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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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8月9日, 也是孟醒来到这重梦境的第九天。

九天里,他亲眼见着城区中心那座承载了人类最后的希望的中枢塔以及城区四角的四座辅助塔一步步完工,可他每回都只能远远的旁观, 无论是中枢塔还是四座辅助塔,周围都有非常严密的安保, 不要说走上去看一看这个末日奇观, 就是接近都不能。

但是今天就不一样了,孟醒有幸亲自到这五座塔上去参观一下, 当然不是凭他自己的本事, 而是沾了温如岚的光。

末日即将到来,8月10日太阳最后一次升起又落下后,史无前例的寒潮将席卷大地,这颗星球将在永夜中成为冰封的雪原,一切生命都会在冰雪下凝固。

不过幸好,由温如岚带队的针对人造太阳的调试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只需要最后的部署。温如岚今天的工作就是分别前往四座辅助塔和中枢塔,将系统依次部署完成。

待一切就绪之后, 政府准备在今夜零点, 正式启动人造太阳。

届时, 冰冷的黑夜将被人造太阳的光辉驱散,诺亚城之外会是永恒的黑夜, 但诺亚城内,却永远是光明的白天。

这是末日的奇迹,也是人类的新纪元。

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新纪元。

诺亚城从8月7日晚上开始清空, 又从8月8日开始接纳外来的持有门票的人员,一天的时间下来,空旷的诺亚城渐渐热闹了起来。

温如岚今日的第一站是东北角的那座辅助塔, 他们整个研究团队,二十余人,都由政府派专车接送,随行还有护卫的安保人员。

孟醒作为家属,蹭上了这趟专车。在专车行进的路程中,他注意到街道上相较于昨天,人流密集了许多。

人们在大街上行走,他们约莫是刚刚进城,身上还背着大大小小的行囊,正准备前往政府安排的住处。他们的面孔并不相同,但脸上却洋溢着相同的喜悦,充满希望与温暖。

因为他们是幸运的,在这场末日大筛选中,他们有活下来的资格。

但在几公里之外,诺亚城的边际外侧,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了。

孟醒到底是个编外人员,他虽然踩着温如岚的后门上了这座东北方的辅助塔,但他也只能停留在并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外部。

今天要将五座塔都部署一遍,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多说什么,温如岚跟孟醒简单支会了一声,便带着团队中的其他研究员,走入了辅助塔的内部控制室中。

控制室在塔顶,孟醒则被留在了塔中部一个休息室内。休息室还搭配有观景台,四面都是落地窗,站在窗边眺望,可以很清晰的将整个诺亚城收于眼底。

孟醒待着无聊,便想去观景台边看看。他先看的是诺亚城内的方向,像是他来的路上看到的那样,空旷的城区了多了许多小黑点,那都是一个个刚刚进城的人。

他们面带笑容,时不时还跟同伴调笑几句,带着好奇与期待的打量着这座他们即将定居的城市。

但是孟醒又走到了观景台另一侧,看到的却只有冰冷的雪原了。

白茫的雪原被高压电网割裂,像是丑又狰狞的疤痕。孟醒昨天路过城区边际时,还只看到了一重电网,但今天已经铺上了三重。

辅助塔坐落于诺亚城的最边角,它们本身就是诺亚城的分界线。但在这重分界线之外,还有三重电网围成的防护线。

电网每重间隔约有一百米,最外侧的那个电网距离辅助塔足足有一公里。

而在这最外侧的电网之外,本应该是同样空茫的雪原,孟醒此刻却看到了比城内密集了许多许多倍的黑点。

那些同样是人,绝望的人,愤怒的人,不幸的人。

粉饰出来的太平就像是纸糊出来的墙壁,看起来一片大好,坚固无比,但实际上,一戳一个窟窿。

齐睿闻昨天的发言之后,伴随着大批量的账号封禁,强行扭转了一边倒的舆论,但人不是木偶,也不是呆板的机器,堵住他们发声的口舌,他们总能有新的发声办法。

而且,在无数确凿的证据之下,齐睿闻那番虚伪的谎言已经再没有半分可信度。如果说昨日的舆论还只是一边倒的愤怒和不满,今日则直接沸反了。

封禁账号的行为不啻于火上浇油,虽然取得了暂时的平静,但却也进一步激怒了民众。

他们用各种方式互相联络上,然后集结成群,一同围堵到诺亚城外。人数比孟醒昨天看到的翻了三倍不止,也因此,政府方面为了防止他们的暴动,将防护电网也加到了三倍。

这三重高压电网,以及守在电网后的荷枪实弹的士兵,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人们在电网外不满的抗议嘶吼,但终究慑于对方的武力,暂时还没有演变成更严重的暴力冲突。

不过也仅仅是暂时,这样的对峙到底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齐睿闻也是在赌,他不可能亲口承认那个谎言,承认所谓的公平筛选只是一场骗局。即便他昨天开诚布公的说明暗箱操作的理由,说明为了人类长远的发展,留下精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被抛弃的普通人不会接受。

世上有愿意为大义献身的有志之士,但更多的,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任何理由都无法说服他们接受被抛弃的命运,所以齐睿闻只能撒谎。

他知道撒谎的后果,也知道民众愈发激烈的愤怒和绝望可能会演变成可怕的暴力袭击。绝望中的人没有理智,在绝望没顶之后,一切的良知和人性也被吞没了,只剩同归于尽的恶意。

齐睿闻在赌军方的防御能力,只要严守住这最后两天,不,已经不到两天了,一天多一点的时间,明天太阳落下之后,寒潮就来了。

世上再没有城外的人或是城内的人的分别了,因为城外的人都不在了。

只要守住这最后的三十多个小时......

其实从整体实力上看,齐睿闻赢的几率是很大的,因为城内的人虽然远远少于城外,可以作战的军人数量更是不足十万。

但他们拥有最先进的武器,充足的枪械弹药,还建有防御工事,他们是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的军人,对面的仅仅是一些毫无组织,毫无纪律的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能有什么作战能力?他们更没有任何枪械武器,顶多拿着把菜刀不满的挥舞两下,实际上又能做什么呢?

昨日用汽油袭击诺亚城入口的凶徒只是极为特殊的个例,而且政府方面也已经加强了防护,更是下达了可以根据情况主动开枪的命令,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按理说,孟醒不用太过担心的,因为政府方面的防护已经做的很好了,但他还是有难安的忧虑。

因为那被写在开始的结局,8月10日,温如岚死于末日。

依照孟醒之前的经验,事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一定会有哪里出些意想不到的变故,但是在变故真正到来之前,他却也防无可防,躲无可躲。

他只能等待,等待天道真正动手的那一刻。

在惴惴不安的忧虑中,孟醒度过了三个小时。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温如岚终于将这座辅助塔部署好了,他从控制室出来,都没来得及跟孟醒说说话,就被催促着搭车前往下一座辅助塔。

人造太阳要在零点启动,而现在已经是中午11点了,他们才刚刚部署好一座辅助塔,时间实在是很赶很赶。

孟醒知道轻重,所以并不去打扰被同事们围着商量部署事宜的温如岚,他只是沉默的跟在后边,沉默的跟温如岚搭上同一辆车,最后再像之前一样,温如岚带队进入辅助塔的控制室,他则留在休息室。

四座辅助塔的造型完全相同,内部构造也完全相同,控制室同样在顶层,休息室也同样配有方便观景的落地窗。

孟醒在这个东南角的辅助塔又看了一会儿,跟东北方向一样,诺亚城外依然是三重电网,电网外也依然是密密麻麻的人。

人群隔着电网跟持枪的士兵对峙,气氛似乎比先前更加剑拔弩张了一点。怒吼声中,有人抓起地上的积雪,揉成坚硬的雪块,冲着电网内的士兵砸去。

这不是打闹,是绝望中的宣泄,雪块投掷的力道更是毫无保留。士兵虽然戴着头盔,身上也穿着防护服,但也不免被雪块砸伤、砸痛。

但他们并没有开枪,因为上级虽然下达了可以根据情况开枪的指令,但那也是极为不得已的情况,开枪相当于战争的开始,相当于彻底跟城外的人为敌。

枪声一响,群情会愈加激愤,也愈加难控。

所以他们克制着,忍耐着,并不做任何反击,只像是一颗苍松一样,守卫在诺亚城的边界。

可他们不做反击,人们并没有因此息怒,或是罢休。他们真正愤怒的源头不是这些士兵,而是欺瞒他们,夺走他们生存机会的政府。

可齐睿闻昨天之后再没有公开做出任何回应,谎话也好,真话也好,都没有。

因为这两者无论哪一者都会愈加激化矛盾,但沉默同样会。

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东南角的辅助塔部署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只用了两个小时。再加上路上耗费的时间,孟醒一行人到达西南角的第三座辅助塔的时候,是下午2点。

孟醒依然被留在了休息室,他观察着城外,这个方向同样有人在扔雪块,士兵们也一如东南侧的那样,克制忍耐着。

但暴力程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升级了,孟醒注意到有人开始破坏最外侧的电网,电网很快出现了缺口,士兵及时发现了,他们试图斥退人群,可人们还是从缺口涌了进来。

他们涌到了第二道电网前,防线被拉近,局势愈发紧张,士兵们仍然没有开枪。

在这对峙的人群之中,孟醒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也算不上多熟,仅仅是打过照面。

封烨依然穿着那身黑色风衣,却没有再戴着兜帽。他出现在这里,孟醒有些意外,又似乎不是很意外。封烨这样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外来者,不要说门票,连抽取的机会都是没有的,所以他也没有进城的资格。

他站在抗议的人群之中,却又游离于人群之外。因为他并不像其他人激动,别人拥挤着从破口处进入电网,他也只是不紧不慢的在最后跟着。他神色淡淡的,冷静且理智的观察这梦境中的一切。

他说他要找个答案,是什么样的答案,他找到了吗?

孟醒想要再去问问封烨,可他仅仅是站在高塔上远远看着,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下去见对方。

因为他有种预感,在末日真正到来前,他们总会再次碰上的。

又是两个小时的部署,到达四座辅助塔的最后一座,西北方的辅助塔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也不算下午了,在末日之下,白天是很短暂的,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夜晚之中,视野不如白天那样清晰,孟醒已经看不太清城外的情况,但他能看到那些聚拢着不肯散去的人影。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影子。

末日很冷,晚上比白天更冷,但人们不肯退去,因为这一切寒冷,都没有死亡即将到来的绝望要冷。

但他们多少也受到点低温的影响,不再像白天那样激进,局面似乎好了一点,双方都暂时保持着平静,相安无事。

一直到晚上七点,这最后一座辅助塔也部署完成的时候,城外都没出什么乱子。

只剩最后的中枢塔,还剩五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不是那么赶了,温如岚也终于有功夫能跟孟醒说说话。

他离开研究员的队伍,来到孟醒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先听到了一声从窗外传来的,巨大的“砰”声。

是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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