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01.

光明教会召回门罗的事情希尔当然是知道的，事实上那是圣骑士副队长特里萨·雪莱主动给魔王希尔通风报信的。

需要明确的是，不是每个圣骑士都像门罗那样坚定到古板的地步，其他圣骑士们这些年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他们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并且在下界魔王所散发出的善意他们也能感受到，有时那个看着过于亲民的魔王甚至还会来一句“要不你们来加入魔族吧”什么的，他们不敢当真，但也不会全然当玩笑来看。

这样一个推一个拉，圣骑士副队长特里萨·雪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

圣骑士们是非常尊重门罗的，他品德高尚，力量强大，无私奉献，他好多次舍己救人，他和他队里的圣骑士真的是有着过硬的交情的。他们尊敬他，他们拥护他，他们也深爱着他。

当主教私自联系了副队长特里萨·雪莱后，特里萨就立刻对即将发生在门罗身上的事情有了个估计了，于是他在痛苦的犹豫之后，就主动去找希尔了。

如果是普通魔族想要见魔王大人的话，程序当然是挺繁琐的，但是圣骑士们显然是例外。下界的魔族高层大部分都知道魔王对圣骑士们图谋不轨了……希尔本人也没掩饰过，那些圣骑士们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

当尔文给希尔汇报说圣骑士特里萨·雪莱求见后，希尔的第一句话当然是：“他是哪个？”

那些圣骑士希尔只记住了一个门罗。

“圣骑士副队长，除了门罗以外地位最高的一个。”尔文回答。

“嗯，那就让他进来吧。”希尔说，“本王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尔文在旁边忍不住说了句：“恕我冒昧，吾王，感觉您这句话好像说反了。”

“也是。”希尔从善如流地说道，“让他进来，让他看看本王给他耍什么花样。”

尔文：“……”

尔文：“不、不愧是魔王大人，居然能说出这样自嘲的话。”

“不愧是你，”希尔说道，“我都表现得这么萨比了，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能夸得出来，厉害了。”

尔文：“噗咳咳咳……”

“好了和我打情骂俏了，叫雪莱进来吧。”希尔随口说道，在习惯了魔王的身份后他愈发的口无遮拦，口出狂言了……

“吾王您说什么……好的……我去通告他。”尔文压力很大的告退了。

特里萨·雪莱。

希尔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

说起来雪莱啊，一提起这个就想起了地球上那位雪莱大诗人的《西风颂》了，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说起来要不在下次杂志上刊登点诗歌？这个也行，回头研究一下。

02.

没有人是愿意生来屈居人下的。

这句话是假的。

很多人是愿意屈居人下的，或者在人下面会活得很舒服。这句话不是说那个下♂面，没有猥琐含义。这种人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天塌了有高个的人顶着。

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给自己撑起一片天空的勇气的，在别人撑起的世界中活着，当然要付出不少代价，但这也就是个价值选择的问题。

特里萨·雪莱就是这么一个人。

其实光看学习履历的话，他甚至比门罗还要优秀，他的出身也特别好，他的父亲是名圣骑士，母亲是名信徒。顺便一提，他父亲曾经屠杀过一个村庄的人，而门罗就出身于那个村庄。这件事他和门罗都是知道的，但是知道了后他们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来。

特里萨·雪莱比门罗更早出来带队，他在执行了几次任务后就向上级汇报说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单独带队，后来上面终于把他调到了门罗所在的小队。这就是他和门罗认识的初始。

刚加入小队时他是最有资历的一个，就连队长门罗都时常征求他的意见。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于是开始夸夸其谈，大肆炫耀自己的履历以及家世。

……接着，门罗就知道了了他父亲的事情。

不过门罗当时没有说。

在一次在热带雨林的任务，特里萨·雪莱差点被一个巨型蝎子给刺了透心凉，门罗不顾个人安危救了他，他当时感动得要死要活。回到总部后他躺在病床上疗养，门罗过来看他，他们聊天，而后门罗提起了自己的家乡。

特里萨·雪莱当时听着那个镇子的名字有些熟悉，于是他就回去问他爹了。

接着就得知了，那个镇子上的人都被他爹所带的圣骑士团给杀了的事。他爹当时也内心有些内疚，所以在家里提起过镇子，于是就给特里萨·雪莱留下个印象，所以他才会对门罗的家乡感觉耳熟。

这是个完整的闭环。

于是特里萨·雪莱就告诉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村落的后代是他现在的队长，还舍身救了他。

他父亲后来就去带了很多礼物拜访门罗了，并且问门罗有没有其他需求，他可以尽量满足——他父亲在教会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门罗当时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老雪莱说：“请讲吧。”他其实已经料到门罗要问什么问题了。

果不其然，门罗问道：“当年村子里的人真的是咎由自取吗？”

老雪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是。你不能对我主有怀疑，年轻人，我主永远是对的。”接着他在胸前画了光明神的符号，而后说：“赞美我主。”

“赞美我主。”门罗也在胸前画了光明神的符号，说道。

老雪莱这么说，当然也是为了门罗好的。如果门罗对此毫不怀疑继续信奉光明神——保持着那种无脑信任的话，以他的能力是会受到重用的。老雪莱在教会的体制内待了一辈子，自然知道怎么才能升上去的。

在这之后，特里萨·雪莱和门罗一次都没有提起过镇子里的事情了。

他对门罗的感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在听到教会要处置门罗的消息后，他完全无法接受。

……哪怕和魔王合作，也在所不惜。

特里萨在心底里这样想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魔王，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那个高耸的黑石之塔。

黑石之塔里面一切都是死寂的黑色，唯有走廊上嵌着的火把释放着光芒。火把的基座被雕刻成各种可怕的造型，特里萨不敢细看，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在一片空旷中回荡。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这能不害怕么。尽管他脑子里现在都是叛逆的想法，但他毕竟是个圣骑士家庭出身的圣骑士，从小到大就听着各种恶魔害人的故事，而现在，他居然走在了魔王的宫殿里，要主动去见魔王。

走上一层层旋转楼梯，终于到了魔王寝宫门口，特里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沉重的门就自动打开了。特里萨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进入他眼帘的首先是倚在榻上的魔王。

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以前所见的那么亲和，特里萨也做了心理准备，但仍然被魔王此时此刻的气质和气势给怔了一下。

他披着华贵的皮毛，烛火摇曳，那些皮毛上遍布着微光，他抬手的时候光影流转，能让人直接迷了眼。他白色的长发随意披着，额头是暗红的角，他的眸子是浅一些的红色。他原本在低头翻着一卷羊皮书，特里萨进来的时候他抬眼，正巧外面起了风，烛台上灯火摇曳，屋内忽明忽暗。

他对上了魔王红色的眼。

特里萨的神情恍惚了几秒。

这是，魔王的蛊惑吗？

“有什么事，说吧。”魔王说道。

特里萨·雪莱赶紧稳定心神，开始诉说。

03.

风停了的时候特里萨也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有些忐忑地看向魔王。

“我知道了。”希尔说，“我当然可以出手阻止，但你也知道即使是我也不能过分违抗教会的。而且这，主要还得看你们骑士长自己的意思。”

特里萨·雪莱怔了怔，“这样……”希尔说的事情他当然也是明白的。

“我建议你把你的想法直接给你们骑士长说，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希尔说道。

“好。”特里萨说道。也许魔王说的是对的，他想到。

从黑石塔里出来后他回了圣骑士驻扎地，然后他按照魔王的提议将他的想法都告诉门罗了，门罗只是淡淡地说，他海蓝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知道了。”

但周围的圣骑士们都露出了各异的表情，有的是紧张，有的是愤怒……总之他们都是非常担心门罗的。

“既然主教是给你的命令，那么明日就动身吧，把我绑回去。”门罗继续说道。

“这怎么可以！”特里萨失声说道：“队长！你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吗？”

“可能知道。”面对激动的特里萨，门罗表现得相当冷静，“毕竟我在教会也待了多年。”

门罗的表现让特里萨情绪更加鸡冻，他直接说了句：“我去找魔王。”便再次转身急匆匆跑了。

圣骑士们面面相觑，虽然大家心里都有点想去求助魔王的意思，但没料到他们副队长居然这么当众直接说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在下界待了这么久，自然能看出魔族和教会所说的穷凶极恶之徒不一样了。

不过黑暗教廷的不少人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这倒是真的。

特里萨又直接跑回去找了希尔，而希尔在听到门罗打算回教会的消息后故意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说：“我去劝一下他吧。”

特里萨立刻感激了起来。

希尔单独去见了门罗，没料到门罗在看到他后第一句话是：“你想让圣骑士出现在那个电影里，也是预料到今天了吧。”

希尔忍不住摸了下鼻子，诚实地回答：“是。”

门罗微微皱了下眉，但没有说更多的话。

比起刚开始那光辉灿烂的圣骑士形象，现在的他给希尔的感觉更像是一座俊美的雕像。

同时，希尔也感觉门罗比起一开始更沉得住气了，他看着门罗如大理石板沉默的容颜，说道：“你从那时起就知道我不安好心了吧。”

“恩。”门罗也没否认。

一开始希尔让圣骑士过去演电影，本身就是不安好心的事情。虽然电影没有太引起教会的注意，但是教会也是知道电影存在的，圣骑士们如果会出现在那电影里，教会肯定会做出反应的……在这件事上，希尔的确阴险狡诈了。

但是。

“你明知道这样，但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希尔说道。

“你希望我留下来？”门罗反问。

说到这一步了希尔也没掩饰了，“我希望你留下来，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已经勾起了我的贪欲，如果你肯归顺我，留在下界或者去当黑暗教廷的黑暗教皇，是都可以的。”

在教会里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重用。

他也曾有过意气奋发的时候。

被教会抚养长大的恩情。

但……

“有个问题。”门罗沉默了几秒，说道。

“说。”希尔说。

“你听说过‘莫顿人’吗？”门罗问道。

希尔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自己是真不知道，他盯着门罗看了会儿，直到门罗皱起了眉：“魔王？”

希尔打了个响指，对着旁边的烛台说道：“尔文，把宾斯叫来。”

幽灵宾斯是最博学的魔族之一，让他解释肯定没问题的。

宾斯很快到了，希尔直接吩咐：“给骑士长大人说一说莫顿人的事情。”

宾斯推了推单片眼镜，说：“莫顿人在人界是个极少数的人种，皮肤黝黑是他们主要的特点。他们一般生活在玉兰大陆外，风暴之岛周围的小岛上。他们也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大陆曾经也生活着一部分，后来他们中的大部分莫名其妙被教会视为了魔族而捕杀了。顺便一提，现在除了风暴之岛，莫顿人最大的聚集地就是黑暗教廷了，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真的投奔魔族。”

也正是因为这样，宾斯才对莫顿人这么了解。

“这样啊……”门罗缓慢点头，“魔王，你早就看透了一切吧。”

希尔：……？？？我啥时候又看透一切了。你又知道啥了？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门罗这边其实是以为魔王已经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了，以为他已经看透了一切，所以才自己懒得解释，交给手下来给他解释了。

而不明所以的希尔目光放空，很习惯地摆出洒然出尘的姿态：“你说得对。”

你们说的都对，我认命了……

他无奈地想到。

门罗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忽的笑了，他的笑声有些沉重，也有些酸涩，“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啊。现在。”

希尔说：“那就顺应着来吧。”

“我还想最后试一次。”门罗说道，“我为教会做了那么多事，鞠躬尽瘁……”

“别死而后已就行。”希尔说道。

门罗苦笑了下，“我想最后相信一次人类，人性。”

希尔看到了门罗眼中的挣扎，他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希尔说：“好。但这是最后一次。”

门罗抬手，第一次对他行了礼，是圣骑士面见尊贵者时的礼仪。

“再会。魔王大人。”

他现在的态度和刚见面起完全不同了啊。希尔想到。应该是有成就感的。

“再会，圣骑士长。”

希尔说道。

头顶上血月高悬，将冰冷的月光洒在整个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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