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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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想了想, “如果连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我会想就算吸引到了,我们在现实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条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认, 你说得对。但大多数人遇到了心仪对象就成了捕猎者,真能在开始前就放弃的又有几人?”

“如果不计后果,把对方当作猎物, 你的问题很好答, 让对方习惯你就好了。”

她说得对, 自己何尝不是习惯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为失意与孤单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颠倒着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 她的方式我无法拒绝,从最一开始, 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我,她问的每一个问题, 说的每一件事情,表达的每个观点,都围绕着我,嘘寒问暖, 夸赞我, 对, 她从不吝啬夸赞,她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重视。”

那时的她应该还是“他”,“他”不谈自己, 因为“他”是个虚假的人设,明逾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对陈西林说出这最初的错,也许,这与后来的自我轻贱没有关系,又或许,她想为前任留存一些只属于她的回忆和空间。

仿佛到了这样的年纪,便不会再沉迷于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诉说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为什么你会那么孤单?为什么你没有被如此重视过?”

为什么?明逾滑向枕头的另一端,这个问题复杂又简单。

“我是个私生女,母亲和我一样,做了别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亲生了我,并因为生我而离世。曾经我和你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只是在母亲怀孕时抛弃了她。从小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讲着街坊四邻心照不宣的谎话,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野种……”

她的肩被揽住,她的整个人被揽进了陈西林怀中,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也柔软了。

“洪给过你名正言顺的关爱,名正言顺,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恋,都没给过你。”

眼泪划过明逾的脸庞,她庆幸有黑夜掩护。等平复了,轻声道:“她对我挺好的,那一两年很开心。”

她阖上眼睛,陈西林身上的味道让她安心。

半梦半醒间是下午五点的公车上那摇摇晃晃的阳光斑点,上了一天的课,汽车像个凑合着用的摇篮。

她是摇篮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鱼。鱼是她的网名。

鸿的消息不停闪着:

鱼,别睡。

鱼,我给你讲个笑话,你打起精神,睡着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这个叫“鸿”的温柔男子,有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照片是模糊的,气质却是卓绝的。

鸿跟她的散文帖子,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橡树与木棉。

她和伊万好了两年,拿英语谈情说爱过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说她母语的伊万触碰不到的。

鸿却样样触到。大到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庸制衡,小到儿时记忆里的“花脸”雪糕。他们还一起追剧,明逾所有看过的国产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都是和鸿在一起时追的。

——鱼,今天忙不忙?

——鱼,心疼你。

——鱼,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鱼,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下雨了,我的心都湿了。

“他”的聊天永远围绕着她,虔诚如对待自己的王后。

她们做了一对属于自己的表情图:一只叫“鸿”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鱼”的肉骨头。鸿说要永远叼着“他”的肉骨头。

内心的悸动与依赖怅满屏幕,要溢出来,冰冷的金属框禁锢着它。

——鸿,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乖,我声音不好听。

——鸿,你的手很暖吗?

——暖,给你捂一捂。

——感觉不到……

——那闭上眼。

——鸿,你的正脸如果不好看,没关系,你的身高如果不够我的,没关系,你有残缺吗?哑巴聋子也都没关系。

……

——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倾慕与渴望被避重就轻压抑,每天在开心与失落的边缘徘徊,后者在天秤上压得越来越重,每个沉默里都写满了质疑与被质疑的撕扯。

——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有点累了,想歇一阵子。

——不是说永远叼着肉骨头吗?

后来洪说,屏幕那端的她为这句话哭了很久很久。

对啊,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留学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气质有才情,就像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么会喜欢她,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话就行,她又想,能让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难道有一天不会腻吗?腻了再撤……

她只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欢自己……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欢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叫“鸿”的男子,空虚感瞬间侵蚀骨髓。

这独特而奢侈的痛苦,只属于一个分裂了人格的网骗。

网骗到最后坑的却是自己。

洪欣然躺在寂寞的公寓里,三天了,就这么躺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此时的她,更担心的不是骗局兜不住后自己的狼狈,而是明逾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忍真相,她为她心疼着。

三天没有她的消息,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凉凉的液体顺着腮淌下来。她拿出手机,在当初那个帖子下回道:有一根弄丢了狗子的鱼骨头……

还想写点什么,却写不下去了,就这么发了出去。

洪欣然在坟墓般的床上看到这句话,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是开着语音将真相告诉明逾的,她的声音就是真相。

还记得那天那时,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像错接到地狱的电话。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没有哭泣,明逾轻轻挂了电话。

她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朝露将她唤回。手机上是那个叫作洪欣然的女人的上百条消息:我去找你好吗?

她惨淡地笑了,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想见她?

笑容却渐渐凝固了,是的,还真想见她,跟自己说,就是好奇骗子都长什么样。

半年有多少小时?除了睡觉,洪欣然一直在陪伴她。

陈西林的手臂让明逾枕着,后者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她不忍吵到她,从海城到大迈,从大迈到圣弗朗,怀中的女人一直在奔波,今夜她应该拥有安心的睡眠。她轻轻靠在明逾耳侧,她的发延伸过去缠在明逾的发上,丝丝都是心疼,她却不敢说,明逾听不得这个词。

日夜交替,江若景呆呆地坐在餐桌旁,身边是半碗没吃完的面,从早晨搁到现在,她再没心思收拾。

夕阳西下了,她告了一天假,却没想在这里坐了一天。

太阳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陆离的斑点洒在桌上恍恍惚惚的,江若景盯着那些光斑,脑子里跟着恍。手机躺在桌角,她伸出手去……

窗外的天悄悄泛白,从帘子中间没关严的一丝缝中透进来,陈西林的睫毛颤了颤。

一串音符从什么地方流淌出来,伴随着女人窃窃的私语,陈西林睁开眼,一张沉静的睡脸近在咫尺,下一秒那张脸上起了一丝涟漪,就像此时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声中女人空灵的尾音,明逾睁开眼便碰上陈西林的凝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回想自己的处境……眼里又柔软起来,脖颈染上一层粉红,“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说完扭头向床边摸去,“我的起床铃……”

手上摸了个空,却发现自己枕在陈西林的手臂上,脖颈上的粉红蔓延到脸上,“手机呢……”她嘀咕。

不知在何处的手机里缠缠绵绵地淌着那懒洋洋的法国调子,像半透明的水母,一层层地漾开。

“听这个能起床吗?”陈西林闭上眼睛,低声问道。

明逾扭回头,鼻息呵在陈西林脸侧耳边。

“嗯?”陈西林睁开眼,看着明逾,不依不饶地问,声音轻得融化进了水中。

女人正慵懒唱道:je…je suis pret pour toi…

明逾的眼底燃起了一束火苗,修长的手指轻轻抓进陈西林的秀发中,“et toi?es-tu pret pour moi ?”她轻声耳语。

那火苗从明逾眼中跃入陈西林眼中,灼灼不熄,柔软的唇触到一起,像磁的南北极,陈西林较真了,要去尝一尝蹦出那一串音符的舌,明逾不去躲闪,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yes…i\'m…ready for you…”陈西林断断续续与她将答案说完。

明逾的双手从她的发间往下滑,落到她的颈后,下意识紧紧圈住,脑中空白了,很久没有在这种时候不清不楚了,本能地仰起颈项,要索取更多,要承受更多……

刚作了孽的铃声在此时却偏偏停了,被另外一段音乐取代,两人顿了顿,音乐也停了,明逾的双手松了开来,意识慢慢流回大脑,音乐又响起来,那是来电铃。

“接电话吗?”陈西林躺回她的颈侧。

“都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语音留言响了起来:

“逾,是我……我想……我想跟你聊聊好吗?你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明逾像被一针扎漏的浮标,往床里沉。

陈西林闭着眼睛沉默片刻,“你和她还有什么没说清的?”

“我认为没有了。”

铃声又响起来,陈西林伸长手臂到床底,将手机捞出来。

还是江若景。她仿佛失去了等待的能力。

陈西林划开绿色的接听键,明逾闭上眼睛。

“逾,对不起,我……我真的想跟你聊聊,我……”

“杰西卡。”陈西林平静接道。

一阵沉默。

“对不起。”电话挂断了。

陈西林顿了顿,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转过身来,握住明逾的手。

“别碰我,脏。”明逾依旧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眼泪猝不及防涌上陈西林的眼眸,克制了,低声问道:“我要怎样才能治愈你?”

“……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好,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陈西林闭上眼,点了点头,“嗯。”

天知道,也许她也没有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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