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01.

玉兰大帝不允许莉迪亚公主去魔界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去那里。

那可是魔界。

那可是魔族居住的地方。

那可是刚刚爆发过大战的地方。

玉兰大帝即使再渣，再不靠谱，但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基本的担心还是有的。他是喜欢看魔族的电影动漫没错，但他当然不会因为看了几个片就觉得魔族都是好人了。

在人界，莉迪亚拍电影的时候外面就守着几个帝国法师，这是玉兰大帝派来保护女儿安全的。那几个帝国法师其实接到的命令是贴身保护公主，所以一开始他们直接来拍摄现场了。介于他们给人类演员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所以希尔把他们赶跑了。

赶跑的方式很简单——鼓动莉迪亚公主。

“如果你们不在外面守着的话我就要汇报说你们将‘贴身保护’进行的有些太‘贴身’了。”希尔和善地说道，然后补充：“莉迪亚公主殿下也同意了。”

旁边莉迪亚默默点头，感觉自己学了一招。

莉迪亚旁边的薇拉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公主殿下越学越糟了。

于是那些个帝国法师就赶紧溜了，他们全程守在了拍摄场地外面，这希尔也就管不着了，随他们去吧。有时候希尔甚至还很自在地使唤他们做这做那，有种完全把这当做自己家的感觉……帝国法师们相当郁闷。

且不提这个，再说回莉迪亚不被允许去魔界的事情来。

剧组因为玉兰大帝的缘故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玉兰大帝其实本来就不怎么同意莉迪亚拍电影，但莉迪亚是先斩后奏的，西奥多找她后她直接就答应了，试镜通过后才通知的父亲。玉兰大帝自然是很生气，但莉迪亚却也在坚持。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固执的人，不过平时一般都没有其他想法罢了。

父女俩在宫廷里大闹了一番，最后玉兰大帝屈服了，派了几个帝国法师保护她，这才勉强让她去了。他不是个好皇帝，但却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人一生总有诸多身份，即使再糟糕的人在某个身份上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某些可取之处也并不能意味着他不是个糟糕的人。比如我抽烟喝酒蹦迪滥交但我是个好女孩，这不鬼扯么。应该去多方面看问题，但不应该推脱问题。

并且，玉兰大帝对于自家女儿喜欢魔族电影这一点是有些纠结的。他虽然很多时候傻乎乎的，但不是真的蠢，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最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玉兰大帝自然能看出来魔族的电影和动漫里带着一些蛊惑人心的东西。

他本人不会太在意了，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不了……顶多会想要个女海妖当情人而已。嗯，这不算什么……吧？

但他的孩子万一被蛊惑了那就有点蛋疼了，亲近魔族吗……嘶，还不如被光明教会继续欺负呢，后者好歹是同类。

但玉兰大帝没明白的一点是，人类对人类才是最狠的，人类有心，但很多时候会比无心的动物更恶毒。动物是出于天性才会做一些事，但人却不同。

这心理就好像自己在看小电影，自己知道这样不大好但是无所谓，结果发现自己孩子也在看，但自己孩子也知道自己看小电影，所以他也不大好指责、制止，可问题是现在孩子居然要跑去拍小电影了……这个举例有点过分生动形象，也有点过头，但大体就是这么个理儿。

莉迪亚公主所饰演的是一个重要角色，希尔不可能因为一个演员的就大规模改剧本的，即便对方是个公主……嗯……其实如果对方是个皇帝的话希尔也就改了（汗），毕竟他拍电影也是怀揣着各种不地道的目的的。

02.

玉兰城。贝克男爵府邸。夜晚。

“什么，陛下不允许公主去下界？”琼丶贝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皱起了眉。

“是的。”莉迪亚的贴身女仆薇拉过来汇报完情况后，这样说道。

“这就麻烦了。”琼丶贝克皱眉更深。他没有在薇拉面前做过多掩饰，因为一般来说，贴身仆人与主人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向来都是一条心的。

琼丶贝克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错。

但没想到薇拉却露出了颇为高傲的笑容：“早该如此了。麻烦也是你们的事，公主殿下也早该从这场和平民的游戏中脱身了。”她语气高傲地说出了如上的话语。

琼丶贝克不皱眉了，他挑起了眉。

那边的西奥多在知道莉迪亚不能继续拍摄后先是露出一脸愁容，在听了薇拉这句满是词的话后，他出声反驳，“不是游戏，我们是在认真的拍电影。”

“对于公主殿下这样尊贵的人，肯来看你们的电影就是恩赐之举了。”见这个平民居然敢反驳自己，薇拉带着冷笑说道，“而且，平民，我劝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西奥多和公主牵扯太深了。不过她也只是看到西奥多在公主面前出现的有点多，更多的东西她并没有看到。

听着这样诛心的话语，西奥多的脸色有些发白了。

夜色神了，那边的琼丶贝克用火柴点燃了蜡烛，小火苗兀的变大，火光跃动，释放出朦胧的光芒来。琼丶贝克将火柴掐灭，在一片雾霭般的光线中淡淡开口：“当着我的面说我的手下，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薇拉依旧保持着那高傲的语调，“你也不过是个花钱买爵位的小男爵而已。”

琼丶贝克兀的笑了。

但西奥多却涨红了脸——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问尊敬的人，这是西奥多一贯的性格。于是西奥多直接以近乎爆喝的姿态发问：“那你又是什么？你不过只是一个仆人而已！”

薇拉带着骄傲继续说到道“我可是公主殿下身边的……”

“那又如何？归根到底你依旧是个只会仗着公主权威的仆人而已。”西奥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走近她，他的表情相当严厉，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身为仆人，你不想着帮主人做事却在给她到处树敌……”

“你们这些人不配当公主的敌人！”薇拉感觉受到了侮辱，她也提高了声音，她的声音很尖锐，那声音有点类似于泼妇骂街。

“由你说了算吗？你觉得这些由你说了算吗？”西奥多的声音比她的声音还要高，“你能替公主做决定吗？要不这个公主由你来当？你这是要造反？”

这一个大帽子直接扣在了薇拉的头上，薇拉被西奥多说得脸色苍白了一些。她并非傻瓜，如今也能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之处。

“即使我是个平民，但今天如果因为你的话我对公主产生了敌意，更多人对公主产生了敌意，如此美好的公主因为你的缘故而被人仇恨厌恶—— 这就是你这个忠心仆人所做的事情吗？”西奥多的声音高了，他的目光相当锐利，就好像一把剑一样。

薇拉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强撑着说道：“公，公主殿下才不会在意你们这帮贱民……”

“你再说一遍？”西奥多直接握上了腰间的剑。

“你，你……大胆！”

“这时候知道我大胆了么？”西奥多冷笑了声，“你在给公主树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这样的贱民说不定豁出去会对公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你……”薇拉的嘴唇开始哆嗦了。

“天真，傲慢，可笑，无脑。”西奥多一字一顿地说道，“公主殿下最失败的事情是找了你这么一个仆人。”

薇拉的脸色相当苍白，她的脸上火辣辣的，西奥多说的毫不留情，她其实也明白了她方才行为的不对，她蠢，但是她不算特别坏，只是蠢而已，被西奥多这么一说她也醒悟过来了，她的确不该给公主随便树敌，只是皇家这样的行为多了去了，她也就逐渐习惯了这些……

“你可以滚了。”西奥多看到薇拉的表情后就明白对方已经输了，他这样冷冷地说道。

“毕竟是公主殿下的女仆。”旁边的琼丶贝克说道，“得有最基本的礼节，西奥多。”

“好。”西奥多点头，他用彬彬有礼的态度说道，“请滚吧。”

薇拉后腿了几步，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薇拉走后西奥多脸上的森然表情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少年气鼓鼓的姿态，琼丶贝克看着西奥多的样子有些想笑：“我还以为你会铿锵有力的说句莫欺少年穷。”刚刚那副场景很符合他们正在拍摄的这个电影主题。

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西奥多继续气鼓鼓地说道：“贝克老爷，她是在说你坏话啊！你怎么这么冷静！”

“她说的是事实而已，我本来就只是个用金币买的男爵。”琼丶贝克耸了耸肩，“所以也不必生气。”

“唉。”西奥多叹了口气。他闷了一会儿，“我刚刚是不是太不理智了？贝克老爷。”

“是。”琼丶贝克的话语向来不留情面，对他人和自己都是如此，“一时间我以为你被电影主角附身了。”

西奥多将额头抵在墙上，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想什么，该做怎样的思考。

“但是也没关系，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这样也好。”琼丶贝克忽的说出了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话语：，“现在不同于以往，即使你可能因此而死，但最起码也潇洒地活过了。”

西奥多怔了一下后抬起头来，“贝克老爷……”

“恩？”琼丶贝克发出疑问。

西奥多大着胆子说道，“感觉这样很不符合您的风格。”然后他自嘲似的想，今天他大胆的时候多了去了，所以再多这么一次也没关系。

“我也是最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琼丶贝克从窗户上看着他的庭院，秋天已经深了，外面的秋月呈现出一种饱满的金黄色，但却没有温暖的感觉，依旧是月光特有的冷意。庭院里充满了秋夜的宁静和冷漠，庭院一角有个盖着毯子的侍卫，他正强撑着睡意，打着哈欠蜷缩着。琼丶贝克的目光在庭院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将后半句话说完了，“好好干吧。”

“好。”西奥多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被这么一鼓励后也高兴了起来。他想起了《冰与火之歌》里提利昂说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人，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忘记。你要化阻力为助力，如此一来才没有弱点，用它来武装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用它来伤害你。

’“说起来贝克老爷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是因为……”

“我改变的原因和你一样。”琼丶贝克收回了目光，他拉响了召唤女仆的铃铛，这么说道。。

啊，都是因为认识了格林沃德殿下吗！西奥多恍然大悟。

“不过说起来，我虽然那么说了薇拉，但依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西奥多又想起了这个问题。而且也不知道莉迪亚会不会因此而责怪他，他觉得应该不会。

“莉迪亚公主不被允许去下界拍摄，这的确是个很大问题。”琼丶贝克说道，他也挺为这件事苦恼的。

改剧本？换演员？和玉兰大帝交涉？无论哪个选择感觉都会牵扯到很多问题。

“先汇报给个格林沃德殿下吧。”西奥多出主意道，“说不定殿下有办法。”

“可能吧。”琼丶贝克这么说道，不过他对此不报太多期望，他并不觉得希尔是万能的。

除了琼丶贝克之外，奥利维亚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她第一反应也是担忧，然后她先将这件事给老杰克逊说了，老杰克逊听到后也皱起了眉，这当然是一件麻烦事，而且按照他对玉兰大帝的了解，这件事真的很难办……

这段时间的拍摄中，奥利维亚和莉迪亚已经建立起了不错的友谊。老杰克逊思考了一会儿后，对奥利维亚说道：“你和公主殿下说让她把这些话转告给陛下。”接着，他说道：“目前下界是肯定不敢对一国公主做什么危害的事情的，而且下界和玉兰帝国目前的关系不错，并没有任何对公主出手的理由，帝国法师也能随同公主，公主殿下有危险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奥利维亚你本身也要去下界拍摄，所以这也是一个保障。况且格林沃德殿下说魔族的王子，从他可以轻易调动多个火元素精灵来看，他在魔界的地位应该是非常高的，掌握着不少实权，所以陛下也不需要过分为此担心。”

老杰克逊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放心让奥利维亚去魔界拍摄的。

奥利维亚听了后感觉我爹果然还是我爹，这分析能力太强了。她跑去和莉迪亚说了，莉迪亚听了后频频点头，接着跑去和玉兰大帝说了。玉兰大帝听得也频频点头，可最终说出来的却还是：“我明白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危险，万一他们抓住了你威胁我怎么办？反正你也不是必须去，这种游戏你就别参与了，下次吧。”

莉迪亚听了这话后心里凉了凉。

是因为这话本身的意思？还是因为自己再一次被拒绝去下界了？

玉兰大帝摆出了一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听”的姿态——老杰克逊对此已经很熟悉了，毕竟那过去的几十年中他就一直在遭受着这样的折磨。过去他的一些谏言比这还有道理的多，可最后依旧落得个如此下场。

所以，老杰克逊才会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悬了。

奥利维亚对此自然是着急得很：“那爸爸，你说格林沃德殿下会有方法吗？”

老杰克逊望着外面的夜色，许久才说道：“他肯定是有方法的……但这件事由他插手的话……”他没说后面的话。

02.

希尔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魔界进行电影场景的布置。

那个场景具体是在一个希尔静心选过的死火山口，在这里主角要和魔龙展开一场大战。

“所以为什么是火山？”这次饰演反派魔龙的戈尔蒙问道——到时候他会完全变成反派的造型，换个脸和身体，免得大家自我带入《他是龙》的阿尔曼。

“故事传说里都是这样啊，说火龙住在火山附近啥的，吸收天地之灵气……”希尔随口说道。

“……住在火山附近那么不舒服，硫磺味还那么重，这传说是哪来的？”戈尔蒙问道。

“可能是为了烘托一下邪恶气氛啥的，据说魔王还都住在阴冷潮湿的洞穴或者阴森森的宫殿里来着，吃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吧，最后一点好像是对的。”以前魔族的伙食的确是令人堪忧。希尔说到这里后汗颜了一下。

希尔是这样计划这个场景的：让主角和魔龙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主角有些不敌魔龙——一般套路都是这样的，接着主角动用一个很唬人的功法让火山喷发出来，然后是一堆各式各样的特效，主角就趁乱击杀了魔龙，这场战斗体现出主角的机智和强大来。最后主角站在高空中说点中二霸气的台词，身后是火山迸发的场面。仔细想想就绝对酷炫，估计会让观众们很兴奋吧。

至于如何拍这个火山迸发，当然不能真的搞个火山迸发了，希尔打算把几个巫妖空投进去，让他们直接用几个大型火系魔法模拟一下火山喷发，再加上一些后期特效，效果绝对炸裂。

希尔指挥着戈尔蒙用龙息将死火山上残余的几棵树弄秃，天空上血鹰飞来，希尔仰头看去，血鹰扑扇着翅膀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腕上，用爪子牢牢勾住了他的手臂。

血鹰的翅膀还在扑闪着，扫过树上的火焰，将燃烧的火星和木屑洒在了空中，火星落在了希尔的皮肤上，留下了黑色的细微斑点，略有刺痛，但也只有一点。

希尔没把这放在心上，而是抚摸了血鹰的羽毛让它安静下来，而后在它的爪子上解下了信封。

将信里的内容扫了一遍，接着，希尔眉头皱起。

旁边的一个巫妖看着希尔冷下来的表情，噤若寒蝉。

戈尔蒙也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提问，于是只好求助式地看向了门罗。门罗接到了戈尔蒙的求助，直接开口：“怎么了？”

他这个题问让巫妖和戈尔蒙都松了一口气。

山风吹动着火焰，火光摇曳，昏暗的夜色中，希尔的眸子若明若暗，片刻后他说：“玉兰大帝不允许莉迪亚来魔界。”他随手将信纸抛到空中，信纸一寸寸变成了黑色的灰烬，迎风扬了，然后希尔问道：“你怎么看？”

“莉迪亚骗了我们。”门罗开口说道：“一开始她说了可以满足各种拍摄要求的。”

“倒也不能怪她，毕竟她本人也是想来魔界拍摄的。”希尔说道。

门罗挑眉：“你要替她开脱？”

希尔摇头，“也没有。就事论事而已。”

“那么我的看法是，既然她一开始答应了我们的要求，那么现在发生的情况应该是在她预计之内，她理应将其解决掉。她没解决，这是她的问题。”门罗说道，风卷起他银色的发来，天空阴云堆积，他暗红的眸子与这寂寥苍凉的景色倒也相称，“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我明白。”希尔望向布满阴云的天空，冷蓝色的闪电在上面游走着，要下雨了。

这是魔界秋天的最后一场雨。

最后震雷终于响起，大雨倾盆而落，但山上的野火还在烈烈燃烧着，并且在雨中变成了黑色——这是典型的魔龙之炎。

雨水落在了希尔身上，他没用魔法将雨驱散。门罗看了眼被雨淋湿的他，然后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下雨了。”门罗说道。

“是的，下雨了。”希尔说道，他没道谢，只是自己将斗篷系得更紧了些。

下雨了。

魔王要干坏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