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个小风车

用冰毛巾敷了一早上眼睛, 效果却并不理想，童澈的眼皮还是肿肿的，像是两个小核桃。

看起来倒是绝对不丑, 只是添了两分奇异的萌感, 不符合童澈的清冷贵公子人设罢了。

“怎么办，”童澈照了照镜子, 皱着眉头, “这看起来也太滑稽了。”

穆晗风忍着笑意哄他, “不滑稽，很可爱。”

“不要可爱，”童澈眉头皱得更紧, “我的人设不是可爱。”

穆晗风实在不忍心提醒这只傻猫，连续两次直播之后，童澈就已经没有人设这种东西了，以前叫他“澈澈小王子”的粉丝们，现在成天都在喊“奶澈”…

于是想了想, 穆晗风从衣柜里摸出一副童澈的墨镜, 架在了他鼻梁上。

奶澈瞬间变酷澈！

童澈一愣, 满意推推墨镜，又吹起了穆晗风，“穆老师你好机智！”

穆晗风笑着在他发顶上揉了一把。

临出门前, 趁童澈还在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穆晗风摸出手机，飞快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五个字——信息素紊乱。

掠过病症的简介和临床表现, 穆晗风手指飞动，直接下滑拉到了病因——

近年来研究表明，少年分化时期遇到内在或外在的障碍, 导致分化受阻不畅，是信息素紊乱的最直接原因。

把这段话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两遍，心中的那个猜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十年之前的那个画面，穆晗风手指蜷了蜷，眸底神色沉了两分。

“穆老师，”童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好了。”

穆晗风回神，随手把手机锁屏装回口袋，敛了神色，点了点头，“我们下楼。”

一出隔间，就又在门口和米贝贝宁冉，尹澜肖遥相遇。

“哇哦，”尹澜一看到童澈就感叹道，“小澈今天这么酷！”

“我…”童澈想解释一句，却又实在不擅长说谎，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昨晚睡觉前水喝多了，”穆晗风轻飘飘接过话头，“眼皮有点水肿。”

“哦哦哦，”米贝贝急忙接话道，“可以用水煮蛋敷一敷，等下吃饭就有。”

童澈应了声“好”，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至少今天上午，是绝对不要摘墨镜的。

然而…

人生不如愿之事，十之八-九…

不要说一上午了，才过了五分钟不到，下到三楼，童澈就又被小豆丁们包围了。

小豆丁糖糖还非常大胆地，伸手拽掉了童澈的墨镜…

太猝不及防，童澈当场愣住了，还没来及反应，就听糖糖拍着手笑道，“澈澈哥哥，你今天变成青蛙王子了！”

童澈：“……”

尹澜肖遥，米贝贝宁冉他们自然也都看到了童澈的眼睛。

这还真是有亿点点肿！

顿时之间，四个人看向穆晗风的眼神都充满了谴责。

尤其是宁冉，竟然直白说了出来，“穆大影帝，这天天起早录节目的，您能晚上做个人，不这么欺负小澈吗？”

穆晗风被气笑了，他冲童澈抬抬下巴，“你自己问他，我这两天欺负他没？”

童澈羞得耳朵尖通红，囫囵摇头，“没…没有。”

可显然宁冉四个人都根本不信。

这要不是□□-哭了，还能为什么眼睛肿成这样？

童澈又不可能把真实原因讲出来，羞恼得在心里骂人。

淦！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偏偏旁边还有个捣蛋的小豆丁打岔，“什么欺负？澈澈哥哥，这个大叔欺负你了吗！我替你欺负回去！”

说着话，糖糖就握着肉肉的小拳头，在穆晗风腿上捶了一下。

穆晗风被这一声“大叔”喊得额头青筋直跳，忍了忍，又不能对小朋友发泄，便抬起头，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宿舍隔音很差，欺不欺负的，其实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意味深长看了尹澜和肖遥一眼。

两个憨憨都是明显一愣，米贝贝和宁冉也怔了怔，紧接着，四个人都罕见地一起红了脸。

穆晗风心情舒畅，牵着童澈被一群小豆丁围着下了楼。

*

早饭过后，大家今天的任务还是和昨天一样，在活动室集合，充当临时老师。

米贝贝有了新的提议，“今天我们六个人可以合作，一起教孩子们排演一个音乐剧！”

“好主意！”童澈眼睛亮了亮，接话道，“《猫》那个音乐剧，就很适合他们。”

这部音乐剧是很老的一部经典音乐剧，故事通俗易懂，角色丰富，传达出的主题也值得孩子们感受体会。

六人达成一致，首要任务就是先确认参演人数，分配角色。

“来，”米贝贝握着扬声器，指挥道，“10岁以上的小朋友们站左边，10岁以下的小朋友们站右边，男生女生分两队，按大小个排列。”

孩子们都很听话，很快就按照要求排好了队。

米贝贝和宁冉一起点了一遍人数，“107。”

报出这个数字，大家都是一愣。

昨天赵黎院长和他们讲过，院内目前共有孩子148个，其中有18个三岁以下需要单独照顾的，还有22个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的，剩余来活动室参与活动的，应该有108个人。

现在却少了一个。

大家都急忙重新点起人数，童澈也敛了敛眉头。

虽然他对这里的孩子们最熟，可毕竟上百人，这样乍一看过去，也一时找不出是少了谁。

反倒是穆晗风视线一一掠过去，很快就低声问童澈，“昨天那个坐在角落里看生理书的Omega小姑娘，是不是不在？”

他到现在只记住了三个孩子的脸。

一个叫他“大叔”的糖糖，一个不怕生坐他肩膀上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就是昨天角落里，问爱情和信息素关系的小姑娘。

因此这样看过去，倒是一下就发现少了谁。

童澈听他这么一问，也急忙又飞快扫了一眼，发现小琦确实不在。

“我去问一下…”

童澈正要说他去问一下院长，可后面的话还没出口，院长赵黎就找了过来，看起来神色很焦灼。

但他只站在门边，并没进来，朝童澈招了招手。

童澈急忙走了过去，穆晗风跟在他身后。

等他们两人出来，赵黎伸手把活动室的门关严，又往远走了两步，才压低声音，飞速道，“小澈，你们快去看一看小琦，她想要轻生！”

童澈眉心猛然一跳，“这么突然？！”

“幸好发现及时，”赵黎急急道，“你吴姨现在正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小琦她精神状态很差，手里还握着小刀不放，我想着她听你的话，而且你在这方面也比较…算是比较有经验，应该能劝得动她。”

听到“有经验”三个字，童澈一顿，偏头重重咳嗽了一声，下意识把戴着银色手环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穆晗风似有所感，忽然偏头看过来，童澈没敢看他，只对赵黎道，“好，这就去看她。”

说了这话，她就先一步往楼梯口走，穆晗风和赵黎都急忙跟上。

上到二楼，赵黎还没来及提醒说小琦在哪里，童澈就毫不犹豫左拐，一路直直往走廊尽头快步走。

看着他这副熟练模样，赵黎无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

童澈身形微微滞了滞，才含糊道，“我就是猜的，毕竟正好只有二楼有那个小阳台。”

这栋楼的设计有些奇怪，一般都是在顶楼有阳台，可这栋楼的阳台却是在二楼。

曾经童澈就住在二楼，最靠近阳台的一间宿舍里。

这个阳台也正因此，承载了很多他年少时候的情绪。

穆晗风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跟在童澈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快到阳台门口的时候，童澈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赵黎，“小琦她…昨天晚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昨天白天才和小琦聊过，当时也只发现了她比以前更内向安静了些，却并没有感觉出她有要轻生的念头。

“'我现在也还不清楚，”赵黎又叹了口气，“她不肯跟我说，就是一直自言自语说，她是彻彻底底被放弃了，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童澈吸了口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正好到了阳台门口，便没再多说。

象征性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吴姨的一声“谁？”

“是我，”童澈答了一声，手已经推开了门，“我来看一看小琦。”

门打开的瞬间，还没看清里面的情景，小琦的尖叫声就倏然传了出来，“出去，都出去，我谁也不要见！”

平日里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此时却歇斯底里地大叫。

与此同时，站在阳台门口的童澈三人，都看清了阳台角落里，小琦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小刀，头发披散，神情恍惚。

而吴姨坐在她旁边满脸无措，只能暂时看着她，却又不能来硬的，直接把她的刀夺走。

穆晗风下意识紧了紧握着童澈的手。

童澈偏头，朝他做了个口型安抚道，“没事，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看一看。”

穆晗风迟疑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童澈往里走了一步，赵黎要跟进来，却被童澈拦住了，“赵叔，您也先在这里等一等。”

赵黎顿了顿，又看了小琦一眼，站在门口没再动。

童澈一步步走近小琦，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小琦倒是没再尖叫，只是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同时，握着小刀的手渐渐移动，刀刃慢慢逼近另一只手的手腕。

吴姨吓得又要去拦，童澈却很镇定，还开口叫了她一声，“吴姨，辛苦您了，您先在外面等，我单独和小琦聊聊。”

吴姨站起来，还是不敢走，“这这这…小澈你可一定要拦住她！”

“您放心。”童澈和她保证了一句，视线却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小琦手里的刀尖。

吴姨这才往阳台门口走去了。

也就是吴姨离开，童澈走到小琦面前的那一瞬间，小琦手上的速度骤然加快，眼见着刀尖已经割破了手腕的皮肤！

童澈忽然出声，语气并不像他平时那么温和，只是很冷静道，“你这个角度不对，割不断静脉。”

这话显然是“另辟蹊径”，小琦愣住了，一时间停了手，虽然刀尖依然抵在手腕上，却好歹是暂时没再深入。

童澈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坐在了小琦旁边。

小琦并没有再表现出抗拒，只是回头看着他，哑声问，“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割断，怎么样才能立刻就死？”

“告诉你可以，”童澈淡声道，“但你要先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妹妹昨天晚上分化了，是Alpha。”

童澈愣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在某方面，小琦的家庭和他的有些相似。

他知道小琦有个双胞胎妹妹，可两人也是从出生，就被告知了小琦以后很大概率会分化成Omega，而她妹妹很大概率会分化成Alpha。

这其实在双胞胎中并不常见，可还是让她们碰上了。

童澈也知道小琦家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好，抚养两个孩子确实很吃力。

从小，小琦的妹妹就比小琦得到了更多的爱，关注，期望，当然相对上经济也更为宽裕。

而即便小琦一直以来都比她妹妹用得少，花得少，还是在两年前，她12岁小学毕业那年，就被送来了福利院。

理由是家里只有条件供养一个孩子上学。

可直到那时候，小琦也没有完全放弃。

在分化之前，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没有彻底放弃。

可上周，她分化成了一个Omega。

昨晚，她妈妈发信息给她，告诉她，她妹妹也分化了，是Alpha，并且还说，她妹妹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所以以后都不会再给她打生活费了。

原本，小琦的家里每月给她的生活费，也就少得可怜，现在却说一分钱都不再给了，这就是彻底地放弃了这个孩子。

没听到童澈回应，小琦又歇斯底里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得是Omega，而她就是Alpha，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就该被放弃，为什么！你快告诉我，怎么样能立刻死掉！”

童澈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语气放缓，“好，我告诉你。”

……

相隔不远的阳台门外，穆晗风一直注视着里边的情况，一秒钟都不错过。

他看着小琦又发了狂，看着童澈淡定说“好”，看着童澈抬起手，摘下了左手手腕上，时时刻刻都戴着的银色手环。

那一瞬间，穆晗风的心脏紧紧缩了一下。

离得不算近，可穆晗风还是看清了，童澈的那只手腕上，曾经一直被用手环遮住的位置，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