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下第一（二）

自黑暗中醒来之后, 他的脑海中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棠明辉，旁的再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父母是谁？是否还有其他亲属？这里又是哪里？他从哪里来，又要往何处去？此前的人生都经历过些什么……这些他统统都没有印象。

睁开双眼后, 脑内一片空白的他如白纸一般, 便是身处黑暗狭小的铁笼之中也不慌不乱。

他和数个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少女挤在一起, 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简陋的衣服, 几乎无法蔽体，只堪堪遮住了重点部位。

所有人的脖子上都被锁链拷住, 长度只够他们稍稍在笼中活动，以防止他们逃走。

他们每日只有简陋的一餐，稀汤寡水的, 瞧不见几粒米的一碗粥。铁笼的角落里放置有几个恭桶，供他们使用, 环境脏臭不堪, 将他们关押至此的人，完全没把他们当人对待。

这几日下来，棠明辉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了解到, 他所在的地方是登仙城里的一处地下坊市。

而登仙城是神州上的一处知名的修士之城, 专属于修士的城市，凡人一般不得而入。

但包括他在内的他们, 所有少年少女却都是如假包换的凡人, 将他们捉来, 关在此处的是他们无力对抗的高高在上的仙家修士。

处在这种环境下, 他的同伴或低声啜泣, 或死气沉沉，少有几个咒骂如今处境的少年少女，也对未来充满绝望。

相比之下, 他的安静好奇就显得格格不入。

旁的少年少女都只当这个新来了没几天的是个傻的，自来了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问他什么，也只知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吃饭时也磨磨唧唧的，一碗稀粥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他们这里确是能救命的饭，每到开饭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快速抢走自己的份，紧张守好，一口气喝完。

但就这个新来的，来了两天后也没融入环境，饭被抢走也傻乎乎的没什么反应，不生气愤怒，也没有委屈伤心地掉眼泪。

每一天都会有修士从笼中强行拽走一个人，被随机选中的男孩或是女孩都崩溃绝望不已。他们或是涕泗横流地求饶，或是死死抓住铁栏杆，哪怕指甲被掀开也不愿离开，但来抓他们的修士各个冷血无情，不为之所动。

被带走的人大部分再没回来，少数回来的几个也是横着回来的，出气多，进气少。回来的身上伤痕累累，到处是野兽的抓痕、咬痕，更少有全手全脚的。

在没有药，没有治疗的情况下，他们熬不了多久人就没了，被像拖垃圾似的拖走。

尚活着的人见状个个不寒而栗，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变成这样，心中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情。

他们不想死。

在修士又一次来选人时，其中一个男孩咬咬牙站了出来，他双膝跪地，头抵在地上，卑微又讨好地道：“仙人，今天他自愿跟您走！”

他抬手一指指向角落，多余的人纷纷避开，露出角落里正盯着地缝里生出的一朵小花看的黑发男孩。

男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伸出一根嫩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娇嫩的黄色小花，五瓣的小花是路边常见的野花，他却喜爱不已，粉嫩的唇瓣也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哦？”修士扫过男孩心虚的脸庞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自愿？被自愿还差不多。

不过选哪个对他而言都没差，他迈步走到角落里，抓住男孩脖子上的锁链，一把将人提溜了起来，他打量了两眼被迫抬起头的男孩，“样子倒是不错，就你了。”

确实不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中透着天真的无辜，这份属于稚子的纯真，在与野兽的血腥对战中，总能很好地激发来客的高昂情绪。

长而凌乱的黑发衬的他小脸只有巴掌大，皮肤白皙细腻，两颊还残留有一点婴儿肥，其上透出几分和唇瓣相差不离的粉色，一看就是好人家精心养育的孩子。

棠明辉突然被人打断，脸上一派茫然之色。

修士却不管这么多，他握住锁链拉了拉，锁链另一端本连在墙上，现下自动脱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边往外走，手上边用力一拽，棠明辉便被拽的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往外走。

见他二人离去，笼内剩下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站出来和修士打交道的男孩更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汗迹，心里只有庆幸。

又能活过一天，真是太好了。

棠明辉被带到一个圆形的空地上，他脖子上的锁链被摘下，手里则被塞了一把匕首。

场内很明亮，多日生活在只有微光的黑暗中，叫他格外不适应，明亮的光芒刺的他眼睛发疼，甚至不自觉流下泪水。

他抬起头来四处看却没有找到光源，反倒是看到一阶阶顺次往上的座位环绕整个圆形场地，上面坐满了穿着相同黑袍的人，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吓了棠明辉一跳。

不知是因着他的动作，还是他像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引来了无情的轰然嘲笑声。

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稚嫩少年赤脚站在空旷的地上，他像是供人取乐的动物或是玩物一样，只能任人肆意打量讨论。

本也是如此，出现在此处的凡人于出现在此的修士而言，都与动物无异，可供他们随意玩乐。

他全身只在腰间围了块布，遮住了重点部位，其他地方都裸.露出莹白如玉的细腻肌肤。他的体格较成年人而言瘦弱不已，身上自然也没什么肌肉可言，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一身完美无瑕的洁白肌肤。

有不少相熟的修士讨论了开来：

“今天这小子细皮嫩肉的，长的也不错，我就爱这种的！之前歪瓜裂枣的那几个，我都怀疑是不是在糊弄我们！”

“嘿嘿我也是，看这种小孩被撕碎才有趣，那画面才叫好看，才叫美感！”

“不知道今天会放上场的是哪个野兽，要是有那个节目就好了……”

一说到那个，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起来。

来此能看到的不止是人同野兽肉搏，最后被生吃，有时还能看到人兽相交的场面，这是另一大刺激。

碰上有的处于发情期的野兽，还会压着人交.媾一番，发泄完才将人吃掉。

棠明辉对这些一无所知，此时场上被多赶上来一只老虎。

老虎体型庞大，长三米有余，重达三百公斤，身上覆有浅黄色的毛发和黑色的纹路。

它张嘴大吼出声，涎水顺着它锋利的牙齿滴落到地上，金色的眼睛这会因为过度饥饿而发红，它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焦躁地甩着粗壮的虎尾，巨大的虎掌在地上踱步。

它想快点填饱饥肠辘辘的胃袋，但天性的谨慎又让它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先观察对面的猎物。

棠明辉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老虎，这又是什么？

又是没见过，不知道的新鲜事物。

他还没失去兴趣时，老虎却已经没了耐心，它怎么看怎么觉得猎物弱鸡，随便一扑就能咬死。

它不再蛰伏，壮实的四肢发力，速度快的像风一样跑出，它高高跃起，柔韧的身体在空中拉长，利刃探出它的虎掌，它大大张开嘴，可以轻易割开人的肌肤的牙齿在空中反射出道道寒光。

爪子的目标是猎物的肩膀，脖子则是属于牙齿的。

老虎的速度很快，寻常人的眼睛恐怕只能捕捉到一条一闪而逝的黄线，而后就要面对近在眼前的老虎。

这时，一般人要么吓傻了不敢动，要么爆发出平常没有的速度逃跑，但最后的结局往往相同，都是在空旷的地上成为老虎的盘中餐。

围观的人见场上的男孩傻站着不动，不禁发出长长的嘘声，嫌弃今日的戏码竟然结束的如此之快。

他们的嘘声没有影响到棠明辉，他瞅着地上老虎投下的阴影，心下赞叹，它好大啊。

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和他玩吗？

棠明辉已经能闻到老虎口中的腥臭，生死就在一瞬间，他却仍是不慌不忙，腿不软手也不抖，他脚步下意识一错，稍稍挪换了个位置，便与扑下的老虎擦身而过。

老虎怒吼一声，落地后半点不停，腰一扭又朝猎物扑了过来，它站起来比棠明辉还要高。

棠明辉仰头望着，心下又是一声惊叹，脚下却未停住不动，他抓住老虎无法变换身形的一瞬，轻轻松松又一次躲开攻击，看上去就像是他在耍着老虎玩一样。

如是反复几次，这又招致了观众的不满，他们要看的可不是这样的画面。

“这老虎真废物！一个小孩都解决不了。”

“嘿，那小孩是属猴子的吗，到处跳来跳去。”

“我倒觉得那小孩有几分修炼的天赋，可惜了。”

管事的人见状，暗暗打了个手诀，场中变化突生。

老虎怒吼连连，身形突然拔高数丈，尖利的门牙变长变尖，变作突出唇内的两颗长长的獠牙。

棠明辉懵懵懂懂地看着老虎的变化，这下子老虎速度更快，力量更强，一爪下去，地面皲裂。

便是棠明辉都有一次反应不及，他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匕首防御，但匕首没能刺进老虎的肉掌，反倒薄薄的刀刃被折断。

他呆了下，老虎一掌朝他拍来，他双臂交叉挡在面前，脚下同时朝外跳去，即使如此，整个人也飞出去数十米远才停下。

棠明辉放下手，左小臂上多出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这三道抓痕直接占满了他的左小臂。

他新奇地戳了戳手臂上的伤口，紧接着疼的小脸一皱，赶忙松开了手。

伤口上溅起的血液也溅到了他的身上，原本白皙的胸膛被新鲜温热的血液染红，稚弱的少年被血浸染的模样叫观众们纷纷热血沸腾，他们终于迎来了想要的画面。

“撕碎他！”

“咬碎他！”

“快活吃了他！”

喧闹的声音几乎能掀翻屋顶，老虎满足地舔了舔爪子上的人血，在人声鼎沸中再次扑向小小的猎物。

棠明辉眼睛微眯，他几乎没有思考，全凭身体的本能行动。

他手掌探出，精准按在老虎的脑袋上，紧接着脚尖一点，整个身体顺势倒翻而起坐到老虎的背上。

老虎一反应过来就想将人甩下去，但尚来不及行动时，一条细瘦白皙的胳膊就环住了它的脖颈，紧紧地像是在进行某种亲密活动。

棠明辉整个身体牢牢贴在老虎的身上，双腿夹住它的腰，右胳膊勒住它的脖子，左胳膊则帮助右胳膊收紧，他的右胳膊因过于用力而绷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

那条胳膊细瘦、白嫩，明明看起来连提点重物都能勒断这条胳膊，此时却不可思议地化作最结实的绳索，毫不留情地勒住老虎的脖子并不断收紧。

吸入肺腑的空气越来越少，老虎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棠明辉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胜负颠倒就在一瞬间，在嘈杂的支持声中老虎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喧闹的人声也在同一瞬间消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类胜出。

棠明辉还趴在老虎的身上，下巴也抵在老虎毛绒绒的脖侧上。

他伸手阖上老虎的眼睛，纤长的羽睫轻轻扇动，明亮的黑眸变的水润，一滴圆润的水珠从他的眼角向下滑过脸庞，最后到边缘处消失不见。

他坐起身，轰隆隆的如雷声响在耳边炸开。

棠明辉下意识朝声源望去，高高在上的黑暗穹顶竟多出了一条平滑的裂缝，自裂缝中投下一缕真正的阳光。

突生的意外也让在场的修士纷纷慌乱了起来，来者不善，他们可不想莫名成了炮灰。

只是天花板很快完全裂开，根本没给他们离开的时间，所有人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坊市主人愤怒大喝：“什么人？！”

一个漫不经心到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空中传下：“你祖宗。”

内容却嚣张气人的很。

说话之人自高空一跃而下，停在离地面数十米高的位置上。

来人是名俊美成熟的青年，眉眼好看到尖锐，带有刀剑般的锋利，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似笑非笑，脑后及腰的白发被一根红绳简单束起。

他穿一身简单的白衣，但并非纯白，在左侧衣襟上绣有大片朵朵盛开的红梅，艳丽到夺目，冷傲的红梅穿在他身上更多了几分嚣张。

男人手上还提了个酒葫芦，薄唇里随意叼了根长长的青草，胸口处的衣襟没有完全合拢，露出大片结实的白皙胸膛。

棠明辉仰头呆呆看着他，好漂亮的人。

他粉嫩的唇瓣微张，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眼里心里盛满了这个陌生男人。

陌生修士自上而下打量地上浑身浴血的小少年，他嘶了一声，凤眸内闪过一丝惊讶：“怎么是个孩子？”

卦象上明明显示的是媳妇，但现在这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吧？

他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