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事实上枪声从中原中也走出无人的建筑物也没有响起, 甚至依稀听到了枪被砸在地上的声响，尽管中原中也没听到太宰治的的怒吼——

这个举动也足够说明他此时此刻有多么暴躁。

中原中也的脚步顿住, 大海一般冰蓝的眼眸疑惑之色浮出：太宰治也会暴躁吗。他不是一向对什么东西都游刃有余？

但他没有回过头，将震动的手机打开。

-好。

中原中也这样回复着, 将手机放回西装里扬长而去。

*****

中原中也与奈落约好的时间是一周，中也花了四天的时间将任务完成。在第一时间让奈落的部下哑口无言以后，奈落再没有安排别的任务给中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中原中也优哉游哉的在偌大的府邸里过起了老年人的生活。

中也发现奈落的组织一般不会对人下手，他们平时所热衷的事情就是去找鬼的茬或者正在找茬的路上，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们连是谁下的手都不知道那一种。宛若幼稚到极点的小鬼的恶作剧。

“……………”

这个模式怎么感觉那么熟悉？是错觉吗。

“中原是在走神吗。”

中原中也被身边的声音唤醒, 穿着华丽和服的男人似乎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熟稔的将一只纯白的杯子放在了中也的面前, 杯子落在桌面的时候发出闷响，震得里面的暖黄的液体晃荡在瓷白的内壁。

袅袅的白烟从瓷杯里缓缓升起, 透着茗茶独特的芬芳。

奈落没有要追究他走神的意思, 中原中也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被黑色皮质手套勾勒得纤细的手指拿起奈落放过来的瓷杯, 晃了晃，冰蓝色的眼睛瞄向坐在窗边穿着华丽和服的男人, 他长长卷卷的黑发垂落在衣襟上表情，正低垂着眼帘品茶, 长长的眼睫毛蝶翼一般颤动。

“中原一直在看着我，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中原中也怔了怔, 蓝眸里看着奈落依然低垂着眼睫在品茶, 眉宇之间的淡然得是经历了世间百态后的平和。这让中原中也升起了一些好奇：

奈落身为妖怪的首领, 在不是淡然平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是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嗜血如命还是为了喜欢的人可以放弃一切。

……妖怪和人类应该不会相恋的吧。

中原中也自己也感觉自己在思考的是一些无稽之谈，摇了摇头。将茶水送上自己唇边，小小的抿了一口，涩涩的茶味从舌尖弥漫到了整个口腔，才咽下。

“只是好奇罢了。”中原中也将茶杯轻轻放在桌面，这才开始回答奈落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热衷和鬼找茬？”

-“磕。”

奈落将素白的茶杯放在桌面，殷红的眼睛看的却不是偏头看着自己的中也，而是越过长相精致的橘发少年，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枝丫，目光似乎透过外面的景象看到了过去。

房间里没有交谈的声响。中原中也没有急着催促，奈落隔了五分钟才将落在窗外的视线收回。

“因为无聊。”

中原中也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竟然没有出现意外的感觉，这种看似平和淡然其实和太宰16岁时恹恹的无精打采类似，只不过前者更类似于洗尽铅华、看破世间的厌世随和。

在某种情况上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

中原中也漫不经心的想着，奈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落在跪坐的蒲团上。像是倾泻而下的海藻，浓密蜿蜒着。

白肤黑发，眼瞳深红。

严格的说起来是一位长相偏阴柔邪气的面容，换在其他的地方大抵是反派恶人的角色吧。中原中也如此想着，对着奈落升起了些许好奇。

“与其在陌生的世界里怀念永远不会相见的人，不如找点事情做。”奈落垂下眼帘，静静的道。“因为死后也没有办法去她的世界。”

还是太寂寞了啊。

奈落的话明明就停留在“无法去她的世界”，中原中也不知为何会自发的想到后面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奈落低垂的殷红眼眸透着忧伤。

好似无法挣脱的宿命一般。或许也正是因为宿命，他离开了喜欢的人，或者与爱人分开了，从此再也无法相见。

“如果是宿命。”中原中也想了想，认真的道。“不能挣脱，那就用最后的时间来怀念也不失为享受吧。”

“…………”

奈落本是低垂的眼睫毛眨了眨，缓缓的用殷红的眼珠子看向中也，少年的眼睛是漂亮的冰蓝色，既有着大海一般的明澈干净，又有着大海一般的极寒和澎湃活力。

当那双冰蓝色的眼盯着自己的时候，好似可以感受到那双眼里透着的宽容。极寒与炽热，宽容和孤高，救世于人，却杀戮果伐。

在黑暗里也依然散发着光芒。就像那个人一样。

“中原。”奈落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在中原中也惊讶张大的蓝眸中凑了过去，伸出手将他抱住。“抱歉。”

哈？

“喂喂，你怎么……”

案板上的两杯茶水烟雾袅袅。中原中也的脖颈落入被奈落长长卷卷得如同海藻一般的长发，有些凉，又有些痒痒的。

中原中也听到奈落低低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讽刺，还是在感慨着什么，声音低的像是叹息。

“一会儿就好。”

*****

那一次奈落失态以后，中原中也没有再和他坐在一起品茶，即便是两个人共处于一个府邸，一连几天也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约定好的时间终于到来。

奈落、中原中也、神乐在夜幕降临的时刻出现在在商业楼。旁边的两只妖怪都穿着战国风的和服，脚上踩着木屐一路脚步声清脆而沉稳。中也作为人类，穿着杏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搭着白色的衬衣，领口系上一条紫色的蝴蝶领结。

手上难得的没有戴上黑色手套，骨节白皙干净。这和他在港黑时期为了震慑住别人而穿上的黑色装束不同，整个人优雅且矜贵。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但因着眉宇间凛冽威严，含着锋锐的杀意，将那份尊贵矜傲瓦解，合着夜色有一种黑帮大佬莅临的既视感。

中原中也和神乐一左一右的跟随在奈落的身边，耳麦按照他的习惯藏在垂落的橘发下面，忽而就听到耳麦里传来电流的声音。

-中原先生，发现可疑人士。

“什么？”中原中也指头抵住耳麦，神情肃穆。“说清楚。”

-与无惨约定好的地方出现了穿着黑西装的男人，里面有缠着素白绷带年纪很小的少年。一公里的方向有十几辆黑色轿车行驶过来，里面有个穿着粉红和服的女人。

红叶大姐？太宰治？

中原中也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红叶大姐也知道他加入奈落了吗。有了鬼的衬托，他们的目光不应该放在奈落身上才对。

-既然我的狗跟着别人走了。那我就不要了。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如果真的是太宰治策划的，他一个人就足以带来极大的麻烦！混沌，这是逼他和港黑对立上吗？！

-是肃清还是放任他们？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迟疑的这一瞬间，妖怪部下如此询问道，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另外一个部下接过了话头。

-这不需要询问吧？打扰到主公的逗趣的人类都应该被清理掉。何况只是区区人类？

-就是这样。我们先将大厦里缠着绷带的小子解决了吧，我瞧他瘦瘦的应该处理起来很快。

太宰！

“中原。”神乐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中原中也这才看到神乐和奈落都停住了脚步在看自己，想必是刚才被太宰惹得反应过大了。他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鼻头，如实回答：“有埋伏。”

“是曾经的组织？”

“嗯。”中原中也不打算撒谎。“没错。”

而且还是关系最好和关系最差的组合。这一句话中原中也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正在犹豫着和现任东家说不想和上任东家对上，是不是显得藕断丝连的不太好。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中原中也诧异的摸出手机，看到显示器上跳跃着一串从未见过的数字，凭借着直觉他认为这个电话应该接起。

便按了接通键。

“喂？”中原中也道，“中原中也。”

-“chuya~你猜我在哪里？”

混蛋太宰治？奈落的部下不是过去伏击了么，这个混蛋还优哉游哉的给他打电话？

中原中也的眉头蹙起，眼睛四处飘飞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形。不偏不倚的与站在四楼上两只胳膊搭在围栏外，脸上缠着绷带和血包，笑嘻嘻的冲他挥手的太宰治对上。

-“嘛，被中也发现了哦。中也小动物的直觉还是那么的敏锐嘛。”

什么见鬼的敏锐。

中原中也眉头蹙得紧紧的，冰蓝色的眼瞳一瞬不瞬的看着懒洋洋的少年，迎着月光的男孩子黑发上透着薄薄的光，漂亮得没有攻击力。

但唯一露出的那边眼睛顽劣、阴鸷。

“太宰治。”中原中也冰冷的念出他的名字，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让他的脸上结上了一层寒霜。“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中原中也不相信太宰治会冲动的、没有计划的做一件事。所以太宰治出现在大厦、红叶大姐在赶来的路上、奈落的部下得知他们的方位赶去清场都只会在太宰的策划当中。

开玩笑，太宰治可是在港黑追捕下叛逃了四年没被抓捕到，而且从他走后港黑还在一直使用太宰创设的监控系统的异人类。只要太宰想，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他们要去的地方。

绝对不会被发现。

中原中也当然相信他合作了三年的搭档，可以办到。但同时正因为他能做到，暴露行踪的问题才更叫人在意！

不，明明是故意把问题暴露在他的面前啊。

中原中也冰蓝的眼徒然降了温度，凭借着和混蛋太宰多年的默契，轻松的觉察到他的用意：太宰治这家伙是打算用他做诱饵逼他做出决定。

要么选择和港黑决裂。

要么选择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奈落部下的手上。

要么为了他背叛奈落，赶去救他。

混蛋！！

中原中也想明白混蛋太宰的用意以后，气的咬牙切齿：他现在完全不需要赶过去，就能想到太宰治带了多少个人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凭着中也对我的了解，应该发现了吧。没错哦，这是一个选择题：中也是打算选择我还是奈落呢。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选择题啊。

中原中也暗暗地蹙起眉头，表情嫌弃。“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我当然是希望你去死了！反正你这是你的愿望吧！”

-中也果然会这样说呢，即便是我也会难过的呀~

中原中也不客气的戳穿他：“你难过什么？应该内心高兴的放鞭炮了吧？”

太宰治那边明明还是因为拖长了音节显得懒洋洋病怏怏的语调，因着中原中也说的话一顿，最后轻笑了一声。

-中也果然是笨蛋。

太宰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传来了门被踹开的巨大声响，谩骂挑衅的声音和开（和）枪的声音加在一起，让中原中也的心头一紧。

少年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一只手托着自己脸蛋，一边接着电话，语气软软糯糯，无比轻快。

-那中也。如果中也会过来吗？……如果我真的死了，中也会很开心吧，那周防尊间接因为我而死掉的事情能扯平了吗。中也一直都在因为他跟我闹别扭吧。

周防尊。

因着太宰治带来的码发吗和不按常理出牌导致的火气凝结成冰，冰蓝色的眼眸里温度骤然下降。

“…………”

“…………”

太宰治色泽浓郁的浅色瞳孔与中原中也的冰蓝色对视上，最后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支起软绵绵趴在栏杆上的身体，太宰治掐断电话转身走向室内。

“混蛋！！！麻蛋太宰治！！”

中原中也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怒不可遏的瞪着那道清瘦修隽的身形带着少年意味十足的清冽，看似一言不发，实则逼着他做出抉择来。

你这混蛋也太过自信了吧！凭什么以为他还会赶过去救他啊！

*****

中原中也捏着手机的指头用力到骨节泛白，他很想直接用手机砸到混蛋太宰的脑袋上，不过真正过去只会遂了太宰治的意思。

越是想着，中原中也就是一阵疯狂暴躁：混蛋青花鱼平时不是非常讨厌自己吗，在港黑的时候跟他一点都不对付，互相鄙视嘲笑是常有的事情。

现在对自己离开表现的如此在意，是有病吗！！！

“中原打算怎么做。”

中原中也正是暴躁，听闻到奈落平静无波的声音转开视线盯着那双殷红的眼睛。上头的怒意奇迹的冷静了下来，“还能有什么做？难道我刚加入组织就要叛变吗？你对我未免也太没用信心了吧？”

“所以。”神乐站在奈落的身前，折扇折叠在一起往后探护住奈落，动作无疑是带着警戒的。“你要去杀了楼上的那个黑头发的，还是去杀了一公里以外正赶过来支援的？”

“………………”

今天是流行做选择题吗？

中原中也冰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不耐，上前一步，看到神乐警惕的眼神忽而笑了起来：“如果我要叛变，在此之前我有很多机会下手吧。比如现在，如果我要跟太宰治里应外合，连污浊都不需要开就可以……”

这句话戛然而止。

中原中也的本意是打算说出自己想动手，随时都能杀了你们两只妖怪，反正你家主公看起来也并不想活着。但一句无心的话却让他自己起了一身的激灵——

不对！

中原中也一直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一种违和的感觉，太宰不可能真的单枪匹马过来找茬，红叶大姐也不可能在任务中过来支援。现在这里只有他、神乐、奈落在，等同于单枪匹马。

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事情，所以等同于太宰找到了别的外力资源，而且是在红叶大姐不知情的情况下。

1.能让红叶大姐亲自赶过来。

2.太宰故意以身涉险来引开他。

中原中也当然知道，如果真的遂了太宰的意被引走，现在只会有奈落和神乐。那么太宰找的外力是——

想到某种可能，中也便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背脊窜了过来：混蛋太宰治是疯魔了吗！鬼曾经为了达到目的硬生生杀了一个乡镇的人，将人变成行尸和傀儡。太宰治居然还敢和鬼合作！

有病啊太宰治！

中原中也怎么也想不到，无惨算计奈落，奈落将计就计算计无惨，最后太宰预判了奈落的预判将两个人一起算计的怪圈里，会演变成太宰和无惨联合在一起的情况！

所以——

“无惨知道你设计他的事情了。”中原中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刻压制着高涨的怒意，对忠心护主的神乐和表情平淡的奈落道。“他现在应该——”

-“哐当！”

中原中也的话音刚落，长廊的玻璃应声破碎开，一道黑影窜了进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道。他的手上指甲暴涨成兽爪，尖锐的指甲上血红的珊瑚珠子滚落在地上。

来者的身上穿着黑底白纹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西装，带着礼帽。看上去文质彬彬又有些矜傲。头发是和奈落如出一辙的黑色微卷，眼睛是亮亮的红色，清晰可见俩面猩红的血丝。

和现在淡然平静的奈落相比，那双可怖的眼里透着十足十的杀意和暴戾，宛若一只被惹怒的恶鬼。

……不愧是鬼王。

他手上的血迹应该是奈落部下的吧，中原中也亲身见过鬼如何残忍的屠杀乡镇的人们、和舞会上的人们，自然相信他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将惹怒他的妖怪杀掉。

中原中也转过头看了眼平淡的奈落，那双殷红的眼珠子丝毫没有因为忠心耿耿的部下因为他玩弄鬼获得迁怒，而表现出难过、愤懑。平静得仿佛是一个死人。

奈落早就预料过这种场合。

中原中也想了想，在心底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应该说奈落邀请无惨见面并且将部下带过来，他就没有想过嚷部下活着回去。

妖怪奈落，鬼王无惨，他们的残忍冷血程度不相上下。

中原中也回想着第一次见到奈落的时候，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因为自己的不敬重义愤填膺的模样。

有些可笑和可悲。

“奈落，”无惨轻蔑的甩了甩自己染血的手，鲜红的眼恶意横生。语气冰冷透着盛怒。“你很会玩心计嘛，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得意吧？”

奈落淡定的拢了拢宽大的和服，殷红的眼珠子转也没转一下，平淡的表示：“感觉还不错。”

“………………”

这位妖怪段位很高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抓住了太宰的仇恨值，但是被鬼王和黑泥盯上了还如此淡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非常厉害了。

“你！！”无惨怒不可遏的怒视奈落，转开视线看到了站在奈落面前的中原中也，鲜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你就是中原中也吧，等我杀了奈落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

有歧义啊，混蛋！！！

“那个黑发缠着绷带的家伙也是为了从奈落手上夺走你，特意跟我合作的吧。”无惨的外貌生的妖冶艳丽，像是生在黑暗里的色彩斑斓的花朵，妖冶恶毒。他猩红的眼睛瞄了眼传出打斗声响的楼上。“真是讽刺，你是我和奈落同时盯上的人。竟然有人类敢打主意……真是不怕死啊。”

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见鬼的话，有歧义啊！

中原中也还没有暴躁的挑衅回去，无惨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欣赏又对对方过于自信感到惋惜似的。诡魅艳丽的眼里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接下来的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那个家伙来找我的时候，我是这么跟他说的。但是他说——”

当时黑发微卷的少年微笑着，鸢红的眼眸杀意一层层弥漫出来，语气却是为之相反的轻柔。

“是你们不怕死啊，鬼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