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 时不时往盛明昭方向一瞥，但是很快地又收回了视线。在这里生离死别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每天都有人崩溃大哭。

在秦长仪的安抚下, 盛明昭的情绪逐渐地稳定了下来。捏着纸巾擦了擦面上的泪痕, 她睁着红肿的眼睛，催促道：“快去病房看看。”

沈君仪已经先他们一步过去了。

形势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严重。

大货车的司机在夜里疲劳驾驶, 一时间失控猛地撞在了盛恒他们坐的车上。但是夫妻两福大命大, 都捡回了一条命。断了几根肋骨，只要慢慢调养就能够恢复过来。

伤势较轻、最先醒过来的是母亲谢明意。

“妈——”盛明昭喊了一声，眼眶中又开始分泌眼泪。太长时间没见, 有如隔世。如果知道是这种结局, 当初就该让他们留在国外，或者直接回盛家了。而不是什么都不说，让他们四处旅游。“爸爸不是说初七回来吗？怎么会在路上？”红肿的眼睛有些胀痛, 盛明昭拿着纸巾随便地抹上了几下，又开口询问。

盛夫人的声音略微沙哑, 她的面色苍白，眉心紧蹙着，她应道：“挂了电话后我跟你爸商量着, 还是早点回来, 给你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变成了惊吓。她苦笑了一声, 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你爸怎么样了？”她开口问道。

盛明昭迟疑片刻道：“还没醒，长仪在那边。”

谢明意眼皮子滚动, 绽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她颔首道：“嗯。”片刻后便闭上了眼睛休息。

盛明昭就守在了床边。

盛恒夫妻出车祸的事情，果然瞒不住，很快就传回了容城, 到了各种人的耳中。熟悉的、不熟悉的，联系不到盛恒他们，便直接打秦家那打探消息。秦晋早就得到了准信，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三言两语就稳住了他们的心。

宋家。

宋黎是在睡梦中被老头子叫醒的，一晚上没睡正打算白天补眠呢，结果老爷子直接拽起来她的耳中，愣是把她从美梦中喊醒。

“你快去深城，机票已经买好了。”宋老爷子声音如闷雷。

“什么？为什么？”宋黎睁着滚圆的眼睛，满是不解。

宋老爷子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他大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给我起来，跟你哥一起出发。”顿了顿才道，“你盛伯伯出车祸了，你们过去看看。”

盛伯伯？除了昭昭他们家，她还有哪个盛伯伯？一大早这消息就如同雷霆一般，直接将那点瞌睡虫和恍惚扫灭。“那昭昭呢？”宋黎急声问道。

宋老爷子一拍宋黎的脑袋，高声道：“早就过去了，你动作快一些！”

也不只是宋黎，与盛家关系亲近的，都踏上了前往深城的飞机。

水果刀锃亮，折射着刺眼的光芒。

秦长仪神情专注，削苹果的动作不停。苹果皮连成了歪歪扭扭的一条，但是啪嗒一下又断了。

盛恒也已经醒过来了，但是说话断断续续的。盛明昭报了平安，便闷声坐在一边，不说也不应。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闷。

他们夫妻两想移回容城，听医生说确实可以，但是被盛明昭给拒绝了。深城的医疗水平不亚于容城，而且她们这趟过来也联系了不少专家，她不太明白父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一把年纪了，做事冲动，任性得像个小孩子。

秦长仪将苹果递给了盛明昭，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刀削的痕迹，很不完美。

盛明昭接过了苹果，泄愤似的卡擦一口。

病房里回荡着咀嚼苹果的咔擦声。

秦长仪望了盛明昭一眼，就知道她内心缠绕的情绪没有散尽，便由着她去了。

但是盛明昭也知道盛恒的情况，很快便只有很小的动静了。

盛恒眼皮子耷拉着，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这个惊心动魄的意外，让他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思绪彻底清明了。他最后想起的并不是为之奋斗一生的产业，也不是父兄的殷殷叮嘱，而是自己的妻儿。他跟妻子一起在外打拼，昭昭从小就没有缺衣断食，但是她缺少太多的关爱和陪伴。隔着屏幕里看到的人都不是真实的。

“昭昭，经过这一次，爸爸打算彻底退休了。”盛恒哑着嗓子道。

盛明昭紧紧地凝视着他，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细线。“不是说放就能放的。”盛明昭道。

盛恒回国 ，乍然放弃了国外的事业。但是“放弃”两个字里包含着各种东西，有程序的繁琐、情绪的反复……股东哪有那么容易就同意？其中必定经过一番不见血的厮杀和退让。她知道父亲没有让她继承家业的意思，“彻底退休”代表着一生心血落到别人的头上了。不，也不同说是“别人”，而是与父亲一起开疆拓土的同伴。

盛恒笑得温和，他道：“我想用剩下的事情好好陪你们母女两。”顿了顿，他又张嘴道，“其实我跟你妈妈同在国外，但是两个人也聚少离多。”直到这时候才彻底地发现，富贵烟云都是过眼云烟。

盛明昭闷声道：“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她不会阻拦。

秦长仪抬眸望了盛恒一眼，心中有所感。

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探望的人陆陆续续地上门了。盛明昭最不耐烦这些，亲近的人让他们进去坐片刻，关系一般或者不好的，全部拦在了病房外，借口“病人休息”。

来探望的人中有宋黎他们这样真心诚意关心的，当然也会有打探口风、满眼是股份和钱的。

“盛董这一病还有心力处理事情么？侄女啊，你应该早点到公司来实习，现在你一个女人怕是压不住啊。”

类似的话不绝于耳，盛明昭双眉几乎蹙成一团，太阳穴突突跳动。盛业中，她爸妈占有绝对的股份，他们这是担心她父母把股份都转给她呢。说是关心，其实一个个的眼神都会吃人。盛明昭跟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她接手昭然的时间也不长，应付不拉商场上的老狐狸，可她又不想他们进去打扰父亲的休息，索性把秦长仪给推了出来，她自己则是留在那一片可以喘息的空间。

美梦与噩梦交错，剧情完全错乱了。

她梦到了原剧情里那残酷的场景，可是时间起因皆不一样，便只把它当成一个噩梦，她以为知道了剧情，很多事情就会在她的掌控之中，然而彻底地失去了秩序。会有几个人像她这样知道自己是书中人呢？他们面对着错乱的剧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思呢？如果剧情是错乱的，她还能从其中得到启示么？它跟寻常的梦境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不可控制的，那她为什么要笃信那一切？一个个问题上浮，脑海中无形的屏障咔哒咔哒碎裂。

盛明昭忽然间想要大笑，她知道了剧情，便以为自己获得了“上帝之眼”，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束缚吗？

就算真的是书中的世界，每个人物都是有自己灵魂的，在这方世界里不就是自己的主角吗？如果世界自我修复，沿着原书剧情发展是一种荒唐，完全逆着剧情发展的，不也是一种荒唐么？就算她知道那些事情又怎么样？不知不觉中太多事情改变了，未来完全是不可揣测，处处都会充斥着意外。

只有这才是真实。

盛明昭闭了闭眼，思绪慢慢地沉淀下来。她就像是破茧的蝶，经历了一场完美的蜕变。

是不是书中人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跟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只是这场车祸——盛明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这样的打击一次就够了。

她打开手机，翻到了唐芙秋的头像。

有一条消息，显然她也已经知道了，所以发来问候。

“没事，谢谢唐小姐关心。”盛明昭回复道。

片刻后她又发了一句：“我现在更能深刻理解唐小姐的主角灵魂论了。”

唐芙秋有很多的话语，最后只简化成了“谢谢”两个字，她也没有继续报告剧本进度，这种时候，盛大小姐应该不想被这事情打扰。

苏家的氛围凝重，饭桌上的父子隐隐有对峙之势。

“爸，你打算对盛家出手？”苏彻满脸不可思议。

苏俊笑容森冷，他望着苏彻道：“怎么？我做事情还要跟你禀报吗？”

苏彻皱了皱眉，知道父亲在猜忌自己，可他还是顶撞道：“这不是一个好决策。”

苏俊面色一沉，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冷笑道：“盛恒夫妻出车祸，股价变动，这不是好时机，那什么时候才是？趁他病要他命。”

“盛恒可不是一个人。”苏彻红着脸道。

“我们也不是！然然不是带来了好消息么？”苏俊的笑容诡异。

苏俊拧了拧眉，还是觉得父亲有些神志不清，他道：“盛业不是盛恒一个人撑起来的，他放弃国外的产业，其中还不知道有什么交易。”盛业难啃，可不只是盛恒一个人难对付，倒了一个盛恒会有其他的“盛恒”接替上来。再者，秦家也不可能看着盛家一点都不管。他实在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房地产上跟盛业这个巨头死磕，上回碰的壁还不够吗？

“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苏俊瞪着苏彻大吼道。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子，成了他的眼中钉，成了要跟他夺权的人。

“管理好你自己的产业吧，想要苏家的，等老子死了以后！”苏俊大怒道。

苏彻神情灰败下来，可眼神阴冷，就像是一条藏在暗处的蛇，他放弃了跟苏俊讲道理。

苏夫人一句话都不说，苏曼也低着头，恨不得将头埋在碗里。

到了这时候，苏曼才觉得自己从苏家搬出去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苏未然就被他们给卖出去了——不是程家的俊彦，也不是其他家族的公子，而是一个多次丧妻年龄可以当她父亲的油腻男人！她的幻梦被残酷无情的苏俊给敲醒了，她忽然无比庆幸自己不是苏家的真千金。她以为的联姻会是门当户对，有个贵公子护着，可现实如斯残酷！

苏家两父子顾不得苏曼，他们对苏曼的了解本就不够，这会儿更是放手让她自己飞了。等到想要将人掌控在手中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曼住的不是苏家的房子，工作之地也不是苏家的公司——他们竟然没有办法拿捏住苏曼了。

苏俊气得暴跳如雷，可又无可奈何。

正如苏俊所言，盛业并不是没了盛恒就不行了，盛业不是一个任人打击的软蛋。在查明了苏俊在暗中作手时，开始全力对付苏家。苏家在房地产小有名气，可哪里比得起盛业的？他们各公司一施压，苏家的材料供应链条断了。这不是最恐怖的，他们还挖掘出了苏家压下的一起工人坠楼的真相，更是把苏俊推向了一个深渊。苏俊向他的靠山伸手，哪想到靠山也卷入了一起贪污受贿事件，这会儿心惊胆战得厉害，哪有心思管苏家的事情？

苏俊到这时还不肯放弃这一行业，继续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没想到他的老本行资金链也断了，不得已连关了十来家分店，在重重打击下元气大伤。而藏在暗处的苏彻，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的父亲伸出爪牙。他以自家公司的名义向苏家的厨师经理们递出了橄榄枝，

等到苏俊察觉到苏彻的动作，整个人彻底地疯狂了，恨不得将苏彻给压死。

外面的事情尚未解决，两父子开始无情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