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哇！大哥哥你的花也开啦！”萍萍没有想那么多, 她没有注意到孟醒的愣神，只惊喜的看着孟醒手中的花朵。

孟醒被这童声惊醒，他蹲下身, 将自己的视线跟萍萍持平，神情严肃的询问道：“这朵花是哪来的？”

“是大哥哥给我的！”萍萍说完后又想起来有两个大哥哥, 她连忙纠正道：“不是你, 是另一个大哥哥！”

她手舞足蹈的跟孟醒比划另一个大哥哥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服，还戴着帽子, 感觉很可怕, 像是动画片里的坏人。”

她又描述了一下遇见对方的经过：“我昨天没有把花种种完，早上特地起的早早的，我又种了一点，然后这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哥哥从街边路过，他停下来看我，问我在做什么。”

“我就告诉他我在种花呀！等春天回来就能看到花开了！”

“然后他突然走近了一点, 我有点害怕，因为我觉得他真的很可怕...感觉冷冰冰的...”萍萍说到这里还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看得出当时是真的很害怕。

“可那个大哥哥其实不是坏人！”萍萍突然开始为对方辩解：“他其实很温柔的, 我不小心把装着花种的袋子弄洒了, 他帮我将种子捡了起来，而且还给我表演了个魔术！”

萍萍握起自己的小拳头, 演示道：“他将种子握在手里，然后手再张开，种子就发芽啦！”

孟醒没有再听下去, 听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萍萍的描述已经证明了，对方确实用了外界的力量来强行让花种在极寒的冰雪中盛放, 也证明了，对方拥有改变梦境规则的力量。

黑色的衣服，带着兜帽，跟孟醒前几日所见的无烬的装扮一模一样，再加上改变梦境规则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孟醒急切的询问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他去哪里了？”

“唔...”萍萍咬着手指，回忆道：“就是不久之前，他好像往那个方向走了。”

她给孟醒指了个方向，孟醒来不及再说其他，只将自己手中的花瓶留下，然后便急匆匆的朝萍萍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搜寻了那么久，终于有了无烬的线索，当然不能放过。

孟醒在大街上走了一阵，他注意着沿路的人群，寻找着任何穿着黑衣带着兜帽的男人。

他的运气终于好上了一回，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他远远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他没有急着上前截住对方，他准备先暗中跟着，去看看无烬到底想做什么。

他看到无烬的脚步并不急促，只步伐平缓的走着，像是街上大部分漫无目的的人一样，似乎只是在随意游荡。

但突然，他拐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孟醒一下失去了对方的踪影，连忙小跑几步，也追进巷中。

巷子里很暗，也很静，孟醒放轻脚步，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悄悄尾随在后。

巷道七弯八折，孟醒很快迷失了路线，他已经不知道这巷子的出口在哪，但他还是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他选择继续追踪。

可在他又追了片刻后，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孟醒来到了脚步声消失前的巷道，是死路。

他看着眼前拦路的墙壁，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那个人消失在了这里。

可对方必然不是真的消失了，一定是察觉了他的追踪，故意引他来这里。孟醒正想转身继续去搜寻，却在真正转过身的同时，愣住了。

他追寻许久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在这条死胡同的巷口，静静的看着他。

依然看不清脸，帽檐压的太低，孟醒只能看见他的鼻梁和嘴唇。他看见男人有些严肃的板着的唇角上下开合。

“你在找我？”他问孟醒。

却是很笃定的语气。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孟醒索性也就开门见山了，他直呼其名：“无烬。”

他本想继续说话，询问对方纠缠不休的目的，可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竟然带着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无烬？”

语气生疏的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

可他明明就是无烬本人，他们是这样相似，孟醒绝不可能认错。

孟醒这份笃定一直持续到男人伸手将自己的兜帽摘下，也确实如孟醒所料想的那样，露出了跟无烬近乎一样的脸。

可也仅仅是近乎一样，他们并不完全相同。

像是五官的轮廓，虽然同样俊美，但无烬更柔和，更和善些，面前的男人则更冷硬，更英武些，又像是板起的唇角，不似无烬那样天生上扬，仿佛永远在微笑，男人显得更严肃冷酷些。

以及他们最大的不同，无烬的眼睛是黑色的，纯粹的黑色，但是眼前的男人却是金色的瞳孔，灿烂的像是未曾衰落前的烈日。

这点点滴滴的不同加起来，让孟醒不得不承认，他大概真的认错了人。

这个人跟无烬很像，却并不是无烬。

“我不是无烬。”男人也否定了这一点，他嗓音低沉，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封烨。”

“封烨...”孟醒念着这个名字，他有些迷茫，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但他很快联想到了另一点，这个叫封烨的男人为何跟无烬如此相似？据他所知，世上只有唯一一个，跟无烬诞生于同源，力量也非常相似的神。

“你是战神...应龙？！”孟醒惊愕的唤出这个名号。

封烨没有否认，他静静的看着孟醒，孟醒在打量他的时候，他同时也在打量孟醒。

孟醒却没顾上再打量对方，因为...对方竟然是应龙？！孟醒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他对战□□号并不陌生，他也知道这尊大神到底有多强。

他亲自使用过系统复制来的应龙的神力，也拿起过那柄无坚不摧的神剑。他同时也知道，应龙虽然同样使用怨憎之力，却并不像无烬那样邪恶，对方是被天道所认可的正统的神。

同时...他也是护佑天道的神。

而温如岚被天道所追捕，注定要死在8月10日的末日之下，应龙突然来到这个梦境中，是为了做什么呢？

孟醒并未因对方的身份放下戒心，他依然警惕的暗自绷紧身体。

封烨将孟醒的戒备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你认识我？”

“听说过。”孟醒敷衍的答了一句，同时试探道：“战神阁下，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是梦泽君的梦境，你不请自来，未免有些太冒昧了。”孟醒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客气。

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句，但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毫不客气的质问，像是主人在质问闯入领地中的外来者。

这位外来者并不像他的外貌那样冷酷强硬，他的态度反而挺温和，就像他之前会专程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动用神力让花朵在冰雪中盛开一样，封烨为自己的贸然来访道了个歉：“是我失礼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又答起了孟醒问的问题，却是个不像答案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只是觉得我应该来。”

孟醒听的一怔，这算什么答案？

封烨自己也知道这个答案很难以令人信服，但这真的就是他的答案。他的视线不再放在孟醒身上，反而放在四周的冰天雪地上。

他看着这些铺满建筑、道路的积雪，有些不解的喃喃道：“这个梦中满是绝望......”

在这梦境里行走的几天里，他看到了太多悲痛，看到了太多歇斯底里的人们，绝望的冰雪压在众人身上，这个梦境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梦域不该这样。”封烨回忆着他所见的一切，下定论道。

没有任何依据，但孟醒知道，封烨说的是对的...梦域不该这样。

梦是虚幻的，也是美好的。梦往往承载着人在现实中做不成的事，达不成的渴望，它应该是人心底最后的希望，而不该满是绝望。

神的梦也不该例外，更甚至对于掌管梦境的梦泽君而言，他的梦境应该是比常人跟温暖，更平和的，因为他是守护梦境的神，他的神力就是这样温润的。

但这个梦境确实变成了这样冰冷的样子，封烨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梦泽君，你为什么这样绝望呢？”他问孟醒。

“因为...”孟醒因为封烨之前那句话有些失神，下意识的就要接话。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梦泽君。”

“你不是吗？”封烨又问。

“当然不是！”孟醒理所当然的，他怎么会是梦泽君？

封烨定定的看着孟醒，半晌，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他再次提问：“那你是谁？”

“我叫孟醒，我...”孟醒支吾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游戏玩家的身份。

封烨却又开口了：“你是梦外之人？”

“...算是吧。”孟醒答道。

封烨没有再刨根问底，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他伸起手，掌心向上，像是要接住什么。

孟醒一开始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但他很快从飘落到自己额头上的一丝冰冷知道了，下雪了。

不是狂乱的雪暴，而仅仅是稀稀落落的小雪。

这并不奇怪，在这样的低温下，这样的小雪随时都会到来，而且越是临近末日，雪来的就越频繁。

封烨感受着雪花在掌心消融，寒冷吞噬着他身体的温度，一如绝望蚕食这个梦境。他突然转过身，离开了这条巷道。

孟醒下意识的踏前一步，追问道：“你要去哪？”

封烨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停下，只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回答：“我要去找一个答案。”

找一个什么答案？

孟醒不知道，他站在原地愣神，好半晌，一直到这稀稀落落的小雪落满了肩头，他才回过神来。

巷道口空无一人，封烨早已走了，只有他独自站在雪中。

孟醒也走了，他掸落肩头的积雪，裹紧衣服，走出了狭窄的小巷。

他重新回到了宽广的大路，也回到了那对母女的家门口，却只看到人去楼空。

孟醒这才注意到昏暗的天色，原来已经那么晚了。

萍萍妈妈说是在中午走的，现在都已经是傍晚了，她们肯定是早就走了。

孟醒原本想最后道个别，但终究是没来得及。

人生有很多没来得及，有的没来得及事后可以弥补，但孟醒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这注定是一个没有返程的旅途。

他驻足看着离开城区的方向，这也是街上大部分人行走的方向，8月7日晚，是政府下达的没有门票的民众最后的离开期限，这些人在无奈与绝望之下，背井离乡。

这个梦中满是绝望......孟醒突然又想到了封烨这句话。

这个梦为什么这样绝望呢？是因为梦的主人吗？

可梦的主人又为何这样绝望......孟醒不知道。

他又好像知道。一切的一切，大概都跟温如岚有关。

孟醒再次迈步，是不同于大部分人的方向，他往城区走，往温如岚所在的研究院走。

在一众出城的人流中，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有些引人瞩目。

“站住！”突然有人叫住了孟醒。

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并不止一个，身边还有一队穿着军装的同僚，正在强制驱逐着某些不肯离去又没有门票的居民。

孟醒走的并不是离开的方向，自然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上前来查验身份。

孟醒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的来意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交给对方查验。

查验需要一会儿工夫，因为必须得核查编号和身份信息是否符合，防止有人伪造或假冒，所以在查验的时候，孟醒必须站在这里等。

他倒也不是很急，反正温如岚下班还有一会儿，等就等一会儿。

只是在等待的途中，孟醒又看到有人被拦下了。

这些人就不像他那么配合了，因为他们并没有门票，只是胡搅蛮缠的想要留在这里。

军方的人自然不会同意，他们是接了死命令的，绝不能留下没有门票的人。

被拦住的居民们恼怒的开始大骂起来，骂架又很快升级成拳脚，两拨人打在一起，普通民众的身体素质是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军人的。

但这些人有一股狠劲，知道离开就是死，所以两方竟然还一时僵持住了，就连那个帮孟醒查验身份的军官都不得不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而去帮忙镇压骚乱。

不过很快，他们被支援来的另一队军人所制服，胳膊反扭，动弹不得的按压在雪地上。

那名军官也重新空出手来，确认孟醒的身份无误后，亲自将手机交还给了孟醒，并且给了个已经被查验过的身份标识，孟醒之后就可以在城区畅通无阻了。

孟醒接过手机，道了声谢，他正想离开，可在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眼那群被牢牢的按压在雪地上的人。

就是这一眼，让他意外发现了一个熟人。

那个人也同时认出了孟醒，他已经盯了孟醒许久，与他们一众被强制镇压的普通人相比，被军方礼遇相待的孟醒尤为显眼。

他其实早就觉得孟醒眼熟，但是一直不敢确认，直到这一次不经意的对视，他从孟醒的眼神中意识到，这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他在酒馆中遇见的，喝醉了酒，竟然敢穿着单衣去雪暴中，回来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

他看对方可怜，还送了杯酒给孟醒，总统发表讲话前，孟醒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他很确信，孟醒没有门票，他当时收到的短信是空白。

但是此刻，孟醒手里拿着门票，拿着他本不该有的门票。

“你怎么会有门票？！”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本已经被制服住了，但他此刻突然挣动了起来，像是疯了一样，他的力道大的竟然一下掀翻了压制在他身上的军人。

他从地上爬起来，嘶吼着、质问着：“你为什么会有门票？！”

他向孟醒跑来，并不如何高壮的身形却跑出了雪崩般可怖的气势，孟醒怔在了原地。

他愣愣的，皮夹克挣脱束缚向他跑来时他没有反应，皮夹克跑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被紧追过来的军人再次压倒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反应。

半晌，骚乱慢慢止息，孟醒的视线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往下。

他看着那个被压在冰雪上，瞪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的男人，看着那双充满愤怒与不甘的眼睛里直抵灵魂的质问。

“你为什么会有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