己。”

“你是个很优秀，也很能吃苦的好导演。”

“我和老桑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弟，他的风格我再熟悉不过，这部电影虽然处处都留着他的痕迹，但更多的，却是你的。”

叶舟怔住，他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发出声，嘴巴张开又闭上，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导笑了笑，看向叶舟的目光愈发温柔，就像是在看一位非常让他喜欢的小辈，明明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那股子亲昵却像是早就存在多年一般。

他叹气：“这件事情是老桑做的不地道，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无法承担剧组的运作，却还是执意要拍，还把你也给拐上了贼船。”

“不是这样的，您别这么说！”叶舟闻言顿时有点着急，能够与桑导有过一次合作，虽然时间并不久，虽然压力确实很大，但收获却远比这些更多。

叶舟从来不后悔报名参加了桑导的那场面试，更不后悔进入《最美》剧组与桑导一起拍完这部电影。

在他眼中，虽然他与桑导并未有过什么拜师之礼，但他私心已经将桑导当成了自己的老师，桑导对于叶舟而言，是良师益友，亦是命中贵人。

唐导见叶舟这么维护桑怀宁，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羡慕那老家伙，坦白说，当时他说要拍《最美》时，即便是多年朋友，我也并不看好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舟先是摇了摇头，想了下又轻轻点了下头，声音也低落下来：“是身体原因吧。”

唐导抿了口茶盏中的茶水，道：“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不相信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真的找得一个能懂他的合作搭档。”

“拍电影本就是件需要导演独立完成的事情，每个导演在处理剧情、情节、角色和演员，亦或者是场景布局、灯光和画面，都会存在着不同观点。”

“有分歧就会产生冲突，而有冲突就会导致剧组失衡，一旦双方都不肯妥协，即便本子是好本子，演员是好演员，导演是好导演，也无济于事。”

唐导看着叶舟，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你给了老桑一个惊喜，也给了我们这些老桑的朋友一个惊喜。”

“导演与导演之间也是需要磨合的，而且是”

“你不争不抢，却又不会唯唯诺诺隐藏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就坦坦荡荡的说，有意见就光明正大的提，对于电影，你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你甚至能够发现很多就连老桑都未曾发现的细节。”

“你可能不知道，老桑私下里找过我们老哥几个看过你们拍的东西，他给你的评价很高，并且这样的高并非是定型的，而是越来越高。”

“他曾不止一次跟我感慨，如果能够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那样你们就有更多时间磨合，交流，探讨，最终《最美》这部电影的成片也一定会更优秀吧。”

谈起老友之前的话阿，唐导眼中露出几缕怀念，还有稍纵即逝的伤感。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话锋一转，对叶舟道：“我曾经一直以为他对你的评价过高了，可直到我看到《最美》的成片后，我才惊愕的发现，不是评价过高，而是过低了。”

“这部电影为什么会让那些人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并且从细节上分析的头头是道，笃信这是典型的桑式风格。”

“别人看不出，难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看不出吗？”

“细节，光影，镜头表现，这些哪里是老桑的手笔，不过是一个傻小子费尽心思想尽可能延续他的风格罢了。”

“为了延续他的风格，那傻小子甚至亲手抹去了自己的痕迹。”

“在这部电影里，你让自己成为了他，所以才电影才能呈现出如今这般堪称震撼的效果啊。”

“你小子，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叶舟从未被这样直白的夸过，尤其对方还是桑导的朋友，能够被他认可，叶舟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那种付出有人能看到，哪怕看到的人很少很少，却依旧忍不住由内及外生出一种被理解的欣喜，他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热。

平日里即便面对再尖酸刻薄的辱骂嘲讽，叶舟从未因此掉过一滴眼泪，可此时听到唐波导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叶舟却有些扛不住了。

唐导看出了他眼中的情绪翻涌，也清楚的知晓自从桑怀宁离世后，这个年轻人顶了多大压力。

每当唐波以为这个坎儿他可能过不去的时候，他却总能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这些老友的认知。

其实当初桑导情况不太好的时候，就已经找他们这些老朋友谈过话了。哪怕是时隔几个月之久，唐波回想起那天他拉着自己的手说出那些话时的神色、语调，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发生的一般。

唐波过去探望他时，他神志尚且清明，但已经虚弱到说一些较长句子都需要休息一下的地步。

那天桑怀宁拉着他的手，原话是这样的。

“老唐啊，我这一生最怕麻烦别人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求过人，可如今临了了，到底还是有件事情放心不下。”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拍什么电影，自我倒下之后，剧组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小叶子身上，我……帮不了他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将来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能伸手拉他一把，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现在圈子里乌烟瘴气，我在的时候能帮他撑腰，可一旦我走了，电影无论好坏，拍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跳出来说他的不是。”

“到那个时候啊，希望你能站出来替我，帮他说两句话。”

“……行吗？”

行，怎么不行，怎么能不行。

唐波伸手揉了下眼睛，声音坚定的对叶舟道：“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但是，你想要为他争取的，你为这部电影所做的，为他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付出的，你做到的，你为止不断努力的，不要着急，时间会给你答案。”

临走前，桑榆先出了门，叶舟准备离开时，却被唐波导演喊住了。

叶舟刚想回头，却听唐导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小叶子，你是位很优秀的导演，我替老桑……谢谢你。”

叶舟从唐波导演住处离开后，在桑榆的引荐下又陆续拜访了几位桑导生前的老友。

但这次，叶舟不再带有什么强烈的目的性，他就像一个晚辈，走访老师的朋友，和他们聊聊天，拉拉家常。

正如唐波导演所说的那般，桑导似乎在他的那些朋友面前经常表扬自己，这一天的行程下来，所接触到的，见到的那些老朋友，不同性格不同样貌，面对他时，却都带着与唐波导演同样的友善和温柔。

奖项重要吗，重要的。

不过或许就像是唐波导演所说的那样，他不必着急，亦不必紧张，懂得的人自会懂，时间亦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