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个小风车

尹澜吹了声响亮口哨, 带头喊了一句，“小澈上！骑一个！”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善意起哄, “小澈上！骑一个！骑一个！”

童澈被喊得更羞了, 脑袋都要埋进衣领里，可穆晗风却还稳稳蹲在他面前, 像是对所有的喧闹恍若未觉, 没有丝毫要站起来的意思, 只笑着看他一个人。

童澈深吸口气，终于还是向前迈了一步，两腿分开, 跨坐在了穆晗风的肩膀上。

他整个人已经僵得像个小木头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童童，”穆晗风低声教他，“手抱住我脖子，或者直接放在我头上也行。”

童澈乖乖照做, 紧紧搂住了穆晗风的脖子。

穆晗风两只手握住童澈的小腿, 笑着说了一声“坐稳了”, 才一股气站了起来。

穆晗风很高，童澈也不矮，这样架起来, 两个人更是十分显眼, 吸睛指数百分之二百。

早已习惯了面对无数人目光的童澈，这一刻却觉得被看得浑身发烫, 他仗着自己身体软，忍不住弯下腰凑在穆晗风耳朵边，和他讲悄悄话, “穆老师，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好幼稚？”

穆晗风稳稳驮着他四处转，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问，“开不开心？”

童澈用力点头，“很开心。”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我小时候每次看我父亲这么驮着我弟弟玩，都很羡慕。”

穆晗风又开始心疼了，他认真道，“还有什么想做的想玩的，都能告诉男朋友。”

童澈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耳边，又乖巧点了点。

“你开心就是最重要的，”穆晗风又道，“管别人做什么？说不定他们现在也很羡慕你。”

童澈被这话逗笑了，放松了不少，正好路过一棵大树，便直起身来，高高兴兴，折了根树枝…

没办法，北方冬天，拔不到叶子，更摘不到果子。

可对于现在的童澈来说，折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也很开心。

绕了一个整圈，重新绕回到餐厅门口，穆晗风才把童澈放下来。

错开了“早高峰”，此时餐厅饭桌前，只坐了童澈他们六个人。

早饭是福利院食堂的厨师们做的，大概是单独给他们开了小灶，种类还算丰富。

可这味道自然比不上星级酒店，更比不上穆晗风亲手做的。

童澈现在每天被穆晗风养着，已经不再啃干巴巴的全麦面包了，他拿了一个豆沙包一个香菇菜心包，又捧了杯热豆浆喝。

时隔快十年，再次尝到记忆中的味道，童澈倒并没有觉得很怀念，只是感叹自己的口味是真被养刁了…

豆沙包还好，香菇菜心包是着实不太好吃，菜心水唧唧的。

童澈咬了一口，就不想再咬第二口，正要凭借着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忍受着继续吃，却又突然想起了穆晗风之前说的话…

可以不乖，可以瞎胡闹，可以发脾气。

不乖了，还会有糖吃。

就像是给玩具开发出新功能的小朋友，总会想方设法尝试使用新功能，童澈犹豫一秒，忍不住跃跃欲试，把手里那个咬了一口的包子，放在了穆晗风的托盘上。

穆晗风愣了愣，偏头看过来，“吃不下了？”

“不是，”童澈摇了摇头，模仿记忆中任性的小朋友耍赖，眉毛拧了拧，小嘴一嘟，“不好吃，不想吃了！”

穆晗风哑然失笑，又在童澈发顶揉了一把，“不想吃就不吃，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童澈眼睛在饭桌上打了个转，撇撇嘴，“没有。”

都是看一眼就能回忆起什么味道的，没一个好吃的。

穆晗风唇角勾了勾，贴在童澈耳边悄声道，“那就先不吃了，等下找个借口回趟宿舍，有惊喜。”

童澈眼睛就又亮了起来。

穆晗风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一脸淡定拿起了童澈剩给他的那大半个包子，一口一口吃掉了。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想到什么，尹澜忍不住问，“我感觉…这里的孩子们也都很，很健康，为什么还会被送来福利院？”

福利院对于城市里的很多人而言，都还是很遥远的。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在阳城边郊有这样一个地方，却一辈子都不会来一次。

也因此，很多人至今依然以为，被抛弃的孩子大多是不够健康，或者有身体缺陷的。

“其实有不那么健康的，”童澈抿了口豆浆，笑了笑，解释道，“有的是有身体残疾，早上那阵没出来，没让我们看见，也有的是现在看起来健康，其实患有特殊病症寿命很短的，不过这应该只占这边孩子的五分之一。”

大家便都急忙问道，“那剩下的？”

“剩下的，”童澈接着说，“剩下大概还有五分之一，是因为意外失去了双亲，或者只失去了一方，另一方不愿抚养或者养不起，就干脆送来了，至于再剩下的那部分…”

说到这里，童澈顿了顿，眼底划过两分嘲讽，语气也变得有些淡漠，“想抛弃的时候，总归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是个Omega。”

穆晗风倏然转头看向童澈，好像隐隐想明白了什么，但他却并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拢住了童澈的手。

“就因为是个Omega？”米贝贝先跳了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家庭，Omega怎么了，Omega就该生下来被抛弃吗？AO平权都多少年了，竟然还有这种荒谬思想。”

“没错，”尹澜也接话道，“性别不同各有所长，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抛弃孩子，简直不配为人父母。”

童澈却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低头继续喝豆浆。

圈子里的人，大多察言观色水平一流，很快便意识到什么，急忙转开了话题。

早餐结束，王齐正要宣布正式环节，穆晗风就走过去，低声跟他讲了两句什么。

王齐往童澈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就摆了摆手。

穆晗风便堂而皇之揽住童澈，带着人往宿舍走。

上楼，童澈好奇道，“穆老师，你跟王导怎么说的？”

穆晗风一笑，“我就说，有只小猫好像快发情了，需要我帮助一下。”

童澈：“！”

“你…”他耳朵尖瞬间红起来，小声咕哝，“你怎么能这么说，丢死人了…”

欣赏够了红通通的童小猫，穆晗风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才心满意足改口，“逗你的，我就说今天温度太低，回去添件衣服。”

童澈呐呐“哦”了一声，在心里忿忿，自己怎么这么好逗，穆老师说什么都上当！

上到三楼时候，童澈又下意识往走廊看了一眼。

不过犹豫一瞬，他还是没说什么。

还是要先找个机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穆老师才好。

穆晗风当然注意到了童澈的视线，不过却并不多问，只是随手捏着他的手指把玩。两人回到宿舍，童澈迫不及待问道，“是什么惊喜？”

穆晗风拉开衣柜，从自己的一件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盒巧克力曲奇和一罐旺仔牛奶，又从另一边口袋掏出来一小盒凤梨酥，和两个草莓布丁。

童澈看呆了，悄声感叹，“这…这都是哪儿来的？简直像魔法口袋一样！”

要知道节目组有规定，零食可是违禁品！

“昨天白天随手买的，”穆晗风顺手拆开巧克力曲奇的包装，捏出一片喂到童澈嘴边，配合着压低音量回答，“偷偷装在大衣口袋里，王齐发现不了。”

昨天是休息日，两人全天都在一起，童澈竟都不知道穆晗风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排队等奶茶时候买的，”穆晗风看他神色就知道小Omega在想什么，笑着解释道，“特意没让你看到，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童澈又吃了一片曲奇，弯唇笑起来，“是很惊喜！”

念书时候，班里总有同学躲起来偷偷吃零食。

那时候童澈从来不敢，怕惹麻烦，何况零花钱也很少，不够买什么零食。

没想到现在竟还能体会到这种偷偷吃东西的快乐。

童澈边吃曲奇，穆晗风又打开了旺仔牛奶给他喝，沾得唇边一圈奶沫，还有一点点巧克力色的饼干渣。

“穆老师，”童澈自己浑然不觉，还捏起一片曲奇想喂穆晗风，“你也吃，这个不太甜。”

穆晗风却让开了他的手，直接低头，探出舌尖在他唇边舔了一圈，唇角挑起来，“嗯，确实很好吃。”

*

偷偷吃了加餐，穆晗风把没吃完的原封不动藏回大衣口袋，两人就一起下了楼。

王齐等在楼下，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狐疑道，“添过衣服了？”

穆晗风面不改色，“当然。”

王齐嘀咕一声，“完全看不出来。”

穆晗风眉毛一挑，非常欠揍地抛出一句，“不好意思，身材太好。”

王齐：“……”

王齐不想理他，摆手赶人，“前面直走活动室去，他们都已经过去了。”

穆晗风便也没再多说，和童澈一起进到了活动室。

这间活动室很大，不过现在里面已经被孩子们占满。

王齐布置的任务并不复杂，就是让童澈他们六人充当临时老师，给孩子们教自己擅长的内容。

尹澜没找到吉他，就抱着个小尤克里里弹，肖遥在他旁边唱歌，很快就吸引了一群对音乐感兴趣的孩子。

米贝贝和宁冉既教跳舞，又教女孩子们服装搭配，还有简单的化妆，正值青春期的很多小女生都围在她俩身边。

童澈和穆晗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有了主意，两人一个画画，一个做各种小手工，深得小豆丁们喜欢。

整个活动室的气氛都热闹又和谐，只有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生，什么都没参与，一个人在看书，看起来有些孤独。

童澈起初被小豆丁们围着，也没注意到她，还是后来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的。

他小声跟穆晗风打了声招呼，就站起身走了过去。

在隔着一条过道的空位上坐下来，童澈轻声叫了一声，“小琦？”

女生从书中抬起头转过来，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小澈哥哥。”

童澈仔细看了看她状态，忽然问，“你…分化了？”

他这一年都很忙，上一次来还是夏天，那时候小琦还没分化，身上尚存未褪去的孩童气息，可现在，小琦却已经出落成了少女，身上Omega的特征也更为明显。

“对，”小琦点了点头，“上周才分化的。”

“还顺利吗？”童澈轻声问。

“没什么问题，”小琦答了一句，又扬了扬手里的书，“院长让我看这本书。”

童澈注意到那本书的书名是《AO生理简述》，他赞同道，“你现在分化了，是应该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生理知识，以便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小琦指着书页上的某一行字，问童澈，“小澈哥哥，这上面写着：信息素契合度很高的AO，彼此之间存在天然吸引。那么，是不是就说明，如果这样两个人相爱了，其实就不是真的相爱，而是由信息素决定的？”

童澈顿了顿，生理书上确实会写这样的内容，小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确实爱琢磨这些。

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本能不认可这样的论断，因为童澈很清楚，自己喜欢穆晗风，与信息素毫无关系。

他能说出喜欢穆晗风的一百个理由，都是细节又具体的，这里面从不包含“信息素”三个字。

可反过来，他却不知道穆晗风对他的喜欢，是不是也一定与信息素无关。

不是不信任穆晗风，童澈只是至今，依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究竟凭什么能让穆晗风喜欢。

沉默间，头顶忽然响起熟悉的低冽嗓音，穆晗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像是回答小琦的话，目光却落在童澈身上，“也许会存在受信息素影响的恋爱，但真正的爱情，一定无关乎信息素，更无关乎生理本能，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童澈蓦然抬起头，愣愣看着穆晗风，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没发出声音。

可没等他们再说什么，那群等着画画和小手工的小豆丁们，就又一溜烟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叫“哥哥”。

童澈回神，又和小琦聊了两句，就起身和穆晗风一起去继续照看小豆丁们了。

只是接下来的一整天，童澈的耳边都还回荡着穆晗风说的那句话。

他很想直接问出口，“所以穆老师，你对我的喜欢，是你说的那种真正的爱情吗？”

可他又犹豫不决，不敢问出口，也没什么机会问出口。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录制，回到宿舍没多久，隔间就又开始夜夜笙歌…

童澈和穆晗风都不得不再次塞上了耳塞。

白天一直惦念问不出口的话，到了梦里，就再没有顾忌。

梦中，站在海边，浪花拍打在小腿上，童澈缠着穆晗风，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对我的喜欢，真的和信息素毫无关系吗？”

穆晗风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对，毫无关系，童小猫就算是个Beta，我也会喜欢。”

可得了回答，童澈高兴一阵，就又开始问下一遍…

……

这样一夜过去，明明是在梦里说的话，穆晗风醒来时候却依然觉得口干舌燥。

当然，除了口干舌燥以外，还有一丝焦心。

他后知后觉，童小猫对安全感的缺乏，大概比他之前所以为的，还要深。

不然也不会一整晚都重复这同一个问题了。

穆晗风可舍不得童小猫自己琢磨胡思乱想，他捏了捏眉心，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矿泉水，决定立刻马上就跟这只小笨猫讲清楚。

正巧，童澈从上铺爬了下来，眼睛下面还有圈淡淡的青影，一对上穆晗风的视线，他莫名就有些想躲。

于是匆匆说了句“早安”，童澈就又转身往浴室跑。

他脑子里还在转着穆晗风在梦里说的话，觉得心里很甜，又有些酸。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童澈又不由有些丧气，觉得自己很没用，在现实里对上穆晗风，甚至连问都不敢问出口。

害怕得到不能接受的答案，可自己又真的真的，很喜欢穆老师。

正丧气着，浴室门就忽然被拉开，穆晗风侧身挤了进来。

童澈洗脸的动作一顿，回身看着穆晗风，“穆老师，你…”

他下意识以为穆晗风是又想咬他了，胡乱拿毛巾擦了把脸，就乖乖伸了脖子凑过去。

穆晗风心里一片酸软，他的童小猫，怎么就这么乖？

明明都还在惦记着，不确定着，自己对他是不是与信息素毫无关系的喜欢，可却还是会毫不犹豫，乖乖让自己咬。

穆晗风有些无奈，轻叹一声，又从后把童澈抱进怀里，贴着他耳边，低声说，“今天先不咬，穆老师要告诉你个秘密。”

童澈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穆晗风开门见山，“童童，其实我患有信息素漠视症。”