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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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楚珞珈而言,死而复生的过程是最痛苦的,死前身体所承受的疼痛,会随着意识一同复苏,成倍地压在他的所有感官上。

不管死相好不好看,醒来时候的面部表情都会因这剧烈的痛感而变得狰狞。

楚珞珈“死”过很多次,他对不同死法的临界疼痛有他独到的见解。

比如活剥皮的第三刀是最疼的,滚烫刀子贴着切割开皮肉,到第三下的时候,切出来的部分已经可以被揪起来,他就会听见刀子如同锯木头一般,十分痛快地分离着他的皮肉。

被火烧次之,他曾在找将军时候到过一个村庄,那时缺乏当人的经验,总控制不好尾巴的收放,结果露了马脚,被好心收留他一晚的村民,在饭里下了迷药,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柴草堆里,火光暖洋洋地包裹着饥饿的他。

一枪打穿脑袋绝对是他经历过的痛苦最小的死法,不过颅内的阵阵耳鸣和尖锐的灼烧感还是让他疼得叫出声来。

很快,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他本能的一口咬下去,有了这一发泄点,很大程度地减轻了脑袋的痛觉。

视觉逐渐回归,初冬的浅阳照在他的眼皮上,淡青色血管跳了跳,眼皮也随之掀开。

他这才看清嘴里咬着的东西,是郁枭的手腕。

“醒了?”

郁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过来,他只需要一扭头,就能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双眼。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揽在他身上的手臂骤然缩紧了一圈,他的脸蛋也被郁枭的胸膛挤得变了形状,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

“没事了乖宝儿,不怕。”

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发际线上,他听见郁枭的声音哆嗦得厉害,鼻尖儿一下就酸了。

说来也怪,这千百年来,那么多苦那么多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全都捱了过来,他本该是这世间最坚强的狐狸精,怎么一被抱,一被心疼,他就开始委屈的不得了,身子也像化了一样只想缩在郁枭的怀里哭。

只凭一瞬间的视线交错,他就知道,他的将军回来了。

“我一直在找你……”

“我特别特别地想你……”

楚珞珈哽咽着,他想扭过头来摸摸郁枭的脸,可是郁枭勒他勒得紧,他怎么也转不过身子来。

直到他自己放缓了抽泣,才发现郁枭的身体颤动比他还要剧烈一些。

“你是不是哭了?”

郁枭不说话。

过去他只在那燕北辽阔的冰原上见郁枭哭过一次,那时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肚皮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那也是第一次,一个弱小的狐狸对它强大的将军产生了一股可笑的保护欲。

“你别哭啊……我自个儿哭,哭一会儿就好了,你一哭我心疼,就更想哭了……”

他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一番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却仍然掏不出胳膊,他颤颤悠悠地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郁枭脸上的泪痕,含糊不清道:“我不怕,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别怕,我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再也不让别人伤害你了!”

*

晁利安在郁枭的房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手掌心的老茧都快让他给搓平了,他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下手敲响了房门。

他深知从此在郁枭面前横着走的预想是泡汤了,最好的结局就是郁枭能揍他一顿,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心底顿时拔凉拔凉。

晁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自己推开了门,又硬着头皮叫了郁枭一嗓子,却一下对上楚珞珈舒舒服服眯起来的狐狸眼。

他吐了小半截舌头在外面,正和郁枭噗滋噗滋地亲着嘴,屁股后面还甩着一条大尾巴。

“不理他。”郁枭把楚珞珈的脸掰过来,权当屋里没有晁利安这个人。

晁利安也不知道该惊吓还是该脸红,两个脚尖挪了几次,朝向都有点不大统一,正纠结着,楚珞珈又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嗖的一下从郁枭怀里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晁利安身上扑了过去,挂在他后背上又打又咬,嘴里还大喊着,“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你知道我盼一句乖宝儿有多不容易吗?上一次也是你,给我俩甩车座底下去!这次又一枪给我脑袋轰了,我打你,你个大坏蛋!”

晁利安被打得有点懵,小拳头落在他后背上轻飘飘的,倒是不疼,楚珞珈还一边打他一边往郁枭那边看,从他窜过来开始,郁枭就直挺挺地靠在床位坐着,一动也不动。

楚珞珈见状,伸出爪子在晁利安脸上拧了一把,吓得他叫了一声,又噼里啪啦拍打他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坏蛋,我打你。

打得他手腕都酸了,郁枭才微微侧了侧脸,小声道:“行了,这事也不怪他。”

“好吧,那我原谅你。”楚珞珈立即大度地从晁利安身上蹦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见那个妹妹去了?”

晁利安被他盯得打了个激灵,他以前从来没觉得楚珞珈的眼神那么慑人。

一瞧他那闪躲的眼神,楚珞珈就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呲着牙气急败坏道:“你就不信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让你离她远点!”

说着话时,他没想过当时的自己在晁利安眼里也不像个好人。

对于晁利安,楚珞珈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

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三种,对他将军好的,对他将军坏的,还有和他将军没交集的。

这个男人是将军身边很特别的存在,他陪伴将军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得多,只可惜是个脑子缺根弦的典型,这种在男人堆里会很吃得开,不过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只有被骗的份。

楚珞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当时以为杀死了那个在兄妹俩背后谋划的男人,就能从根儿上把这段因果了结。

他还想再教育晁利安几句,就见郁枭不耐烦地走过来,从后面给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转身兜过晁利安的肩膀,“出去说。”

这回换楚珞珈摸不清头脑了,刚还担心这俩别因为他再反目成了仇,结果到好,这就开始勾肩搭背还给他扔下了。

“他的事,别忘外说。”郁枭合上门,眼下的一圈青黑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更加突兀。

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少年的眼,一夜间却平添了些突兀的沧桑感,晁利安心里仿佛滚过了一个缠满了荆棘的石块,别过头去应了一声,不再敢看他。

“还有,对不起连……利安。”

晁利安身子一震,虽然被对不起的有点莫名其妙,但当他一抬头发现郁枭正相当不自然仰望着天空,心下确实明了,这显然也是不敢看他。

他没来由地扑哧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溢了出来。

很多年前,郁枭曾在自家后院里挖出来一把平平无奇的小短刀。

他悄悄把刀藏在了枕头下面,可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噩梦连篇,有一次竟睡了足足两日没能醒过来,这才被大哥发现了端倪。

幼时的梦境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

而那些本该彻底淡化的过往,却又不甘于沉降,在那一次次的电击中,走马灯一般回放。

不同于幼时懵懂的心智,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将永远停驻在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记忆画廊中,不声不响地迸发出扎人尖刺,刺与刺之间,却还留存着玉白色的花苞

混沌,悲凉与绝望,笼罩着他,直到楚珞珈啼哭着喊出那句。

“我是你千百年前救下的狐狸,我是来找你报恩的。”

那躲藏在一簇簇尖刺的花苞,终于绽放出了洁白的梨花。

而那些明媚的白色,终将冲破过往遗留下来的晦暗。

*

“两个大老爷们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呢?大哥让你过来提人,等半天了毛都没看见一根儿!”郁三骂骂咧咧地从廊子里探出头来招呼二人,“速度快点,等会儿大哥打人了。”

晁利安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又先后受了楚珞珈的刺激,竟然连自个儿的任务都给忘了。

此时的郁恩阴沉着一张脸,面前摆着一张审讯椅,老二老三在两旁坐着,郁枭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按在了那张椅子上。

他也没反抗,现在他看谁都觉得亲切得厉害。

直到郁恩一把将纸笔拍到他面前,冷冷道:“把你名字写上。”

“写名干什么?”他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吓人。

他又往两边看了看二哥和四哥,两个不约而同地支起胳膊,把双手交叠着挡在嘴前。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写就写。”郁恩拔高了声调。

从前青阳流传着一句话,那犯人到了郁家老大的手里,大刑一个不用,就能让人把屁股上有几颗痣都交代出来。

郁枭在他大哥的眼神施压下也觉得后背有点凉飕,没敢吭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钢笔。

晁利安站在他背后,脸色早就和桌案上那张安安静静躺着的白纸同色,冷汗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尤其当他目睹了郁枭收笔后,纸张上歪歪扭扭地呈现出来的有鸟两个大字,差点腿一软,就地跪下。

“这谁教你的?还有你那什么拿笔姿势?画画呢?”

两边的老二老四再也憋不出,前仰后翻地笑起来。

“当年起名起错了,应该给他叫郁大枭!”老二拍着桌子道。

郁枭面上有些挂不住,回头看了看哭丧着一张脸的晁利安。

郁恩从桌上抽过了一页纸,底部的落款处正签着俊秀飘逸的两个字,郁枭。他看了看郁枭的后脑勺,最后把视线落在晁利安脸上,“这你给他签的?”

“是……不过司令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教的。”晁利安委屈死了,“我告诉他的是,见到不认识的字,可以一半一半看,有的字它加个偏旁音不变,我真没教他一半一半写。”

郁三伸长胳膊拍了郁枭两下,“你小子也是走运,得亏不认字,签的那三份文件要是执行了,现在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当时认证的时候,是小晁一个人来的,名签的他的,手印按的小晁的,他一签倒好,两个都对不上。”郁二又补充道。

“好笑吗?好笑吗?”郁枭钢笔一扔,冲两边笑得合不拢嘴的几个哥哥喊了两句,一进门时的亲切感一下荡然无存了。

“不闹了,说正经的。”郁恩仍旧一脸正色,他清了清嗓子,对郁枭说:“练泽林醒了,他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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