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平常农村摆酒最多两个荤菜, 还是肉少配菜多的那种, 有时候一碗菜里面可能就几块肉。这次陆母也是准备两个荤菜, 一个土豆烧肉，一个木耳炒肉，肉的份量还不少。

陆家现在大部分人都是工人，每个人都会拿钱回家，比很多城里人日子还好过, 不过陆父陆母都很小心。陆父还是每日为队里的事忙来忙去, 陆母和家里几个媳妇也和以前一样正常上工。之前也有些酸言酸语, 不过后来小学和糖厂的建立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那边。

陆见和陆母说完话就出去了, 准备看一下有什么要帮忙的，结果一出门正好看见姥姥姥爷带着舅舅一家人过来了。陆父安排他们坐在四哥屋子里的椅子上，看到陆见，就喊陆见招待他们，然后自己出去了, 外面还挺多事情要安排。

“陆见, 你可回来了，我来了好几次, 这可才是第一次见着。”姜舅妈一看见陆见就非常亲热地跑了过来。

“姥姥姥爷, 舅舅舅妈。”陆见礼貌的同他们打招呼。

“来来, 元正元成这是你们五表哥，可厉害了，你们之后可要和他好好学习，以后也做个技术员。”姜舅妈见他态度还是那么好, 赶紧把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儿子拉了出来，推到了陆见面前。

“五表哥好。”两个小家伙差不多十二岁了，看起来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没受过什么苦。

“你们好。”陆见从口袋里拿出四颗糖，一人给了两颗，这还是刚才他娘塞在他口袋里的，怕有小孩子叫他。

“谢谢五表哥。”两个小家伙接过糖道谢，看起来倒是挺有礼貌的，和上一次比变化很大。

“乖！”陆见笑着摸摸两个小孩的头。

“可不是，这俩孩子自从在你们这边小学上学之后，可真是懂事很多啊，还时不时就来你们这边吃饭。”姥姥笑了起来，自从两个孙子来上学之后对他们也亲热了很多，儿子儿媳也没有动不动回娘家，老两口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一直很好。

“？”陆见有些惊讶。

“对呀，陆见你看你过年不是休息吗？就教两个孩子说些技术什么的，也不用像你这么厉害，等过几年帮他们找个工厂就好了。”还没等陆见继续说些什么，姜舅妈就一脸热切地看着陆见说了起来。

“……”

“你舅妈说得对，陆见，他们都是你亲表弟，你一定要帮忙呀！”姜舅舅也说了起来。

“舅舅舅妈，你们高看我了，工厂是国家的，又不是我开的，哪能我让进就进。”陆见无奈笑笑，被这一家人搞得一点好心情都没有了。

“陆见，被听他们乱说，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这时候姥爷终于说话了，看着好像是在帮陆见说话，可陆见越听越觉得意思不对。

“哪里就帮不了了，之前芬芬她们姐妹不都是陆见弄进去的？”听到这话陆见舅妈不同意了，立马就嚷了起来，还好现在客人都在外面，外面声音也比较大。舅舅一家人也知道自己说的事不好被别人知道，所以声音都比较小。

“帮不了就是帮不了。”突然陆见后面出现一个声音，却是陆母听到动静出来了，陆见一下子就听出她声音里压抑着的怒气。

“凭什么？”姜舅妈这就不服气了。

“就凭大妹二妹是我生的，这两个是你生的，就是没那命。”陆母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除了陆见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还是我生的。”姥姥坐不住了，一下子就说到自己孙子身上，她孙子命好得很。

“娘，我是你生的，可陆见不是你生的，你对我有生养之恩，你有资格要求我为你们做事情，但是陆见只是因为我才和你们有关系，你们没有资格要求他。”陆母一番话把陆见也惊了下。

“他孝顺你们是因为我，他和你们来往也是因为我。爹娘，我只有这么大能力，能做到的做到了，可我不能让我儿子负担属于我的责任。”陆见觉得陆母这番话虽然有些偏颇，但不得不说，有很多能打动人的地方。

亲人之间首先是血缘的羁绊，然后是朝夕相处中不断相互付出，相互扶持产生的感情。

“大姐，都是亲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陆见也没什么影响。”看场面有些难看，舅舅终于说话了。

“怎么就没影响，以为工厂是陆见开的，如果出了事谁负责，我家老大老二都没去呢！”

“这不一样，他们都没读过书，我儿子可是很聪明，还有一年就要小学毕业了。”姜舅妈立即都不同意了，觉得其他人都比不上自己儿子。

“你儿子那么有本事，就让他们自己考进去呗。”

一时间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姥姥姥爷也没有再说话了。

“爹娘，今天是我姑娘的大喜日子，就像我当初出嫁一样，你们曾经也是希望我过得好，我现在也是这个希望，所以如果你们是来喝喜酒就留下来，如果是来找麻烦的，那就请你们回去，算我不孝了。”陆母这话说得困难，看着姥姥姥爷似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行了。把东西留下，我们走吧！”姥爷扶着椅背站了起来，然后自己慢慢走了出去，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似乎有些悔恨又有些难以看透的情绪在里面。

“这个给你。”姥姥也走了出去，经过陆母的时候将一个布包放在了陆母手上。

“陆见，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能帮就帮不是。”临走的时候舅妈又拉着陆见说了几句，不过陆见并没有出声。

等人都走了，陆母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死死捏着手里的东西。陆见吓了一下，赶紧坐到他边上。

“你说是不是做爹娘的总会有更偏爱的孩子？”陆母知道爹娘更疼小弟，因为小弟的出生，他们家不再是绝户，可是说那是爹娘盼了多年的希望。爹娘不是不爱她，只是在他们看来唯一能依靠的还是儿子。

“那当然，爹娘一直都是偏爱我的。”陆见觉得有些好笑，陆母也是一个偏心的人。

“你呀。”陆母一下子笑了出来，用手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

“虽然偏心，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大哥他们。也从来不说谁该为谁付出。”陆见觉得陆母不容易，小时候因为家里没兄弟被所有人看不起，年轻的的时候陆父当兵，常年不在家，陆母一个人撑起了所有，把所有孩子都平平安安养大。等陆父退伍回家，又成了大队长，每天事情也很多，转眼间儿女都大了，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弟弟弟媳又缠上来了。

“手指头虽各有长短，难道还能为了其中一根，将其他的都砍了，那会疼死的。”说话间还自己笑了起来。

“梅花，快出来了，姑爷上门了。”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鞭炮声。

陆见和陆母赶紧打开门出去了，刚走到院子里面正好看见秦辉带着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被堵在了院子外面，一大群小孩子都围在那不让进去。

“抢糖了！抢糖了！”几个年轻人都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糖对着外面扔了出去，顿时一群小孩子连带一些大人都跑了出去。

秦辉他们赶紧跑了进来，却在大门口又被拦住了，却是陆见和他四哥连着堂哥一起把门拉住了。

“哈哈，想取我妹妹可没这么容易。”陆四哥身材高大，出去跑车这么长时间，该把自己练出了一身肌肉，连堂哥都是人高马大的，一下子就把门拦得死死的。

“各位大舅子，小舅子，我一定会对芬芬好的，你们就让我进去吧！”秦辉站在那儿，也是一身军装，胸前带着红花，还悄悄给陆见使了一个眼色。

“秦辉使什么眼色，都上门了也没见你和我说一声，还好意思让我帮忙，你可好意思。”陆见一点都不买账。

“陆见，那是因为你太忙了，我人都找不着。”秦辉觉得很冤枉，不是他不想告诉陆见，而是他太忙，他连人都找不着。

“有心怎么可能找不到。”没等陆见回话，已经有人起哄了。徐言和赵磊则是站在后面看好戏。

“赶紧把人放进来，时间快来不及了。”突然屋里面传来陆母的喊声。秦辉看到机会马上冲了过去，身后一群接亲的小伙子也都跟上了，没一会陆见他们就被冲开了。

没一会秦辉就牵着陆芬芬的手出来了，等拜别了父母，就坐着自行车被秦辉接走了，出发的时候十几辆自行车按响了车铃，一时间热闹极了。

虽然新娘被接走了，陆家人却要继续忙碌，他们这边都是新娘走后开席，没一会院子里面就坐满了人，来吃喜酒的一般都会送个一角两角，不过一家最多会来两个人。

陆见还在桌子上看到了不少知青，连戚长征也在，和陆父坐在一桌喝酒，看起来关系很好。

吃饭的时候陆见直接端了一份送到了自己房间。

等他们将所有人都送走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陆父高兴和二叔他们喝了一些酒，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陆母带着几个媳妇再厨房收拾碗筷，陆见则是和几个哥哥把借来的桌椅都还了回去。

等陆见回去的时候，陆母他们还在厨房忙着，陆见想了一下就回了自己房间，天色有些暗，简明远还是盯着一本书看着。陆见走过去，手按在他的书上。

“不是要找儿子吗？带你去村子里逛逛。”

“走。”听到这句话简明远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陆见身上。

陆见和陆母说了一声就带着他出去了。腊月的湖安市气温只有几度了，快过年的几天大队里的人大都选择待在家里，外面只有些不怕冷的小孩跑来跑去。

陆见之前就和四哥打听好了，现在他们大队还真有几个孤儿。有三个是一对姐妹带着一个七岁的弟弟，她们爹因为生病过世了，娘改嫁了，叔伯那边没人愿意管就自立的门户，平时大队里都会接济她们，最大的已经快十五了。

还有一对是兄妹，是之前逃难过来的，听说为了让他们两活下来，家里人把吃的都给了他们，等快到南山镇的时候就只剩下哥哥带着妹妹了。男孩今年十一岁，生活自主能力很强，性格也挺阳光，按理很适合简明远的要求，不过可惜的是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妹妹。听四哥说，男孩一直很照顾他这个妹妹，想要两人分开是不可能的。

还有两个都是寡母带着的，几乎家里的独苗，想想也不可能。

陆见开始也认为简明远的想法是很不负责任的，收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可不止是金钱，应该还有感情，以他的状况可以很轻易地提供金钱，但对于感情那是一种奢求。

但没多久陆见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对于情感的需求是基于物质能满足生存需要。如果连生存都无法满足，那有谈什么情感需求呢？

在这个年代，辛辛苦苦一年都是为了吃饱穿暖，连结婚都是通过相亲，只是见了三两面就生活一辈子。

对于那些没有家人，时时刻刻面对死亡危险的孤儿而言，能有一个人收养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陆见直接带着简明远去了那对兄妹那，毕竟这个男孩是唯一满足简明远需要的，说不定简明远会直接把妹妹也带走了。兄妹俩不是本村人，住在村尾的山脚下，那里有一栋破房子，是之前一户人家的，不过后来搬走了。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那边很偏僻，都没什么人人家。

陆见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叫薛阳的男孩刚从外面回来，背上背着一捆材，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很薄的棉衣，脸和手都是红通通的，一看就知道冻得不轻。

“陆五哥，有事吗？”看到陆见他们过来，他赶紧放下背上的材。

“薛阳，这位同志想收养你，你愿意吗？”陆见看着薛阳那副小大人的样子，直接就说出了来意。

“那我妹妹呢？”听到有人要收养他，薛阳眼睛亮了一下，又想到自己妹妹，有些小心地问道，带着祈求的目光落在了简明远身上。

“只要一个。”简明远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为男孩的祈求心软。

“那能带走我妹妹吗？”男孩眼里满是黯然，突然又像想到什么，带着希望看向了简明远。

“只要男孩。”简明远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谢谢你，我要和妹妹一起。”男孩收回目光，对着两人鞠了一个躬，就回了屋子，去看妹妹了。

陆见无奈摇头就带着简明远原路返回，准备去看那个由两个姐姐带着的小男孩。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两人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一个男孩凄厉的叫喊声。

陆见赶紧回头，发现刚才回屋的男孩身后背着个小女孩一路飞奔，瘦长的双腿似乎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却一直没倒下，他满头大汗，似乎连衣服也湿透了，双眼里面都是泪。

趴在他背上的女孩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眼紧闭，头搭在男孩肩膀上一动不动。

陆见心里一紧赶紧跑了过去，不过他身边的人却比他跟快，简明远快步冲了过去，将女孩抱在怀里，她身上的温度差点把他烫伤。

“高烧，温度最少三十九，必须送医院。”简明远眉头紧皱。

“直接去镇上医院。”陆见没想到温度居然这么高，他们这地方就一个赤脚医生，这么高的温度找他们根本没用。

“你抱着孩子往村口去，我去家里推自行车。”陆见说完就往家里跑，那个男孩则是擦干了眼泪赶紧带着简明远往村口跑。

陆见回到家里的时候四哥正在院子里吃瓜子，他先是回房里拿了一些钱和票，出来之后踢了自己四哥一脚。

“四哥，有事要帮忙，赶紧骑着你的车跟我走。”陆见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陆四哥还有些懵，不过还是迅速骑着车就跟上去了。

等陆见骑着车到村口的时候，简明远他们还没过来，陆见又在去男孩家的路线上骑了一会，很快就看到了人，车直接停在了他们面前，陆四哥跟着停了下来。

看到简明远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就知道出事了。

“你们谁抱着小姑娘坐我车后，快点走，是去镇医院吧？”

简明远听到他的话赶紧坐上他后车座，陆四哥马上就出发，两只脚蹬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走走走，我带你。”陆见看着跑着往前追了过去的薛阳赶紧让他上车也把车骑得飞快。

虽然陆见一路已经很快了，却还是连简明远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等他们到医院门口时就看到一辆自行车随意到在门口的台阶上。

陆见把车扶起来停在一边，就带着薛阳进去了，问了几个人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病房。小女孩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挂着吊瓶，明显可以看到女孩呼出来的热气温度很高，在冰冷的空气里化成白雾。

“妹妹。”薛阳一下子就扑到了病床边上，抓住妹妹没被扎针的那只手。

“没事了，已经在降温了。”陆四哥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他简直就像是飞奔过来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中途简明远要和他换也没同意，该把他嘲笑了一桶，嫌弃他身板小。

“医生说是什么原因了吗？”

“营养不良，体质虚弱，发育迟缓，不过这一次是被冻发烧的，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简明远将医生的话都说了出来。

“里面人去把费用交一下。”突然一个中年护士进来了。

“好的，马上去。”

“用这个。”就在陆见准备出去交钱的时候，简明远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叠钱。

陆见也没客气直接接过来，就跟着护士去交钱了。

等交完费用，陆见看了看手里还剩的钱，简明远给了他差不多二十块，现在还差不多十五块。

他没有回病房，而是直接骑车去了国营饭店，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陆见买了一份粥，又买了几个肉包子。又去供销社买了一些水果和一罐麦乳精，等钱花得差不多了才回了医院。

他回去的时候，四哥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发着呆。

“你怎么才回来？你都不知道……”看到他过来陆四哥立即站了起来，看起来有话跟他说，不过就在这时，门开了，简明远走了出来，陆四哥赶紧住了嘴。

“买了点吃的，小姑娘醒了吗？”陆见将手里提的东西递给简明远。

“嗯。”简明远提着东西就进去了，也没问他花了多少钱。

陆见跟着他进去，男孩坐在床上，小姑娘已经醒了，正和哥哥头挨着头说话。看到人进来，有些害羞的躲在哥哥肩膀后面，小眼睛时不时偷看简明远。

“？”陆见有些奇怪，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难道简明远改变主意了，真的要收养这个小女孩。

“吃饭。”简明远把东西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两个包子直接放在薛阳手里。然后将小女孩挪到了离床近一些的地方，把一个枕头放在她背后，小女孩有些害羞，却没有一丝拒绝的样子。

简明远看小姑娘看了一眼小姑娘，把粥拿出来打开，然后拿出勺子，舀了一勺粥就要喂她。

“吹一下。”陆见看他已经就要喂，赶紧提醒。

简明远收回手里的勺子，有些笨拙的吹了起来，大概吹了十几下，又僵着手去喂小女孩，不过那距离最少还隔着一个拳头呢。小女孩赶紧抬起头，小嘴一下就咬住了勺子，喝了起来。

“谢谢，爹爹。”等喝完，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嘴里说出了一句话，快没把陆见吓死。

“咳咳，简工，你这是？”

“我要收养他们两个。”简明远还是继续喂小女孩，不过比上一次更熟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