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01.

伦道夫庄园。

伦道夫·伯来在五分钟前还是玉兰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当然他和真正的那些大人物——老杰克逊、伯来亲王，甚至是琼·贝克都是没法比的，虽然伦道夫不想承认，但的确，琼·贝克已经到达了一种让他们这种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但是在中小贵族看来，伦道夫·伯来已经是绝对的大人物了。

他最新修建的庄园是玉兰城最流行的风格，湖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石头小径在翠色葱笼中穿行而过，踩上去回声清脆。房子凸出的窗台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正门上则悬挂着伯来家族的家族徽章。庄园四周种满了月季、篝火花、石竹、天竺葵、缬草，正门则是大片大片的玉兰花。

受到邀请的宾客们从走进庄园的时候就开始赞叹，赞叹庄园的美丽，赞叹伦道夫的审美。这些宾客们大多数是与伦道夫利益相关的人，换句话说，今天参加宴会的人多多少少都在慈善组织中掺和了。——这件事门罗自然是调查清楚了。

这些宾客们也是有着几个交际花的，但这些交际花的档次和绮莉·达勒、海伦·莱斯特这些是没法比的，前者需要付出身体的代价周旋于男人之间，而后者只需要勾勾手指自然就有人送上门了。

不过尽管如此，伦道夫也感觉人生得意，相当满足。

铅、砷和碳酸盐混合的美白霜，砒霜美人，玫瑰香水味幽幽飘散，纸醉金迷，里面却混杂着贫民们的血腥味。

宴会外百花盛开，玉兰独占鳌头，但一草一木下面埋着的却是贫民们的骸骨血肉。

五分钟前，伦道夫·伯来还是玉兰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五分钟前，这个宴会还是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吟游诗人蹦蹦跳跳的唱着下流的歌谣，惹得贵族女士们掩面轻笑。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伦道夫·伯来依旧坐在首座上，这不是因为他有勇气，而是因为他站不起来了。

宴会则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中，方才尖叫的人已经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他们生怕引起门罗这个大煞星的主意。

伦道夫看着这一切，明白自己大祸临头，他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伦道夫自然是明白门罗的意思的，慈善会钱的来源他也有所了解。那毕竟是那么一大笔钱，如果可以的话，伯来家还向魔界商场伸手，当然他们不会去和魔族对着干，他们不敢。他们想的是告诉魔族，琼·贝克就是个小男爵，和他合作不如和伯来家合作。

玉兰城还有这么赚钱的东西，而且居然还被个小小的可以随便捏死的男爵把持着，这对于伯来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不是枕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了，这是他人不仅睡在你枕边还和你爱人啪啪啪呢。——对于塔特尔·伯来来说，问题就这么严重。

是的，玉兰城的商人们受伯来家压迫太久了。

这也是琼·贝克当初直接答应和魔族合作的原因之一。

“你……黑暗教廷……”伦道夫结结巴巴地说话。

门罗并没有看他，而是对着旁边抱着琉特琴的吟游诗人彬彬有礼地说道：“请继续。”

“我，我……”吟游诗人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利昂娜·贝尔走过去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大人让你继续。”她说这话时用了些魅惑术。

吟游诗人一下自己就有些晕晕乎乎了，于是他重新开始弹琉特琴，最后的理智让他没弹那些下流歌，而是弹了堕天使乐团的轻音乐，悠扬好听。

“有劳了。”门罗冲着利昂娜颔首，甚至开了个玩笑，“看起来你说话比我管用。”

利昂娜也微笑着回了一句：“术业有专攻，大人。”

两人这种轻松的聊天并不会让其他群众冷静下来，他们反而更惊惧了——这个男人刚刚杀了个人居然毫无波动，而且还在很随性的聊天！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过其实很多贵族都能做到刚刚杀个人后随意聊天的，区别是很多他们不忍自己动手而已……

门罗向前走了两步，他仍然是菲森帝国的贵族装束。那个国家是个文化艺术很浓的国家，他们的打扮有很多吟游诗人的元素。所以尽管是贵族服饰，但并不厚重，反而显得轻盈，甚至带了不羁与风流。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往前走，宴会的其他人立刻给他让开一条通道，他们拼命往墙上挤，让坐在首位上的伦道夫和门罗直接面对。

门罗在笑，“我不想打扰这热闹的宴会，我只是来找人算账而已。”

他表现的很有礼貌，但是在他方才直接动手杀了人后，他这样的行为给人造成了更大的心理压力。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种心理压力让伦道夫失声叫道。

“也许我可以提示你一下，你拿走的慈善组织的钱，你知道来源于哪里吗？”门罗问。

“我，我可以给你们钱，我可以赔上！”伦道夫说道。

“要赔所有的钱。”门罗说。

“我，我没那么多钱……”伦道夫结结巴巴地说，其中一大部分都给伯来家族上供了。

“那是你的问题。”门罗说。

“这……”

“另外，那些参与到迫害灾民的人都得死。”门罗继续说道。

“有些人不是我的人。”伦道夫说，“我没权杀他们……”

门罗打断了他的话：“这也是你的问题。”

“你这是在逼死我！”伦道夫情绪失去了控制，他愤怒地站了起来，吼道。

“我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我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门罗的声音很淡然，“当然，我也不介意杀人。”

他淡然的声音和伦道夫激烈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伦道夫剧烈呼吸，他的腿开始发颤了。

“你们拿走的钱，一式三份，一份是杰克逊公爵的，一份是莉迪亚公主自己的小金库，最后一份，是那位大人的。”门罗露出了很典型的反派的残忍微笑：“我说啊，你们伯来喜欢动皇室的钱，这也就罢了。敢动魔族的钱，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势已然发生改变，他的眼睛从蓝色变成了漆黑可怕的深渊，他的眼球仿佛无数欲望和负面情绪构建的承载体，是灵魂淤泥的实质化。他就这么看着伦道夫，让伦道夫的身体再次失去控制，跌落在了座位上。

伦道夫现在快后悔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但他后悔的不是干了坏事，不是让贫民们受苦，他后悔的是拿了太多钱。如果我当初少拿一些钱他们就发现不了了，就万事大吉了——伦道夫如此想到。

这人，已经烂透了。

02.

在门罗一行人大闹宴会的时候，希尔去了玉兰城，他先找上了西奥多，让西奥多去找莉迪亚公主。

西奥多通过莉迪亚公主的前贴身女仆琳达和莉迪亚公主保持着联系，他的效率很高，半个小时后希尔就在杂志社见到了莉迪亚公主。

西奥多准备张罗着上茶水和点心，但是被希尔阻止了：“我不是来吃这些的，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是，所以直接说正事了。”

希尔表现得相当没礼貌。但是其他人必须得接受这一点。

“格林沃德殿下。”莉迪亚公主给他行了一个贵族礼。

希尔只是淡淡点头，抬手，“坐。”

这依旧无礼的表现让莉迪亚眉头掠过轻痕，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找你有事，”希尔开门见山，然后放慢了语速，“关于慈善的事情。”

他这里若有所指，希望莉迪亚公主有个心理准备，比如说实话实说。

这边西奥多显然误会希尔展示的这个细节了：“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西奥多问道，他以为希尔放慢语速是说给他听的。

“不用。”希尔说，“你是自己人。”

“好的。”西奥多的声音带着愉悦。

“那么，关于慈善的事情，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希尔转向莉迪亚公主。

莉迪亚公主想了会儿，说：“呃，感谢格林沃德先生？”

希尔仔细看着莉迪亚公主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到说谎的痕迹，但他没有找到。“呵呵。你平日里每天都在干什么？”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行为让莉迪亚公主终于承受不住了：“格林沃德先生，你这个问题有些太冒昧了。”

“是么。”希尔毫不在意地说：“那我换个说法，你每慈善上投入了多少时间？”

“我每隔几天都会关注一下最新的进展。”莉迪亚公主自信地说：“比我学马术的时间都勤呢。”

喔，把慈善事业和马术相比，这可真是……在公主眼中这属于“有趣的小玩意儿”吧。希尔忍不住摇头，她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所流下的眼泪，没流到心里去吗？

那边西奥多皱起了眉，虽然他受时代的制约，但他却也感觉不对了。

希尔看了西奥多一眼，说：“西奥多，接下来你问吧。”

西奥多点头，他想了一会儿，首先问道：“莉迪亚，这件事你交给了谁？”

他们的反应让莉迪亚有些手足无措，和奥利维亚不同，莉迪亚还真的是属于养在深闺那种，“是我舅舅的家人。”她轻声说。

西奥多有点没反应过来。

“伯来。”希尔提示。

西奥多一听这姓氏就明白了，他皱起了眉，声音里带着责问：“你打听过伯来家的名声吗？”

莉迪亚公主有些委屈：“知道一些，但是那些平民们连皇室都敢骂，更何况伯来家……”

西奥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有些话他可以说，有些话真不方便说。

于是希尔就代他问了：“所以，你觉得皇室该被骂吗？”

莉迪亚站了起来。

这句话真的是扎心了。

她和希尔对视了几秒，然后莉迪亚公主又慢慢地坐了下来。“我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视察和演讲……他们应该做的不错。”她有些委屈的解释道。这种放下身段的姿态对于她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毕竟她可是万众宠爱的公主。

“我得到一些情报。”希尔说，他看了眼桌上的油灯，然后他将手指探了进去，从里面抽出一沓纸来，这是门罗方才让尔文送过过来的：“这是黑暗教廷送来的具体情报，我还没看，我怕我失控杀人。”

希尔将那沓纸递给了莉迪亚公主，莉迪亚公主在看了一页后脸色就苍白起来：“这，这是真的吗？”

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必要。

03.

伦道夫庄园。

“你，你敢？”伦道夫·伯来站了起来，他的瞳孔剧烈颤抖着，“我可是一个伯来！你不能杀我！”

“是啊。”门罗说，“我不能杀你。”

黑色的雾气在他的皮肤上涌动，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邪恶的红色，他的身上笼罩着地狱一般的气息。雾气在他身后凝结成一张王座，他优雅地坐下，双腿相叠，权杖置于膝盖上，眸中是掩饰不住的轻蔑意味，“但是他们能。”

“你，你什么意思？”伦道夫问。

门罗闭眼假寐，旁边的利昂娜歪了歪头，一堆怨灵从她身上飘了出去，那堆怨灵们扭曲在了一块儿，让眼前的环境更加如同噩梦一般可怕。

有人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尖叫起来。

利昂娜说：“神要安静。”

尖叫的人立刻如同被卡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声音了。

利昂娜继续轻快地说：“嗯，我们是这样打算的。在场的诸位呢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有个提议，你们通过加入教廷来洗刷你们身上的罪吧，吾主会庇佑你们的。”

眼下的情况很鲜明了。

加入黑暗教廷，或者死。

04.

玉兰城。

莉迪亚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写着各种情报的纸上。

希尔心里已经有了决意。

这时火焰变了颜色，一张纸条从中弹了出来，希尔一边想着这可真像三强争霸赛的火焰杯啊，一边用手接住了纸条。

上面是门罗的笔迹。

他看了一眼后将纸条捏着伸进了火焰，火焰烧灼着纸条，温柔地舔舐着希尔的手指。希尔吹了下手指上残余的黑色灰烬，说：“最新情报，我这边有个尊贵的大人物对伦道夫很愤怒，他想杀了伦道夫，我也有点想。”

以西奥多对希尔的了解程度，每次他说“有点想”的时候就是打算这么做了……

莉迪亚公主：“可是……”

“你去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如何？”希尔很自在地打断了她的话，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公主殿下，稍微拿出一点价值，如何？”

莉迪亚公主有点茫然：“我需要承担下你们杀掉伦道夫·伯来的这件事吗？”

“是。”希尔颔首，“我建议，你应该变得更优秀一些，至少别和杰克逊的小姐差太远，你可是个公主。不然的话我会困扰的。”他这么笑了笑，将那边的帽子拿起，弹了两下后戴在了头上，离开。

希尔走了没多远后西奥多就追了上来，“格林沃德先生！”

“嗯？”希尔停下脚步，“怎么？”

“有什么能帮上您的吗？”西奥多问道。

“你不去安慰你的公主吗？”希尔打趣

西奥多正色：“她是公主，有些事情可以承受住的。”

希尔带着笑意问：“包括失去你的事情吗？”

“额……”

“开个玩笑。”希尔似乎真是在开玩笑。

西奥多有点茫然，但他还是说道：“额，就是，我能帮上什么吗？”

“你是打算进入慈善组织吗？”希尔问。

“是。”西奥多点头，“我认为我可以帮上忙，但杂志这边……”

“杂志这边需要你，杂志社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现在比我了解。我建议你应该开始培养合适的人才，等人手充足后我才考虑让你去管其他部门。”希尔说，“慈善的事情我会去找老杰克逊，我得重新整这件事，但你放心，慈善是肯定会持续下去的。”

“好的，先生。”西奥多认真地听着，然后他说：“我有个不情之请……”

希尔一语道破：“你希望莉迪亚公主继续挂名慈善组织，对吧？”

“恩。”西奥多被戳穿后也没不好意思，也没扭捏，而是很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莉迪亚公主没有太接触过外面，所以站在她的角度上犯这种错误也是……”

希尔很欣赏西奥多这种态度。

“但她的错误导致了什么后果你知道吧？”希尔问。

“我愿意替她承担。”西奥多说，“请您再给她一个机会。”

希尔看了一会儿西奥多，“你不过是个人类，有些东西你担不起的。”

“这是责任。就如电影里说的那样，莫欺少年穷。因为少年有着无限可能。”西奥多丝毫不惧，他认真地说：“我会更加努力，更加苛刻的对待自己的。”

西奥多啊。还真是个小说男主式的人物。

希尔对他好感很足。

“很好，那就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吧。我许诺了，你的未来不可估量。”

接着希尔对着空气说：“以后你留在这里，保护他的安全。”

黑暗精灵的身影出现，单膝跪地，“是，吾王。”

西奥多怔了一下，也立刻反应过来：“感谢您，格林沃德先生。”

05.

伦道夫庄园。

宾客们一个个上前签订契约，然后饮下利昂娜给他们的冥河之水。

其中一个想要夺门而出，直接被利昂娜的恶灵们给结果了。这让宾客们的速度更快了，此时宴会上的二十七人，除了依旧在弹琴的吟游诗人以外都喝了冥河之水了。

“违背方才的誓言会神形俱灭，如果有蠢蠢欲动的可以试试，正好给其他人示范了。”利昂娜说，“我建议你们出个人试试，不过有点痛。”她这么说着，还露出了俏皮可爱的笑容。

……这就是个魔鬼。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接着颁布第一道任务，你们一起把伦道夫杀了，”利昂娜舔了舔嘴唇，眸子里释放出摄人心魂的光：“神注视着你们。”

吟游诗人还沉浸在利昂娜的魅惑魔法中，带着虚浮的微笑，如痴如醉地弹着琉特琴。

那曲子是如此的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