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天下第一（二十四）

仙人下凡救世的传言渐渐不止在一座城里流传, 这则消息很快传到了临近的城市里，又从临近的城里传往全国，传言也越来越夸张,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尤其是在棠明辉赶到南方, 一举解决连日泛滥的洪涝以后, 白衣仙人下凡救世济民的消息越传越广, 由此增加的信众也越来越多。

南方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连续多日的暴雨淹没了大量地区, 无数人在这场天灾中生死不明。幸存的人也感受不到开心，他们流离失所，沉浸在更深的绝望之中。

他们都有在洪涝中失踪的亲朋好友, 诸如父母孩子、妻子丈夫、兄弟姐妹……感情深厚的家人朋友生死不明，幸存的人又如何开心的起来？

他们为亲友的安危提心吊胆, 迎接希望一次次的破灭。还有确定了亲友死亡的人更是摆不脱绝望与痛苦, 整个人万念俱灰，好似丧失了所有生机。

而且家园被冲毁，农田无法再耕种, 粮仓也被淹没……未来肉眼可见的一片灰暗, 谁也不知道这个寒冬以及之后该如何生存。

有人受不住这样无形的折磨，受幸存下来但又被冻死的人启发, 不禁起了轻生的念头。

反正活着也是继续受苦, 倒不如早早死了的好。认可这一想法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汇聚在一起, 相约在同一天离开人世。

而拯救了这一切的正是传闻中的白衣仙人。

棠明辉在人们山穷水尽之际从天而降, 在他们眼前展现神迹，洪水褪去、农田恢复如初、大量作物在一息之间从无到有，无数新房凭空拔地而起……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是毫无疑问的奇迹。

绝望与希望只有一线之隔，他们一步跨越了这一线之隔，傻乎乎地迎接奇迹。

为远离了穷途末路而失声痛哭，这是喜极而泣。

他们痴迷仰望拯救了他们的白衣仙人，自发成片跪倒，自愿献上至死不渝的信仰。

而北边本就土地贫瘠，每年收成堪堪够此地百姓食用，偏生近年来连年大旱，每年收成锐减，今年更是颗粒无收。

棠明辉一路飞来，入目所及便是赤地千里，易子相食，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景象。

干裂的黄褐色土地上布满条条蛛网似的深深裂痕，一具具骨瘦如柴的尸体倒在这样的土地上，或是倒在路边、田野里。不论男女老少，各个饿脱了人形，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被同样饿的只剩骨头架子的野狗争相啃食，野狗又被活人打死食用。

但在闹饥荒最严重的地方，根本见不到动物，更不用说逮来吃。那里的人们吃完了所有的粮食，没的东西吃之下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充饥，但每天仍然死者众多。

饿疯了的人又想活下去，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所有人都在这个时候化身野兽，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盯着自己的同族流口水，之后吃人肉之事屡见不鲜。

还活着的所有人都成了共犯，他们先是吃尸体，尸体吃完之后杀掉老人烹煮。当老人都死绝以后，彼此互相交换孩子食用。

孩子也吃的差不多以后，习惯了同族相食的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怀孕的妇人，之后自然而然行剖腹取子之事。婴孩吃完了，便轮到体弱者遭殃。

被啃干净皮肉的白骨堆积如山，血腥味、尸臭味、人肉味混杂而成的恶臭刺鼻冲天，此地也沦落成了活的人间地狱。

“来迟了吗……”棠明辉停在高空，他双唇紧抿望着下方惨烈的人间地狱。

任何文字描述都无法完全呈现眼前的景象，想象的再如何凄惨也不及现状的十之一二，听的再多也都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

一切的一切都惨不忍睹，叫他触目心惊。

这里已完全沦陷成了活的地狱，还活着的人也都成了披着人皮的恶鬼，失去了一切，仅为活着而活着，麻木的在人间游荡。

棠明辉心里好似多了块大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底下神情麻木的活人叫他胸口闷的越发厉害。

他神色悲悯：“太惨了……”

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无一不是这场天灾人祸里的受害者。

梅涯九双手环胸，闲闲地站在棠明辉身边，他身体懒散地倾斜，虚虚靠在小徒弟身上。

他也在看着下面，但和棠明辉不同，他从目光到神色都是一样的冰冷漠然，以及些许无聊。底下的凡人就是再凄惨百倍、千倍，也在他深邃平静的黑眸里激不起半点波澜，端的是铁石心肠。

他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注意力重新回到小徒弟身上。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徒弟，同时重新审视他的小徒弟。

他虽对下面的人间地狱毫无感觉，但小徒弟和他不一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梅涯九沉默看着他落下云端，一步跨到地面之上。

这一天里，北方的人迎来了他们的神。

同南方的人一样，神迹也在他们眼前显现。

一身飘逸白衣的俊美青年在干裂的土地上漫步，不见他有什么夸张的动作，黄褐色大地上的裂痕便在他的步伐中一点点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他每路过一处干涸了的水潭以及河流，也都在他走过后重新出现汩汩涌动的水流，甘甜又清澈见底，默默滋润此方的人和土地。

天上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降下人们期待已久的甘霖。虽下了瓢泼大雨，但气温却没有下降，密集的雨滴打在身上也并不会觉得冷。本来神情麻木的活人眼里重新有了生机，神情也逐渐变得生动，他们手舞足蹈、兴奋癫狂地沐浴在久违的雨水之中。

性子急的人慌忙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迎接自天上而来的水滴。稍微能忍的狂奔到最近的溪水边，将整个头浸入到凉爽的溪水中，而后哈哈大笑着抬起头大口大口喝水——他们很久很久没喝过正常清澈的水了。

所有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他们在雨中或哭或笑，但不约而同地跟上了白衣青年的步伐，他们齐齐跟在仙人的身后，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但不论他们做些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前方独行的青年，神迹也不会停下。

雨水止歇后就见那俊逸的白衣青年手执一枝梅花，轻轻一挥，数不尽的种子落入大地。青年手中那一根树枝上的朵朵梅花开得灿烂，红艳似火，他执着这梅花枝轻轻一点，种子发芽长大而后成熟，几个呼吸间一片金灿灿望不到的尽头的麦田便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所有人不禁呼吸一窒，头脑发晕，他们下意识吞咽口水，喉头不停滚动，写满了对稻谷的垂涎。不待有人克制不住地冲上去，棠明辉便先算着数量收割了一部分稻子，在所有人的眼花缭乱中，先前成熟的稻子变作一粒粒晶莹的白玉般的米粒。

在众人的惊喜欲狂中，拯救了他们的人又如来时一样离开。

他们下意识想要挽留，高高伸出的手却触碰不到高空中那身姿挺拔的潇洒青年，连一片白色的衣角也碰不到。

他们一如此前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跪倒，痴痴凝望白衣青年离开的方向，他是自天上而来的仙人，是救世济民的大圣人。

不过这些都同棠明辉无关，他并不关心人们待他的态度，毕竟他做这一切是单纯的发自本心，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

从南方到北方，这一路以来棠明辉更加坚定，坚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他看向自己握紧的右手，这份超出凡人理解范围的强大力量理应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做他所能做的，就像现在这样。

师尊的正确即是他自己，刘贺的正确是仙凡有别，那么用这份力量救扶他人便是他的正确。他到底无法做到有人在眼前无辜受难时，他有能力帮忙却束手旁观，置身事外，即使他所能做的仅是微小的一部分。

哪怕失去记忆，前尘忘尽，他的本性也始终没有改变。

棠明辉依次走过每个闹饥荒的城市村落，梅涯九的视线则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暗含不自知的痴迷。

一路行来，小徒弟的所作所为，梅涯九全都看在眼里，看他有条不紊地奔波忙碌，处理一应事宜；看他四处行善却不求回报，也不在意名利；看他怀有强大非凡的力量却不改谦逊，仍怀有一颗慈悲敬畏之心。

小徒弟就是这样的人，他善良、仁慈、无私、谦逊……便是凡人，也会对他们的苦难感同身受。

同他不一样，也与修真界的其他修士截然不同。

即使早就知道小徒弟的这般为人，但梅涯九仍不可避免的为此着迷。

同时梅涯九也看到了小徒弟独身一人时的成熟稳重，在他人面前的表现，足以成为他人的依赖与支柱。

“长大了啊……”他无声喟叹。

梅涯九不得不承认无法再把小徒弟当孩子看，他已然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