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合格的丧尸王（十九）

闻业既然自有办法, 棠明辉便挑起眉，目送他挤进拥挤的人群里，如滴水入海, 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环顾左右, 就见一名双颊凹陷, 瘦骨嶙峋的老妇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惶惶然退出人群。

老妇佝偻着腰, 脸上布满层层叠叠的皱纹，每一条皱纹上都挂着沉重的倦怠, 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

一点缝隙里透出她浑浊的目光，麻木而死气沉沉。老妇两瓣黯色的嘴唇干涩起皮，她缓慢拍了拍怀里哭闹不休的男孩, 小声哄他不哭。

周遭的人待这对奶孙避如蛇蝎，没有人多施舍一个眼角的余光。

老妇短小的腿脚每迈出一步, 都好似挂上了沉重的铅, 在泥潭里负重前行。

她眼睛盯着地面，闷头缓慢往前走。

最后的希望破灭，她不知道她和孙子的前途何在, 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的眼前突然多出一双鞋, 男款的远动鞋，虽有磨损但仍然干净。老妇顿了顿, 迟钝地转过身避开身前人。

她转了个方向, 眼前的那双脚也跟着转了个方向, 仍然牢牢堵在她的面前。

这是有人故意堵她的路, 为什么？为了好玩吗？为了看热闹吗？老妇虽如此想着, 但她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她的内心也如她的脸一般，平静无波。

过多的打击, 过多的疲倦，已经让她丧失了愤怒的能力。

老妇循着眼前那双脚向上看去，笔直的双腿，挺拔的身躯，衣服干净整洁，黑色的碎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弯，唇角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堵住她去路的是个年轻好看的小伙子。

老妇心里仍没有起半分波澜，她没有好奇，亦没有担心紧张，只是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嗓音嘶哑地道：“麻烦……让一让。”

来人没让，反倒半蹲下和她的视线持平。

“您好，请问这个孩子他是发生了什么？”蹲下后棠明辉和矮小的老妇个头持平，他看看男孩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用温和的嗓音轻声询问。

涉及孩子，原本麻木的老妇突然警醒了过来，她抱紧孩子后退两步，“什、什么事都没有！”

棠明辉哑然，他待在原地没动，仍保持着温和的神情道：“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看这孩子难受，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帮帮你。”

孩子……老妇神情微有松动，她一大把年纪死了去陪老伴和女儿女婿也无所谓，只有这一个孩子放心不下。

她嗫嚅着没吭声，这么久以来她还没碰上真好心帮忙的，反倒遇上不少打着帮忙名义的骗子。

安全区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本想带着孩子进入安全区求医，哪知最后却连安全区的大门都摸不到。

经历过数次希望破灭，眼前这个年轻人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棠明辉小心前进半步，“这样吧，我问几个问题，您看着回答我。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除了发烧外还有其他症状吗？发烧前可受过伤、或是着过凉？”

老妇左右思量，只是回答问题应该也没什么，反正不会比现在情况更差。

她一一如实答了，“只是发烧，已经烧了十多天，怎么都降不下去。病前没受过伤，也没着凉，只是……”

老妇犹豫了下，她又紧了紧怀里的男孩才道：“只是病前我家娃刚好目睹了他爹妈去世的过程，自那之后就发起了高烧，热度怎么都降不下去，烧的娃经常胡言乱语或是大哭大闹。”

话匣子一打开，老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娃烧的难受不说，一直这么烧着我真怕他烧傻了！那他以后可怎么活啊！我死了他可怎么办，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说着说着，悲从心来，扑簌簌的泪水从老妇的眼里流下。

棠明辉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了数，他将身上背的包放到地上，“天无绝人之路，而且祸兮福所倚，这孩子未来会健康长大的。”

“还要劳烦您也将包放在地上。”老妇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照做。棠明辉借着背包的遮挡，分了些东西到老妇的包里。

棠明辉弄完，轻声道：“有消炎药、抗生素、免疫球蛋白、葡萄糖口服液等等，这些留着你们以后会用到，除此以外还有压缩饼干、罐头之类的食物。”

“这孩子情况特殊，不是普通的发烧。”棠明辉细细跟老妇讲，“若能撑过去未来会有大造化，药物对他的作用不大，您要鼓励他不要放弃，调动他的求生欲，另外要注意给他补充营养，其他的就看这孩子自己了。”

长时间高烧不退，却没有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像极了闻业当初觉醒异能的过程，闻业后来有跟棠明辉提起过，依他当初受的重伤本该早就死了，根本撑不到棠明辉救他。

但是在觉醒的异能吊住了他的命，具体原理不明，但在觉醒过程中若能撑住不放弃，体内会有股奇妙的力量吊住人的性命的同时，逐步改善身体体质。

据闻业后来回忆说，他隐隐有所感觉，当初他若是放弃求生，那么这股能量就会弃他而去，他也必死无疑。

老妇迟钝地提起地上的包，她呆立原地，不敢相信好运真的降临在了她和她的孙子身上。

恰逢闻业那边搞定了相关手续，招呼棠明辉和他一起过关，棠明辉冲他挥挥手，最后道：“朋友叫我，我先走了。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多小心，虽然不是些值钱的东西，但是怀璧其罪。您多加小心，能加入安全区最好，祝您和孩子未来都能一帆风顺。”

说完棠明辉向老妇展颜一笑，老妇怔住，她许久未曾见过这样温柔的笑容，比太阳还要耀眼温暖。

她心里淌过道道暖流，她似乎又能重新对未来抱有希望。

棠明辉潇洒离去后，老妇仍一个人呆立原地，充满了不真实感。

手里变沉的背包一直没有消失，她迟迟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

老妇不禁热泪盈眶，“太好了！娃有救了！”

“谢谢，谢谢，实在太谢谢你了……”老妇远远冲棠明辉离去的方向躬腰，她呜咽着说，“好心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娃啊，你以后一定要向这位先生学习，将来长大了也要记得给先生报恩。”

同一时刻有数双眼睛盯上了棠明辉离去的背影。

闻业望着好友欲言又止，最终沉沉叹气一声：“你啊……”

“嗯？”棠明辉不解歪头，“怎么？”

闻业无奈笑笑：“罢了，没什么。”

这才是他认识的好友。

是棠明辉的话，他确实会如此做。

棠明辉跟着闻业顺利进入安全区，且待遇极好，还有专车接送开道，身边也有人跟着护卫。

他不禁好奇道：“什么情况？排场这么大？”“哼哼！”闻业骄傲挺胸，“我爸现在是安全区的一把手，想不到吧！”

这下棠明辉确实吃了一惊，他挑起眉头，“失敬了，这可确实没想到。”

这一路行来闻业性格好人品好，平时也半点不娇气，行事反倒极为接地气，真是一点都不像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

闻业揽过棠明辉的肩膀，笑嘻嘻道：“哥以后罩着你！”

“谢了，有这份心就够了。”棠明辉失笑，他放下闻业揽他的胳膊，“阿衍鼻子灵的很，你这样会被他闻出来的，等回去了他又要不高兴了。”

闻业：……

为什么你们都分开了，我还是躲不开狗粮？！

心塞塞的闻业之后都蔫了吧唧的，没怎么说话，棠明辉也安静了下来，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安全区。

安全区内来往的行人，精神面貌要比外面的人好很多，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一路行来，也未见吵闹打架，倒是有几分末世前的和平模样。

棠明辉跟着闻业去拜访他的家人，闻业的父母都在忙碌的工作中，接待他的是闻业的兄长。

闻业一回到家，就见到了收到消息特地赶回来的大哥。历经波折终于见到家人，闻业没忍住上前一把熊抱住大哥，跟自家大哥大吐苦水。

在被棠明辉捡回去前，闻业也算是经历颇为丰富。先是发现他加入的临时小队是个圈套，后是被朋友背叛，最后又经历了一番逃跑被抓又逃亡的过程，可谓是跌宕起伏。

之前不曾说过的经历，现下面对自家大哥，闻业都简略交代了遍。

不过闻业没有提及霍衍的特殊，只说了棠明辉和他的伴侣不会在安全区内常住，而是会在外面冒险。

闻大哥略略点头，斯文有礼的他一贯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在了解完后，就将自家弟弟打发走，让他下去换洗一番放松放松。

而后由他来面对棠明辉，这个救了自家弟弟的人。

双方你来我往闲谈几句后，闻大哥确定了自家傻弟弟没看走眼，棠明辉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后不禁松了口气，顺势和他谈起了报酬一事。

棠明辉愣住：“报酬？”

闻大哥简单道：“之前我们家曾为了闻业发布过悬赏，而今多谢你救了他，悬赏的报酬自然理当归你。”

棠明辉恍然，闻大哥接着道：“除此以外，我们家也不是不懂知恩图报之辈，另备了份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闻大哥给准备的报酬着实丰厚，除了一大笔够棠明辉一定时间内吃喝不愁的信用点——现安全区使用的货币，还有永久居住证、通行证、武器食物药品等特殊商品的购买折扣，除此以外还有研究院研发出新品后的优先购买权，以及一个通讯器。

他所提出的报答都是针对棠明辉的情况所制定的，全都是他所需要的，有利于他的。

闻大哥说完敲了敲椅子扶手，“这些东西对我们家来说不值一提，我弟弟的性命安危比这些要值钱的多的多，一点小心意，还请收下。”

“我也没做什么，这也太夸张了。”棠明辉摆摆手，最后他也只收下了证件、通讯器和优先购买权。

至于那一大笔信用点……棠明辉沉吟半晌后道：“这笔钱九成我想跟您购买等价的药品和食物，剩下的一成作为劳务费，想麻烦您派人将这些药品和食物分发给桥上有需要的人。”

“你——”闻大哥被他的决定所震惊，不禁再三确认道，“你确定要这么做？你再多想想，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棠明辉笑笑：“就这么做，之后的事还要麻烦您了。”

他所遇到的走投无路的老妇绝非孤例，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他愿意为此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钱对于棠明辉来说并非必需品，他自己可以通过搜刮物资再转卖来赚钱。

那么闻家所出的这一大笔钱，他更想花在更值得的地方。

闻大哥目光复杂，他知道关卡外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只是没想到一个普通人愿意为此伸出援手，做了他们这些人都没能做的事。

即使他所花的这一大笔钱对于关卡外的众多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落实到某一个人身上，或许真能救了他或她的性命。

“我知道了，你确定要如此的话，我会吩咐底下的人去做。”闻大哥点点头，他顿了顿，又开口问道：“值得吗？他们可未必会感激你。”

“值不值的……”棠明辉微阖眼，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他右手按上自己的心口，“我只知道如此做是遵从我的本心，这就足够了。”

做能做之事，做应做之事。

遵从本心而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