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修真（三十六）

没有那个少年？

张青杰微微怔了怔,手上的传讯符化为他脸上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了。

怎么会没有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就是妖族的啊,妖族的族长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的下落！

就在张青杰心里一片慌乱的时候,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双目赤红的张寒踉踉跄跄地跪在了地上去捡了那柄他用完后落在了地上的骨刃。

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竟是径直地拿着这枚骨刃,旋即果断至极地用其朝着自己的背脊捅去。

咔嚓。

衣服很快被划破,后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瘆人的大口子,在背脊下的骨骼和血肉清晰可见。

咔嚓咔嚓。

骨骼和利器相撞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众目睽睽之下，张寒将背脊上的骨刃毫不犹豫地往下划拉着。

张青杰的瞳孔不受控制缩紧了，不仅是因为张寒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残,更是因为先前还一脸绝望和充满恨意的张寒竟然在做了这样的举动后笑了。

张寒的额间竟是黄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他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得吓人,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到他因为太过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和粗重的喘息声，但浑身已经染满鲜血的张寒却笑了。

他竟然能够在做出这样的举动后笑得这么如释重负！

笑得这么开心！

他的笑声竟然会变得这么大！

骨刃深深地刺入骨肉，张寒的额头上开始不断冒出恐怖瘆人的青筋。但青筋冒得却可怕,他脸上的表情却痛苦,他的笑容就越灿烂。

就如同疯了一样。

张青杰的呼吸不由地加速了，他一边在反应过来后连忙去制止张寒的举动，一边听着张寒用一种诡异的腔调喃喃道。

“这是罪孽,这是罪孽……”

张寒的声音早就嘶哑得不像话了，沙沙哑哑的,像是深渊中的厉鬼在呼唤。配上他现在这幅诡异的样子，可怕极了。

张青杰刚过去，张寒便开始拼命挣扎,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诡异的笑容，但却用一种冷到极致的眼神望着张青杰。

张寒看起来更像是疯子了。

张青杰被这种眼神直接寒得心神恍惚，他从未想过张寒会用一种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在被他控制住后，张寒看向张青杰的眼神变得更加渗人起来了。

直勾勾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吞掉他的饿狼。

张青杰被瞪得心寒得更厉害了，他真的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今日会做出这样的事全是因为张寒啊，他想要让张寒能有一个好的根骨，希望张寒的修行之路能够更顺畅一些，他想要尽快解决张寒入魔的事情，他希望张寒能够通过这件事了解他的良苦用心。

他以为张寒和戚安的关系很差，张寒是恨极了戚安的。

他是想要通过这件事和张寒缓和关系的啊，就是因为张寒和那个妖族少年，他才压下来了刚刚的那份心软还是选择对戚安下手了的啊。

张青杰复杂无措地看着张寒恨他入骨的眼神，曾经被他压下的慌乱犹如铺天盖地的潮水般再次向他袭来。即使张青杰知道张寒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束缚，但他却还是被刺得想要后退。

他以为他会得到张寒仰慕的眼神的，他以为张寒会亮着眼睛跟他道一句父亲的啊。

因为今日这件事，他会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但是他一直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啊。

他最重视的是张寒啊。

可现在呢——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为什么要将你的罪孽放在我身上？你为什么能够这么冷血，张青杰！你觉得你配站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吗！”

张寒犹如啼血的每一个就好像是刺穿张青杰心脏的利箭，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深陷进了让他想要浑身发颤的万年冰窟。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张寒啊，可现在，最恨他的竟然是张寒。

张青杰的手尖不受控制地微颤了下。

戚安都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怀恨在心。

但现在的张寒却恨他入骨！

张青杰就眼睁睁地看着张寒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立马改了恨他的神情，旋即露出来了一个充满祈求和卑微至极的神情。

他就听着张寒用一种小心翼翼和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期盼语气道，“可以把根骨换回来吗，把我的根骨再还给戚安。我不要这根骨，把他还给戚安好不好，把那些魔气再拿回来。”

那语气卑微极了，但张寒的眼睛却亮极了，就像是再拥有了光彩一般。

张青杰的指尖再开始重新微颤。

不一样了。

曾经的张寒很想成为天才，但他现在不是了，他的心态彻底变了。这样的心态在修真界绝对无法走长久。

“父亲，求求您了。您可以的对吧，您那么厉害，您刚刚都做到了，现在再做一次应该也没有什么的吧。”张寒恳请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声音中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就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张青杰顶着这期待的眼神，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了。

张寒因为戚安暂时隐藏了对他的恨意，他如他所愿的喊了他父亲、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望着他，但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反而让张青杰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点一点地慢慢割着。

痛极了。

很痛很痛。

张青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感觉了。

他希望张寒可以成材的啊！他希望张寒能够继承他的衣钵的啊！

但他好像亲手毁掉了张寒！

身为亲生父亲的他亲手毁掉了张寒，以对他好的名义。

这是多么的可笑！

张青杰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了，他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张寒的眼神了，“……我没有办法。”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戚安的身体已经变得特别糟糕了，戚安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支撑住再去换一次根骨。

他已经没有灵植再在换根骨的时候去保住二人的性命了。

他真的做不到！

张青杰眼睁睁地看着张寒眼神中的期待褪得干干净净，张寒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让他如坠冰窟的恨意和陌生。

“……戚安的身体撑不住了，我已经没有……”

张青杰试图解释，但张寒却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张寒只是不知是在嘲讽张青杰还是自嘲地重新大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我……”

他是真的想对张寒好的啊。

“你不用再找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和借口了，你连戚安的想法都不在意，你怎么可能会在意我的想法？”

“我……”

“呵，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之前对戚安的好都是你装出来的，你怎么就能够伪装得这么好呢？你现在这样假惺惺地装出来这幅对我好的样子的目的是什么，你又想要在将来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不是的！

他真的是真心对待张寒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啊！

张青杰心神一晃，灵力的控制变弱了一些。就在他试图解释的时候，迅速发生的一幕立马让他睁大了眼睛，他呼吸急促地看着自己不断地微颤着的手上的血色。

张寒手上的骨刃早就在他制住张寒后被他夺了过来，现在，这枚骨刃就在他的手上。

而就在刚刚——

张寒竟然借着他心神大震灵力松懈的时机握住了他的手！

张寒竟以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按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骨刃朝着自己的丹田方向刺了过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张寒的声音一字字地在他的耳边响起，张青杰被手上滚烫的鲜血烫得浑身颤抖。

他瞳孔紧缩地看着张寒身上的血色。

张寒竟然废了自己的丹田！

废了丹田，张寒就没有修为了！

张寒刚刚又用骨刃刺伤了自己的根骨，如果他没有了修为的话，张寒——

张寒会有生命危险的啊！

张青杰的神情大变，他满脸慌乱地将储物戒中的丹药往张寒的嘴里塞去。他着急极了，担心极了，也慌乱极了，但耳边响起的却是张寒冷冰冰的声音。

“张青杰，我恨你。”

张青杰整个人的身体都猛晃了一下，张寒已经晕过去了，他颤颤巍巍地将最后一枚丹药喂了进去。

但已经晚了，张寒废了。

他只是勉强保住了张寒的性命罢了，张寒的丹田已经毁了，他再也没有办法修炼了。

张寒刚刚的话语犹在耳边回想，想到那恨他入骨的眼神，张青杰的喉咙处忽地涌出了一些腥甜。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失去了戚安，失去了名声，失去了信赖，他竟然还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恨他入骨。

怎么会这么可笑？

怔怔地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张寒，张青杰觉得心脏揪疼得厉害，他的眼神中满带着迷茫和自嘲。

而且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难道他真的错了？

——

叶河那边的状况也相当糟糕，在戚安被抽骨的整个过程中，他似乎都没有存在感，但这绝非他所愿。

因为此处的这个秘境，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成为了灵体，而且体内生出的那股力量好似在召唤着他，叶河很想冲到戚安的面前，但他身上这种带有束缚的力量却禁锢住了他。叶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戚安经受了这一切，看着他被张青杰抽走了根骨。

从始至终，叶河都想要摆脱掉这股束缚住他的力量，他拼了命地想要向前，但却无法移动丝毫。

而且那股呼唤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叶河的双手攥得紧紧的，身体也绷直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他拼尽全力地弯下了腰脊。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现在在场的都是坏人！他怎么可以把戚安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必须要走到戚安的身边！

为了抵御住拉扯他的这股力量，叶河的腰弯得越来越厉害，他浑身上下都蒙着层淡淡的血色，那是因为抵抗这种强烈的压迫力而使皮肤下的毛细血光发生了损伤。皮肤下竟是狰狞暴起的青筋，张青杰的身体周遭好似生起了一些血色薄雾。

叶河满脸着急和担忧地死盯着戚安所在的方向，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面上的表情也扭曲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但是身后的那股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叶河不得不跪在了地面之上，他将头低得低低的。

——不要啊，不要带走他，戚安现在需要他啊！

叶河想方设法地想要靠近戚安一步，他一直都在望着戚安，但他非但没能往前一步，反倒是身体开始不断地往后挪动。

——不要啊！

——快停下！

——他要走到戚安身边！

他得保护他！

就在叶河满脸绝望的时候，他发现戚安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性格很好的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他此刻的心情，竟是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很慢很慢。

即使戚安的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但叶河很清楚！戚安这样向他走来绝对是一种煎熬！戚安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牵动到他那可怕的伤口！

他明明痛极了。

但他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反而是在明白了他的感受后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叶河疯狂地摇了摇头，他想要让戚安停下。

戚安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他这样每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像是深插在他心口处的刀子。

——不要啊！

这会很疼的！

但叶河却发现戚安朝他微微弯了弯眉眼，他露出来了一个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朝他露出来的笑容。

这种熟悉的笑容让叶河难受得更厉害了。

戚安的眼眸微微抬了抬，他在开口微顿了一下。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他需要让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青年背上血海深仇，让这个本该很普通的少年因他而跟大世界最厉害的张青杰对上，他要像原主一样，成为推动叶河不断前进的推动力。

这样，这个世界的剧情才会重新走向正轨，叶河才能如同命运般地那样有了站到这个世界巅峰上的机会。

“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你当时很不相信我，但因为我的一句话你却改变了主意。”因为牵动了伤口，戚安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没有继续向前了，“我一直以为你会问我那件事的，但你没有，一直都没有。”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想要知道答案很久了。

但叶河拼了命地摇头，他不舍得戚安继续开口了。

对方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了，戚安每吐出一个字，他的额头上都要冒出一些薄汗。

叶河很清楚，此时此刻的戚安是在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说出来的这句话的。

“为什么不问我呢？”

就很他们之前相处的一样，如果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面色越来越白了，叶河都看不出戚安刚刚经历了那样残忍的事情。

叶河继续摇着头。

为什么不问，因为他怕啊，他怕他没有办法帮到戚安。

虽然戚安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帮他那个忙，但是他没有信心啊。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帮到戚安。

但叶河只能继续听着戚安轻声说道。

戚安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带出来了一些温柔。

“你的父母不是故意抛弃你的，他们当时是因为情况紧急为了护得你的安全而不得不暂时丢下了你。这些年来，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寻找你的踪迹。他们其实很爱你。”戚安轻轻地说道。

这就是叶河曾经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了。

叶河心里难受得更加厉害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情况特殊的原因，叶河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分辨外界的所有感知了。

为什么？

他不明白戚安为什么会这么好，为什么在明知道他没有办法帮他的情况下还是回答了他。

叶河抬头看着戚安。

他知道的啊，戚安其实早就知道了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啊，戚安知道。

在和他见面的第一次时，戚安就说过他可以看到一些未来。

既然能够看到他的未来，他肯定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

戚安的声音真的很温柔，但叶河却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什么锋锐的东西割着。

戚安是知道最近会发生这样的事的，所以他让林星耀留在了小世界的阵营，所以他将自己的储物戒给了林星耀，所以他让叶林去了那个机缘。

他不想让那两个很关心的人亲眼看着他受到这样的折磨。

只有自己是戚安不得不带过来的。

但戚安同样选择了保护他，戚安过来后最先做的就是带他拿到那个机缘。

身体变成这种状态，他确实是无法接触到外界了，但相应的，外界的人也无法触碰到他。

这其实是一种保护啊。

“你的父母现在正在大世界，等到你进入大世界后，你和他们会相遇的，他们会待你很好很好。”

叶河只能听着戚安虽然难掩虚弱但还是用一种温柔的声音和他慢慢说着。

身后的那股力量愈发强大了。

叶河发现戚安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在他彻底看不清戚安之前，他发现戚安再度朝他微微弯了弯眉眼。

那是很纯粹很令人惊艳的一种笑容。

与之相伴的，是戚安最后的一句话，“要相信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你的未来很好，那是很多人都羡慕却遥不可及的未来。”

可是——

那又怎么样？

他的未来没有他了，再也没有这样一个这么好的少年了。

在进入异空间的刹那，叶河猛地吐出来了一大口鲜血，他整个人都跌倒在了地上。

叶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他用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了地面好一会儿，最终意味不明地喃喃道，“……张青杰。”

——

张青杰那边的状况也异常糟糕。

张青杰茫然地看着张寒，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毁了。

什么都没有了。

在失去了戚安后，他也失去了张寒。

他希望看到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连张寒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妖族少年也——

神情开始有些癫狂着的张青杰忽地一顿，他的眼神中难得的出现了些许光亮。

不对！

就算妖族族长找不到那个少年，那个少年不在妖族之内。

但那个少年确实是存在的啊！

他和他确实是见过的啊！

“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他一定会的……”

——他要找到他！

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只有那个少年了！

这样想着，张青杰忽地催动灵力去了大世界最有名的天算子那里。

“你想知道那个少年的下落？你这样做是要泄露天机，你是要付出代价的。”天算子听到张青杰的请求后，在微顿了片刻后，有些复杂地说道。

“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的修为永远无法再近一步，你的心境会受损，你的气运会发生逆转。如若你试图强行看透天机，你日后就会被天道厌弃。而且你要日日夜夜承受着试图窥探天机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